在湖南省农业技术学校茶盘洲分校(校址在沅江)里,我当了一年的学生。半工半读的农校的生活可谓丰富多彩,省农技校坐落在沅江幸福港,一开始用的是原沅江农校的老校舍,陈旧而破烂.那时候提倡“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精神,第一年里,我们半天读书后的另半天时间,基本上就是用自己的双手建新校舍。那年月,人们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湖区的房屋多是就地取材--湖区有的是泥巴和芦苇。人们先用木头按设计做成墙框架,再两人一组一里一外地向框架上竖起两层密密麻麻的芦苇,编扎成墙,然后把和好的泥巴向织好的芦苇上糊,泥巴就地取材,芦苇却要用货船运过来。
湖区人冬天烤火是烧芦苇,因为明火上身,感觉好一点。冬天晚上,湖风从墙脚下面吹进宿舍来,满屋子转悠被子里都是凉的;白天在教室里上课,即使穿着棉袄戴上围巾,还感觉衣服里冷风竦竦的,所以下课的时间学校允许学生烧芦苇取暖。。这一年因为全是新房,糊上去的泥巴也要烤干,所以芦苇发下来特别多。学生干搬芦苇的活也就特别多。这天,学校又从别处运进了好大一船的芦苇,通知各班把分配到班上的烤火芦苇下午去搬运回来。
于是吃过中饭,同学们自觉地来到湖边,湖边更冷,虽然是劳动,也没人敢脱去身上的衣服。我们农二班最先到,男同学像以往一样都爬上了货舱,从船头到船尾全是我班的人,码头上女同学也面对面交叉站成两队等候在码头边,因为传递时要将芦苇梱直接交给斜对面站着的人,这样长长的芦苇在传递过程中才不会颠倒头尾,也不会伤人,一直到最后,堆码在码头远处的空地上,再运回学校去。
船和岸之间架起了一块长长的跳板,已经有两个男生站在那里了,还需要站上两人,才能将船上的芦苇接下来放到岸上的同学手里。跳板斜度较大,而且,因为人的活动使它不停地晃动,女生胆小点没人敢上去,这时候我和一个叫张迎珍的女同学主动站了上去,她站得比我更靠近货船,要从男生手里接芦苇,迎珍平时胆子就大,她又会游泳,我只是少年时的夏天,在涟水河里扎过几个“猛子”和用“狗爬屎”的方式游水。开始时很顺利,大家高兴地送一把接一把,小心地传递着手中的 “温暖”,慢慢的身上暖和起来,情绪也就活跃多了。站在货舱上几个比较跳皮的男生,开始把翻出来的芦苇乱丢给身后的人,后面有人不服气,就用芦苇梱去碰前面乱丢的人,递着闹着嘻笑着,船上的“游戏”感染了船下的人,岸上也开始热闹了。我和张迎珍却一刻也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站在跳板上接着船上递下来的一梱一梱芦苇,不敢乱套,因为我们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洞庭湖水,这种码头常要停靠大船的,水不深不行。我们的老师是不来参加学生劳动的,带队的工人只管调拨任务,这种场面就全靠学生自己管理自己。班长兼职劳动委员,是个20岁的湘潭电机厂下放工人,为人好,就是说话没威信,他说了几次也没人听后,只好自己加油干了。
也许是迎珍前面男生递给她芦苇梱时就被更前面的同学乱了套,梱头推(丢)到她手里时已是一头重一头轻,于是她整个人抱着苇梱摇晃着向我扑过来,我机械地用习惯动作去接,结果是,苇梱把我仰面压倒,随即掉进了深深的湖水里,她也一个趔趄带着苇梱面向湖水倒下去……
我只觉得身体被重重地摔在什么东西上,然后就快速向水底沉去,周围的一切突然就安静了!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我赶快憋住气,双脚使劲蹬,我的身体开始向上浮了。这时候我告诉自己,不能张开嘴也不能叫喊,只有奋力向上才能露出水面。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快拿竹篙来,这里出来了一个!”当我还没来得及抹去眼睛上的水滴时,一枝竹篙送到了我手里,顺手莫去,下面有一个带弯的钩,这是岸上接船人员用的那种专门帮助靠岸船只准确快速靠岸的工具。一只大手伸过来,我终于得救了!张迎珍离岸的距离比我远,不一会她也游过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她也拉上来。
那天,我和她是怎么回到学校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知道我的那件1958年做的棉袄,外面全湿了,里衣和脚上穿的两条裤子也完全湿透。我们俩是“大英雄”,晚餐坐在被子里享受着同学带进来的饭菜,那天的晚自习,我们在教室里,用新搬来的芦苇烧起了熊熊大火。芦节爆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我和迎珍可以不上自习,只坐在火旁前胸后背的烤火,两人的棉衣,在晚餐时已经有人帮我们先烤着,竟然都只湿了表面部份。原来,我下水后背部甩在水面上,因为有棉衣保护,我没受伤,又因为入水时间短,棉衣没马上吃透水,所以我上浮时还不是太费力气,如果,我当时在水底下瞎挣扎耽误了时间,我想,我今天就不太可能坐在这里写这篇回忆文章了。张迎珍就没我幸运,她是面向湖面掉下去的,她的脸被水面拍伤肿了好多天,而且还有被苇杆子割伤的血痕。后来她告诉我,她睁开眼睛后看到那梱芦苇就在前面,于是抱着芦苇游上来,同学们就连她和芦苇一起打捞上来的,她幽默地说了一句:“一点损失也没有。我们俩只是在洞庭湖里洗了个澡。”
有了这段共同的历险,迎珍和我成了好朋友,当我17岁生日那天,她帮我梳头并扎了她的红头绳,又陪我到场部照相馆照了一张相,相片上,我穿的是她那件和她一起在洞庭湖里洗澡的大衣,三十多年过去了,我珍藏着这张照片,珍藏着一份友谊!珍藏着这段惊险经历的见证。
1990年,近三十年没见面的班长到衡阳出差,在我家吃饭时,他还心有余悸地提到这次经历,他说,当时他和几个男同学都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准备跳水救人,没想到我们俩竟然自己冒出来了。他说当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时,他都要哭了。到这时候我才知道,那天我和迎珍是穿着他和另一个男同学的棉衣回学校的。难怪我没有回校的路上挨冻的记忆。
班长现在还在黄盖湖农场运输公司,迎珍却不知道住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