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乡>>---(56)灰色童年
一场虚惊过后,朋友们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马桶总"是怎么了?她怎么走狗屎运啦?不知她前世做了什么好事,修来这份好福气。怎么这天底下少有的两个好老板都让她一个人撞上了? 我自己也觉得很意外,两任老板(同学老板,现任老板)在这场虚惊中对我的态度是那样的大仁、大爱.让我觉得心里踏实,让我感到荣耀.仔细想想,一定是上帝给我的补偿.上帝是公平的,祂(在圣经里指上帝,是用这个"祂".读"他"的音)还给了我童年没有得到的爱.别人只知道我遇到了这么好的老板,可没有人知道我那灰色的童年. 我的童年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得到过父母的爱.我那时多么羡慕周围的同学、伙伴,他们有的家里并不富有,甚至很穷.可是他们有爱,他们永远被呵护在父母亲的怀抱.为什么这些常人都能得到的爱,偏偏就我得不到呢?这也是我很早就有要写书的愿望,我要把我的不同写出来,我要向世人、向上帝发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从没向人提起过自己不幸的童年,说了也没人信.谁会相信有四个大人的家,会对一个领养来的四岁小孩不好?从我懂事起就没尝到过父母的爱,也没有来自爷爷奶奶的爱。有人会认为太过分了吧,说后妈对非亲生儿女不好有人信.要说祖父母辈对孙辈不好恐怕没人信。没人相信并不等于事情没有发生过.
我的父亲是浙江绍兴人,我父母都是在湖南省交通厅工作.我在长沙市清水塘出生,应该说是地道的长沙人.因奶奶重男轻女,在母亲连生两个女儿后,就一直容不下我母亲及我们姐妹.四岁那年父母把我过继给没有生育的舅舅、舅妈。舅舅一家人并不欢迎我.我没有过金色的童年,鞭打芦花袄,就是我小时的缩影.
大家是否听说过鞭打芦花袄的故事?说的是一后妈对丈夫前妻所生大儿子不好,冬天她用芦花给大儿子做了件很厚的棉袄.给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是用新棉花做得很薄的小棉袄.看见大儿子在寒风里冻得发抖,父亲气得举起鞭子就打,边打边骂:你看你弟弟穿那薄的棉袄都不哆嗦.你这不是偷懒装蒜吗?结果一鞭子打下去芦花满天飞,真相大白.从我听到这个故事起,我一直就觉得我就是穿芦花袄的孩子.
我一直不明白养父母一家为什么人人都排斥我? 是我长得难看?是我不乖巧?我不被养父母一家接受的原因一直等我稍大一点,养母才对我说:"当时他们是决定在天津领养一朋友的男孩.但我生母有了我和妹妹后,跟婆婆关系处得很僵,要送一个女儿出去.这样养母家才勉强同意接收一个女孩。但事先说好了是领小的,也就是我妹妹.
舅舅从东北到长沙来领孩子时,我生母变了卦.她觉得妹妹还小,长得乖巧漂亮,舍不得送人.于是把我这个丑老大给了出去.舅舅把我领回东北,一进家门,舅妈及姥姥、姥爷一看,怎么不是相片上的小姑娘?调包了!原来是狸猫换太子!上一辈之间的斗法,殃及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自从我踏进养父母家门的那天起,我就没看见过这家四口大人的好脸色.舅舅违背夫人的意愿把我领回,受了岳父母及太太的气.他也就把气出在我身上了.姥姥时不时地数落我:"领个丫头片子也就算了,可偏偏还领了个丑丫头回来.你姑妈(我生母)可真尖呐!"
有段时间我很恨我生母,是因为她的自私,才让我受了这么多年的罪.直到后来我信了基督教才慢慢地原谅她.现在想起来,就比如一家人的猫或狗下了一窝仔,当这家人通知朋友来抓仔时,主人会提前把自己喜爱的那一两只先抓出来留起来,剩下的才让别人抓走.我想当年母亲的想法和做法就是这个模式.
在养母家当家的是姥姥.60年过苦日子时,东北要比湖南苦得多.那些年,生母经常从长沙寄奶糕和一些食品到东北,但都被那四个大人吃了,我从来没尝过.那时家里买了搾过豆油的豆饼回来喂鸡,我肚子饿,每天上学前偷一小块豆饼在路上吃.一天我正踮着脚偷豆饼,只听姥姥在我身后大吼一声: "你给我放下!这豆饼我喂鸡还能下蛋,你吃了能干什么?"我吓得直哆嗦.那年我才七岁.想想要是自己的亲妈亲外婆,哪能说出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我记得那块豆饼也就火柴盒那么大,可怜我的命还不如鸡!按姥姥的安排,每天只能吃地瓜和玉米糊,结果计划的粮食都放在那儿长霉了.我看见姥姥把长了绿毛的面粉,做了馒头让我吃,说是霉面粉扔了怪可惜的,她自己却不吃.按现在的说法那可是顶级致癌物,没办法当年不吃就得饿肚子.
但是在那个家的日子里,我穿的衣服却是同学中最漂亮的.因为我是他们家的门面,这要给邻居、同事及学校的老师同学看的.看过我穿着的人,没有不说我是掉进了福窝的,这就是我的芦花袄.
一次养母没零钱,她给了我五分钱去澡堂去洗澡.那年头小孩洗澡是三分钱一张票,养母嘱咐我一定要把找回的两分钱退还给她.那天从澡堂子出来我实在是太渴了,花了这二分钱买了根冰棍。这可闯了大祸了.为了这二分钱家里拉开了大战,养母及姥姥、姥爷非让养父打我.养父只说了句:"不就是二分钱吗?小孩子花了就花了吧."这时我见养母又是揪自己的头发,又是把脑袋往墙上撞,要死要活的.吓得我躲在自家的菜园子里,直到半夜才进屋.
那二分钱对那个家就这么重要吗?其实不是,我家的经济条件当时在我们班上总是排第一的.养父是铁路桥梁工程师,养母是眼科护士长,姥姥从被褥厂接衣服回来,在家订扣子.姥爷拉板车.四个大人都挣钱,就我一人是吃闲饭的.我想主要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他们觉得我生母欺骗了他们,所以怎么看我都不顺眼.就这样舍不得让我花两分钱的养母,有一次却逼我吃了一肮脏的冰棍.一天养母眼睛上长了麦粒肿,她花四分钱买了两根冰棍做冷敷,她把冰棍直接放在红肿的眼睛上,手里拿个碗接着融化的冰水.两支冰棍化得剩下四分之一时,她把这肮脏的冰棍递给了我说:"你把它吃了!"我看着那恶心的冰棍,说什么也不接.我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姥姥,我想姥姥你是她的妈妈,只要你对我说一声,你不想吃就扔了吧.这狠毒的养母就不会逼我吃了.可姥姥却对我说:"你看你妈给你的,还不接了快吃了吧."这口气有点像慈禧太后.在这对母女的威逼下,咽下了这令我恶心一辈子的冰棍.那年我八岁.
1966年过春节,年初二全家出去拜年,临出门时我把一块抹布搭在水壶上,回家时发现那块抹布从水壶滑落到炉子上烧糊了.姥姥说大过年的烧了东西很不吉利。那年初夏文革开始了,养父被揪了出来.姥姥发话了:“你知道吗?你爸挨斗咱家被抄,都是由于你年初二烧糊了抹布,是你给咱家带来的晦气.”姥姥把账算在我头上了,本来就被文革搞得不知所措的我,又被加上了掃把星的罪名.那年我还不满十三岁.
后来姥姥死于肺癌,她死前很痛苦.癌症痛得她在满炕打滚,大把的止痛片对她都不管用.许多年后我在想;这是不是上帝对她的惩罚?如果她当初不是那样刻薄地对待我,会不会在死前少受一些苦?
自从我信上帝后,我从来没埋怨过祂,我想祂是公平的.总有一天祂会让我得到大爱,只是时候还没到.我不但从没诅咒苍天,还应该感谢上帝,祂让我早吃苦是为了让我在今后的生存中战胜困难度过难关.当我啃那九毛九的凉面包,喝自来水时,我告诉自己这比当年姥姥给我的绿霉馒头好吃多了.这次的死里逃生是上帝送来了迟到的关心,晚来的爱.
今年我先生患癌症,我先后有七个星期没上班.我对老板说:"让我辞工吧,我这样不能按时上班给你们带来很多不便.你们另外请人吧,或者我还可以帮你们找一合适的人." 老板说:“你不用担心,家里有事你只管走,我们不会再请人.这个位置会一直为你留着,等你办好家里的事再回来.”后来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又对老板说:"那你们就扣我工资吧,我这样没做事还拿钱,是没道理的."老板说:"你家遇到了这样的不幸,我们没能给予帮助,已经感到内疚,你的工资一分也不能少."
老板知道我在写自己的故事,每次有事要我做时,如看见我是在电脑前写东西.他就会对我说:"等你忙完了,我再告诉你,要做什么." 他还开玩笑地说:"你可别把我浪费食品写进去呀!" (因他经常扔掉食品)
小时候我曾那样地羡慕别人,现在好多人都在羡慕我了.
被领养之前,妈妈妹妹和我.在长沙烈士公园(1957年)
被领养后的南方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