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乡>>--(54)大难临头

  就在我打着灯笼为自己相亲时,一场大的灾难正悄悄地向我袭来.九九年圣诞节，老板全家去欧洲旅游,我有带薪假半个月.闲着没事,毛病跟着来了.我发现自己的脖根上,锁骨边的淋巴有一蚕豆大的硬肿块.我记得那本农村医生手册上说,如肿块质坚硬,推不动,边沿不清楚的话,就有可能是恶性肿瘤.我联想自己每天出鼻血,偏头痛.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得了鼻咽癌.半个月的假一天都没过好,惶惶不可终日.天天盼着老板快点回来,因老板夫妇都是癌症科医生,等他们回来问问就会知道大概了.

  好不容易挨到老板度假回来,他们看了后都觉得情况不妙.要我第二天就跟戴博去医院做检查,可我不想去.我对老板说:第一我没有医疗保险；第二如查出真是癌症那我会死得快些，还不如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下去，或许还能多活几天.戴博告诉我没医保没关系,她会在电脑上不放我的真名字,这样就不会找我要收费.诺尔说他尊重我自己的选择,不会勉强我去.但戴博认为，即使我不是癌症,那个部位的淋巴节肿大也像是结核病.她不想有人把结核病传给她的两个儿子,她还是让我去医院做个检查放心些.我上英文课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劝我去查一下,他们说有这么好的有利条件能跟老板去医院看一下还是应该的.
  

  第二天，我就跟戴博去她上班的医院了.老板的秘书和护士待我很好,一路为我开绿灯.照片、验血很顺利.最后要穿刺化验时,化验室的人推着车子到戴博的办公室来,穿刺后立马就有结果.那天小小的办公室挤满了老板的同事和朋友.五分钟后结果出来了,化验员当着满屋人对我说:从肉眼看,你患的是早期淋巴癌.我一听就吓傻了,眼泪唰唰地往下淌.只会说一句话:那我要回我的家乡去,要在死前看到我儿子.戴博不知所措,马上请来一中国医生,让她仔细给我做解释.这个中国女医生态度很不友好,她进门第一句话就问我,一个警察都不会问的敏感问题:"你有绿卡吗?"我说没有.然后她又说:"你看你老板多好，她正在想办法为你申请穷人免费医疗补助.你如是原发性的淋巴癌,还好治一点,做化疗就可以了.如果是从内脏,肝、肺上转移出来的就麻烦多了.那要先做手术,然后才能做化疗."我内心已烦到极点,恨不得这个不友好的"自己人"马上从我面前消失.这时医院的社会工作者找我谈话.谈话前戴博再三嘱咐我,一定不要告诉人家自己的真实住址.逃医疗单的人她见得多了.她告诉我不能从自己的口袋里掏钱出来看病治病，这会是个很大的数目,没有人能出得起,包括她自己在内.要么就是有医疗保险,要么就是穷人免费医疗补助计划.社会工作者跟我的谈话很简单,没有个人的隐私问题.
    

  要确诊是原发性,还是转移的淋巴癌，需要做手术切片化验.戴博为我定好了手术的日子,她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告诉她要打国际长途电话回去.护士把我领到另一房间,说:"这个电话随你打了,全世界打哪都可以,只要你想打."我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同学老板,然后是大仙,家里的亲人.同学老板在电话里急哭了,她说:"你赶快回来吧!你回国来用中西医治疗,说不定能保住这条命.你回来治病不管是多少医药费我都给你报销,哪怕是五十万,一百万我都会为你出,只要能救你的命."我告诉她一切都要等过几天切片结果出来了才能定.
  

  我坐在戴博的车里在回她家的路上,一想到自己的生命已到尽头,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就越想越怕,越怕就越哭得伤心,一路哭着回到了她家.男老板诺尔找我谈话,问我是怎样想的,我告诉他要马上回中国去,再晚恐怕见不到我儿子了.他耐心地跟我解释：“千万不要回去,无论怎么说美国的医疗条件要好过中国.留下来会有治愈的希望,哪里都不要去，就留在这里.我们二人都是癌症科医生,我们能治好别人,也一定能治好你.我们正在帮你申请穷人医疗补助计划,不会要你自己出一分钱.我们现在正在联系我们做医生的朋友们,要大家都来帮这个忙.将来我们会找朋友把你安排在附近的医院做化疗,你每天开我们的车去做化疗.家里的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不要勉强.我们会再请清洁工来家里打扫,你就安心养病,工资会照发给你,不用担心.要知道我们全家都很爱你,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听了诺尔的肺腑之言我非常感激.事已到如今,光哭也没用了,只能面对现实了.
  

  我周围的朋友,英文学校的老师,同学,我的老乡们都在为我担心,他们都想能为我做点什么.可这是面对癌症有劲也使不上.

    我稀里糊涂地哭了两天后,静下心来冷静地想想.我还是应该感谢上帝,它给了我充分的时间去准备后事.这比突然死于车祸或飞机失事要强多了.我要面对现实,尽管老板告诉我有希望治好,但我很清楚如是淋巴癌是很难治愈的,死亡率是很高的.我应该开始一步步地安排好自己的后事.

  我没有什么财产，遗书写起来很简单.我认为唯一有价值的六本日记,用快件寄回了长沙.我想如能在死之前回到长沙,就用最后的时间整理出自己的日记,然后分批的投稿在长沙晚报上登出来.我又拜托大仙,如我是死在美国,就麻烦他把我的骨灰带回长沙交给我儿子.

大仙向我保证:"这你就放心吧!我不但会把你的骨灰亲手交给你儿子,我还会在你的骨灰坛子上挖两个洞,我会拎着这坛子在长沙市转几个圈,让你从坛子里看看故乡长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拿我开涮.

  真正想开了,也就无所谓了.反正是死,天天愁眉苦脸也是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走完余下的日子.我的同学老板和大仙都认为我这样处理是上策.一切都安排妥当,就等着我的切片结果出来,等待治疗方案,等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