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救治
凄厉的叫喊声惊动了坡下的居民,纷纷跑上坡来,有人说:哦,这是个知青,住在北正街。此时我已经全身无力,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人搬来椅子让我坐好,只见一男人从自己的裤腰上抽出一根布带,将我的膝盖处用力地扎紧.这时我的脚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双眼的视觉开始模糊,人已处于半昏迷状.朦胧中只听有人说:快去提桶水,找几块瓷片来。接着有人把我的鞋脱下来,用尖利的瓷片在伤口处不停狠狠地划着。我只感觉有一股湿湿的东西向下流,脚已经开始僵硬麻木没有知觉了。肿胀的脚将皮肤撑得鼓鼓的,略带红色的明亮。见到我这个模样,他们一边不停地冲洗划着,一边议论,马上将我送医院治疗.但听见一人反对:”不能送医院,如果送去,肯定会锯掉这只脚”。听了此话,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心想这辈子算完了。“雄纠亭有个专治蛇咬的土郎中,听说用的是祖传秘方,蛮刹里”。有人这样提议.大家立即决定送我去雄纠亭,并问我城里还有亲戚没有?我有气无力地回答:有个姐夫在邮电局。那人听后立即向坡下跑去,找到附近工厂去打电话。不到十分钟,报信人回来,说我姐夫到湘潭开会去了。当时接电话的是个热心的姓张的小伙子,(现在浏阳移动公司工作)他放下电话就立即跑到烈士公园来了。问明情况,立刻背着我急跑。中午的太阳似火烧,自个走路都热得受不了,何况还背着一个百把斤重的人,其辛苦可想而知。当时我穿了一件红衣服,是我自己染的。豆寇年华谁不爱美,当年时兴年青妹子学样板戏里的李铁梅.而且穿在身上也十分妥贴,感到有种自豪感.
话说当时己过十二点钟.张师傅背着我巳是上气不接下气,一路小跑.三.四里的路程不停脚,也不要随来的居民替换,径直背到雄纠亭.
雄纠亭地处浏城北郊,横过浏东公路,走到一条古驿道式的路尽头,即可到达.
经向多人打听,找到了这位土郎中家.
六.求医
土郎中家住在路边不远,屋子座东朝西,建造在一个土丘前面,门前一块不算大的地坪,几只小鸡在自由地觅食.屋子用土砖砌筑,早巳上硝.一樘大门敞开,两边各一间房,靠北边有间披杉屋可能是杂物间,摇摇欲倒.门前挂了几串红薯藤.厅堂里正面墙上贴着毛主席画像,像下有个精致小巧的神龛,上面摆放着毛选四卷.靠墙边放了一张破旧的竹床,几张椅子.墙角堆放着锄头及扁担之类的农具.真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医生姓刘,四十开外年纪,约
张师傅一走到他家将我放在椅子上坐好,即和随来的居民们对刘医生七嘴八舌地道出我被蛇咬的前前后后.而刘医生一直听着始终不开口,最后只迸出一句话:”对不起各位,我不能给她诊,请你们另找别人”.大伙一听急了,连连作揖打恭求他做点好事,不然会死人的.
见到这情景,刘医生只好明说:”不是我不诊,因为我是个地主份子,正在受管制,队上不许我行医看病”.大家听了一愣神.这时我巳感到胸口象塞了什么似的,时刻想呕吐.面对此情此景,大伙又继续给他说好话:”你一定要救她,她是一个下放的知青,亲人都不在身边,多可怜啊”.说这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刘医生听了这句话才慢慢蹲下身来,看了一下我的脚,自言自语地说:”好在他们帮你把伤口划开,让毒血水流出来,唉,妹子你真命大,遇到了这么多好人帮你.再迟来一点脚皮就会裂开,毒气也巳开始攻心了,到那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哦.”边说边塞进我口里二粒白色的药丸,再端来一杯温水倒在我口里,叫我吞下去.
“有事我们替你顶着”,大伙继续求情.”也难怪他不诊”,说这话的是一个当地的农民”昨天他还在大队部台上挨斗呢,大队勒令他不许行医”.”这是救人呀,如果死在这里不是更麻烦”.不知是谁这样说了一句.可能是这句话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刘医生沉默了一刻,摇摇头长叹一声.只见他把站在一旁观看的女儿叫到面前,附耳低语几句后说:你去帮她诊吧.听了这话,大伙互相望望,疑窦顿生.她行吗?
此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十来岁,长得文静漂亮,一双大大的眼睛明亮透辙,脸色黄中带黑,可能是农村小孩晒太阳过多的原故,样子十分可爱.
无奈之下,只好听天由命.女孩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左手将我的左脚微微托住,轻轻地放在他的膝盖上,右手拿着一根缝衣针.在被蛇咬的地方仔细认真地又挑又拨,动作十分娴熟.不一会她站起来,”哦,挑出来了”.同时用手指着纸片上二根象芝麻样长鱼刺般的白色小东西说:”这就是蛇的毒牙”.
说话间,刘医生又往我口里塞进一粒草药丸.然后用荷叶包着礅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
为了避免人多影响大,以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刚一诊完,他急忙下起了逐客令:”大家回去吧,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再呆几个小时观察一下”.大家到此时也无可奈何,加之都还没吃午饭,只好悻悻地离去.张师傅也赶回去上班.
时间巳是下午一点多,刘医生将我扶到竹床上躺下.可能是有了医生的诊治,我绷紧的心得到了些许松驰和安慰,人也清醒一点,脑海又翻腾开了:家里得信了吗?今年的工分又要少一截,我会残废吗?等等.脚火烧火燎地痛,心辛辣地酸.但我一直咬牙强忍着,始终没掉一滴眼泪.命运啊……
大概是拔掉了毒牙和药性的作用,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进入了梦乡.梦中我看见许多不认识的人狰狞地向我走来,他们把我挟到一个阴森恐怖的原始树林,里面到处是各种各样的蛇,成群结对四处游动,缠满了我的双脚.我拼命地逃,可怎么也跑不动.我大声喊救命,可怎么也喊不出来.极度的恐惧把我从梦中惊醒,全身大汗淋漓象被雨水浇透了一样.
太阳在慢慢西沉,差不多六点钟.只听见推土车的吱吱声;赶牛的吆喝声;逗鸡鸭回家的咯咯声响成一片.
时钟指向七点半,我妈妈从十几里路远的乡下赶来.见到亲人来到身边,我”哇”地一声大哭,双泪夺眶而出.邮电局的张师傅这时也推着一部三轮车赶来.
从被蛇咬到张师傅下午回去上班,我一直未仔细瞧他一眼.他进屋的时候,就着屋里摇曳的煤油灯光,我认真地打量着他:个子不高相貌平平;挂着笑容的脸上禀现着憨厚朴实.身穿一件白背心,巳经被我染色的衣服印衬得红红白白花花点点.
七.尾声
天色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明皓的月亮慢慢爬上树梢.星星开始布满天空.偶而听得几声狗嚎,秋虫也在唧唧地鸣叫着,一切显得那么平静.
我静静地躺在竹床上,心却象倒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脚在继续灼痛,心却在泣血.
八点钟左右,张师傅和妈妈将我扶到三轮车上,往县城姐夫家去.一到姐夫家,他连忙转身走了,连口水也没喝.
宁谧的夜,我辗转不眠,思绪万千;
难熬的夜,我心力交瘁,痛不堪言.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爸爸请来两个社员,扛着一乘两根竹杆中间绑着一张竹椅的轿子,来到姐夫家.将我抬回了下放的家中.
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爸爸每天都需走十多里山路按时取药回家,妈妈总是尽家中所能给我做好吃点的以补充”营养”.
二十多天过去了,在家人的悉心照料下,我的脚一天天好起来.
“ 哦嗬……”吆喝声又起.明天又要起个大清早,磨好草刀,挑起高框簸箕.
(谨以此文衷心感谢曾经救过我生命的好心人,并祝好人一生平安,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