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些“奸猾狡狯”的农民很生气,不过我也不想干预他们的事。我只是默诵毛大爹的语录“重要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然后看我从队上带来的书,如《随园诗话》等。我还带了一支笛子,晚上偶尔吹奏一曲,听得那些农民兄弟一个个把眼睛鼓得牛卵子一样大。
实际上,真正的乐趣还是跟他们打成一片。比如吃饭。打赌是经常的节目,有的赌吃3钵,还有赌4 钵的,吃完为赢,输的出米。大堂锅用柴火烧出来的米饭实在是香,我随便就可以吃两钵,最高记录是3钵。还有一绝是锅巴。大师傅淘米下锅,猛火烧开,用饭铲抄底翻搅,待米汤落浆,把饭堆成一座小山,再抽去灶中柴火,以火炽焙烤,饭熟后舀去米饭把最贴锅的锅巴刮得菲薄,由于焙烤作用不会粘锅,此时从周围边沿处轻铲,一顶状如斗笠、金黄透亮的锅巴便赫然揭起,其色香味形令人无法不吞涎,无法不起抢。一碗锅巴三碗饭,既饱肚子又解谗。饭后的余兴节目是究扁担,两个人,一人一手抓住扁担的一头用劲往中间究,脱手为输,比的是握力和小臂的力。我试过,事后小臂酸痛。一般我只当看客,因为怕输。但表面上我还是装出不屑的样子,说什么君子斗智不斗力。实在被拉扯不过,下场比试输了后,就丢一句“胳膊究不过大腿”来掩窘解嘲。那时候,我开始学抽旱烟,总是撮农民的烟,不记得是哪个还送给我一根6寸长的旱烟袋,抽起来似模似样,有滋有味。有一个小兄弟,约莫十七八岁,比我还小一点,是招郎到的寨牙,名叫刘绍其,大家喜欢开他的玩笑,喊他做“刘少奇”。听起来象是一回事,但语调表情怪怪的。他老是拿出一个打火机在大家面前摆弄炫耀,逗引别人来抢。那是一只俗称“鸡啄米”的打火机。其实他并不抽烟,之所以这样做,可能是想借此告诉别人不要小看他。
这样的日子过得倒也自在,直到机电局专为我们派来了一个管理人员,我们称呼他为——
罗干部
这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男人。从外表看很普通,肯定不是现在说的帅哥,脸上横横竖竖的皱纹展示出些许的沧桑感,由于眉毛较短,所以当他板起脸做出一副作古正经的样范时反而逗人发笑。他给人的印象是介乎工人和干部之间,大概是以工代干,就是工人的身份做干部的工作,这是以前中国体制特有的现象。这类人往往比真正的干部更加积极。罗干部是个表情严肃的人,或许是他觉得自己身负重任,肩挑重担,所以他一来就深入现场,用工人阶级钉是钉铆是铆的严谨态度密切监视着这一班松松垮垮懒懒散散的农民,并马上就发现了问题。于是他下达指示,严令禁止干私活,规定每天必须完成定额,及时清空场地——归他验收,没有达标不准收工。他斩钉截铁地说,政府给你们饭吃你们就要做好政府要求你们做好的事。他这话说得大家愣头愣脑的不知其所以然。他确实是一个认真负责不怕辛苦的人,整天在线路上跑上跑下督促我们,测量长度宽度,口里喋喋不休,念念有词,好象整个工程全系于他一人。但是他当然不需要亲自去砍树。
罗干部的这些举措是大家没有想到的,或者说是不太熟悉的,因此是令人心烦而且心生抵触的。这些人都是当家的劳动力,屋里煮饭是要柴火的,晚上照明是要枞膏的,尤其是松树杈枝上那一大坨一大坨“富粟包”油多熬火,是照明的极品,争抢的宝贝,而这些东西明明是可以顺带的,收工回家把它们带回去这太自然不过了,在队上不都是这样干的吗?农民工们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确切地说,农民不愿意轻易地改变他们几十年几百年的生活习惯和秩序,他们不认为自己应该去遵守那些属于工人和干部的规章制度,在这里砍树和在屋里砍树娘卖白的冒有什么不同。在这里只不过是暂时的、临时的、不想干就可以马上回家的。说到回家,我倒觉得工程的管理者疏忽了一点:砍树的劳力都是就近抽调的,这样他们要回家岂不是太方便了?四五里路的脚程对于这些农民兄弟的脚板来说就象跳一路狐步舞一样轻快惬意。当起初的新鲜感热闹劲过去后,当一顿顿就着猪油大白菜的饱饭安妥饥肠后,这些血气方刚的兄弟便开始想念老婆的热被窝了,不等天黑就一个个开溜回家。到了第二天,罗干部用狐疑的目光扫视那几张似笑非笑也就是贼笑的脸和他们明显倦怠无力的动作,很快他就明白了究竟,或许他还可以根据这几人疲软的不同程度在脑海中还原他们昨夜为爱折腾的画面,从中测出每个人体力支出的大小。在当然是他不能容忍的,他需要这些人保持充沛的体力,他的职责是要确保上级规定的而他又提高了一点点的进度目标。所以他必须坚决制止这群农民这一系列置国家利益于不顾的狭隘的自私而“乱坨”的行为。
于是工人老大哥和乡里二老倌之间终于展开了一场博弈。但是,罗干部并没有拿出令人期待的有效措施。当然,那时不象现在可以搞物质刺激,而且手段繁多。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跑得更勤,盯得更紧,吼得更响。“对咯些乡里人你又能禾什罗?”有一天他在我面前抱怨,那种推心置腹的口吻害得我受宠若惊了一回,好象我不是乡里人。“有么子办法罗,冒得办法!”他下结论似的说。他这样做的结果是,进度保证了,但农民兄弟照常干私活,不过因为受到限制只能偷偷地干,晚上也不准把自己当作爱神之箭从阁楼射回家,所以大家对罗干部恨意日隆,把他视为人民公敌——不,农民公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开出来的通道不断地向深山老林延伸。直到那件——
惨案的发生
密林深处,地形复杂,沟坎起伏,草湿地滑......这一天碰巧罗干部有事没来,大家没有了限制便有了兴致。(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