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 夜 猪 叫
一九七二年九月,大队推荐我到公社中学教书。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三位同下放的伙伴在那里吃过半年粉笔灰了。一位男士,叫迎解;两位女士,叫治宁、叫琦安。
中学党支部书记姓符,三十七、八岁,兼几节政治课,无非喊几句口号而已。但口号喊得多了,政治术语装了一肚子,张口就来,凡事上纲上线,俨然一位“最”字号的革命家,只是满嘴主义都是对人不对己。那时候没什么钱物可贪可占,符书记只能在学校食堂里耍点特权,摆点官谱。隔三差五地“忙”得“忘餐”,工友吕老倌就会心领神会地给他弄几片肉、煎两个蛋,毕恭毕敬地呈上。
其实,当地对于年过半百的男性公民,无论地位尊卑都是以“嗲”相称。这姓吕的工友虽然五十好几了,但大家对他那副在书记面前嘴角朝上提、在其他人面前嘴角往下压的悍奴相极为反感,便降格以“老馆”相称(当时对上年纪的四类分子就是如此称呼的)。对于书记大人的作派老师们敢怒不敢言,但对这位有着两副面孔的老头则少不了背后吐唾沫。我和迎解还悄悄在吕老倌为书记特做的猪肝汤里加过几大颗盐粒,让吕老倌马屁拍歪,白挨了一顿批。
有个星期六晚上,其他老师照例回家了,我们四个知青凑在煤油灯下打双百分,不知不觉玩到十二点,个个喊肚子饿。解决的唯一希望在厨房,但我等民办教师要想叫开吕老倌的门是难于上青天的。四人正在苦于无计可施时,忽听得几声猪叫,我便拉上迎解向猪栏走去……
学校是个四合院,西北角上的猪栏里喂有一头80来斤的架子猪,紧靠猪栏是厨房,厨房过来是吕老倌卧室,厨房门晚上都由吕老倌上锁。食堂买进小猪时符书记发过话:只要吕老倌能够在一个学期内把猪喂到及大格(毛重151斤),宰杀时就奖他10斤腰方肉。这个许诺果然起到了比任何口号都有效的激励作用,吕老倌过硬把那头猪当成宝贝爷供养着,星期天为了侍候它也不回家。
我和迎解摸到猪舍,划火柴照明,迎解朝猪槽洒尿,我抢在猪猛舔尿水时飞快将猪栏门打开,两人再蹑手蹑脚走过吕老倌窗前回到原地。治宁和琦安见我们神秘兮兮,问我们玩什么鬼把戏,我和迎解笑而不答,继续洗牌打牌。
一盘牌没打完,便听得吕老倌的猪宝宝哼哧哼哧地在院子里乱窜起来。接着便听得吕老倌的吆喝声、脚步声。治宁和琦安一下子明白了我们的把戏,四个人忍住笑继续玩牌。
就因为腿脚不大灵便才被照顾当炊事员的吕老倌,哪能对付得了一头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大活猪?猪在前面左冲右突,他在后面一拐一跳,一束手电光在漆黑的院子里东闪西晃,我们四个虽然尽量憋着不出声,却照样笑得前腑后仰……
终于,吕老馆敲门求救了。我们故作惊讶与同情状,一齐出手相帮,仗着人多势众喊喊叫叫把猪赶进了猪栏。为表示感谢,吕老倌破天荒为我们四个民办教员煮了四碗挂面,还煎了四个黄灿灿的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