癣 队 长
1969年元月15日傍晚,我们省城北区望麓园街道400名下放人员乘坐的十几辆解放牌大货车经过一天的颠簸,在雪花飞舞的冰天雪地中到达了湘西北的桃源杨溪桥公社。随后,我和憨弟、大个子三人被安排到了离杨溪桥公路六、七里远的干溪队。我们三人冒着稀稀落落的雪花,跟着赫队长及另一个接我们的乡亲翻过一座山岭后,到达了向阳大队的干溪生产队,受到了早已聚拢在毛木匠家里不少社员的欢迎。
桃源县历史悠久,东汉时划入沅南县的武陵郡。晋代诗人陶渊明所描写的享誉中外的“世外桃源”古址就在当今该县的水溪区内(即先在的桃花源公园),那儿离我们落户地仅几十里路,每当春暖花开,杏雨飘飞时,路边的桃红柳绿简直太迷人了,能使游人“花不醉人人自醉”呢!下放地风景虽优美无比,但落户后的我们在生活的重负之下,正是“一心如鸟啄,那有闲心游宝塔”的境地(我曾三过桃花源,却一直未圆游园梦)呢!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我们三个人的运气非常之差,杨溪桥公社有十来个大队,我们大队处在一条狭长的山谷中,地域相对来说算不错的;可是在全大队十来个生产队中,却数我们干溪队最穷。我们队既缺水,田土又少,人口最少,全队10户人家总共才50来人,每人平均只有一亩多一点田土。因为穷,队上已到婚龄而未成亲的单身汉年纪一个比一个大,娶不到婆娘的的大龄青年多达七个,如果将刚落户的我们三个单身男知青加在一起,正好是一桌人数。
有趣的是:队上的单身汉竟然是以队长小赫为首的,依次的单身汉有小赫队长的兄长大赫、副队长的崽长儿、政治队长的妻弟丁儿、贫协组长伊宝、老猎手的崽炳儿、我们知青的房东毛木匠。而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小赫队长还是一个全身长满了“铜钱癣”的壮年男子,他个儿不高,逢人就笑,一边笑一边不断地用手抠全身的癣痒处,还真有点像一个“孙猴子”呢!他的癣疾也传染给了与他同睡一床的哥哥,因他的癣斑特征太明显,我们后来都不称呼他为“小赫队长”,而改口叫他为“癣队长”了。
癣队长无父无母,只有这个大他二、三岁的兄长。他已经二十八、九岁,壮年后仍然是孓然一人,正应了“穷单身,富寡妇”那句俗话。他最大的缺点也许就是不讲卫生,也不知从何时何地起染上了铜钱癣顽疾。这种癣一旦染上后就无法治愈,有时表面看似结痂愈合了,待到表皮一落,里面的嫩肉又是红糊糊一块,如果你不用中草药洗涤,这红肉就流红水,水流到那里就红到那里,红的皮肤就发成了一块新癣,久而久之,癣就像一片红围棋子一样,向四周蔓延开去,一块一块地扩大“地盘”,越发越多,最终成为不治之症,令旁边见到的人不寒而栗,顿时周身布满鸡皮疙瘩。
癣队长娶不到婆娘,并不光是因为现在身上有癣病,因为以前他身上没癣时也没有人来做媒。那时的他在生活上就是没有划算安排的,何况两兄弟住的那一间半竹壁屋一遇到大风就飘摇不停,来相亲的人一看,吓得掉头就往屋外跑了。两兄弟只有一间屋,另外半间是灶屋。大赫比小赫更懒散,他本与小赫睡一个床铺,自从同床后发现自己身上也长有弟弟身上的那种红斑后,就干脆单独睡觉。但大赫除出工干活爱偷懒外,对自己的生活起居也是漫不经心的,由于只有一张床,他干脆为自己设计了一个比较原始的“绳床”,将两端拴在房子中间两边的木立柱上,睡在绳床上摇摇晃晃,倒显得满“悠闲自在”呢!这样的一对兄弟,你说谁愿意上门做他们的婆娘呢?
癣队长虽说生活居住环境一塌糊涂,不会料理家务,但他的一个最大优点是下地干活舍得做,这是他哥哥没法比的,所以社员在我们下放头一年就选他当了队长(队上大多数单身汉几乎都当过队长)。其实在那个集体经济的年代,队上乡亲们也没有指望他能带领大家打一场“翻身仗”,因为干溪队地域不好,不多的稻田中偏又冷浸田多,而剩下的好一点的稻田却又很难引到水,致使粮食产量年年增不上去,一亩稻田平均产量也就三百来斤左右徘徊。
癣队长还有一个好的特点,就是他性格乐观。虽然他的铜钱癣从腰部发展到了面部,他遇见人总是一副笑脸,似乎从未有过烦恼;同时他也比较直爽,不会在背后戳别人的脊梁骨。凭心而论,他对我们三个知青还是算宽容的,比如憨弟死活不肯起早床去做“早请示”,他在憨弟用桌子堵住的房门前也就作罢走了!我下放后头一个双抢中暑病倒后,他还是照常在队屋里给我“出谷”了,后来又同意开证明给我回省城休养一段时间。不过随着优点而来的是:他的脑子不太想事,大队在我们下放头一年夏天要斗憨弟(因憨弟双抢没出早工),他就照大队民兵营长吩咐的去布置会场,虽然最后在知青集体抗争下,大队没斗成憨弟,但他那次的表现毕竟留下一点不好印象。
癣队长和队上其他单身汉一样:空虚无聊时最爱谈男女之事,权作“画饼充饥”吧!尤其是在出集体工的田间里,当社员们你一句我一句,最后扯到某个女人“偷人养汉”的风流事时,他就趁机寻找年青嫂子开玩笑。在我印象中,最惹人笑的是癣队长与香嫂比肚脐眼高低的那回事,他当时是一手掀开自己的上衣,从田拢中跑到田埂边,将香嫂的衣服撂开,然后将他的肚皮贴拢到她肚皮前去“比试”肚脐高低的……
我1972年底回城后就失去了与原下放队的联系,也不知癣队长的下落如何?直至1994年单位去参观“桃花节”活动时,我才借机返队住了一宿,才知癣队长已经“嫁人” (他到公路边一个瞎处女家当上门女婿去了,伊宝也是“倒插门”出去了),他的那个风灌得进的破棚屋脊也不见了。
其他几个单身汉的情况:长儿参军去了;丁儿、炳儿和毛木匠都结婚了。最出乎我意料的是:大赫竟然在为别人砌屋时摔下致残,必须坐轮椅才能行走,而且搬到了溪边的一个更小的棚屋里。我当时见到大赫心里禁不住一酸,临走我掏出了身上的几十元钱送给他,毕竟是我生活了四年的队上的一位不幸的老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