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准考证”
大黑皮
前日休闲无事,在家清理旧书。忽然间,一个老式信封从书中滑落在地 ,我弯腰俯身捡起,戴上老花镜,打开信封,一张“准考证”映入我的眼帘。我凝视着这张白里泛黄的“准考证”,黑白照片上加盖了“长沙市教师进修学院”的大印。它,勾起了我求学路上的辛酸往事。
1979年,厂里决定开办电大理工班。为此,厂里还增开了工人夜校补习班突击。可怜初中67届的我,“麻布袋绣花,底子太差。”数理化三科总共刚过“及格分”,距离电大录取分数线还差一大截。这样,我第一次上大学的梦就此破灭了。
1981年,电大开办文科班,我手持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跑到厂部交涉。无奈与“工人不得脱产学习,不得报销学费”的厂规相背,我再次上大学的机会又与我擦肩而过。
1983年,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好不容易弄到一个“长沙市教师进修学院”的报名名额。
晚上,安顿好凡儿,待妻子睡后,我清理好饭桌,垫上干净的报纸,铺开报名表,准备填写有关情况。
当了十几年“工贩子”的我,是厂里先进生产班组的班长,平日里甩大锤,抡锉刀,拧扳手,不在话下。今晚,这双长满老茧的手,竟然掌不住这支笔。我咬着笔杆发呆,许久许久,我微带颤抖的手,才在报名表上工工整整的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第二天,工间操间隙,我急冲冲赶到厂部大楼,在我软泡硬磨之下,教育科长终于签下了“学费自理,上课时间自行解决”的意见,并盖上了鲜红的大印。
转身,我又找到厂工会主席。工会主席见我满头大汗,连忙递上一杯水,让我坐下慢慢讲。我接过水杯,仰头咕嗵一口吞下,用略带油污的手抹了抹嘴角,诚惶诚恐地讲述了我的请求。工会主席听后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他同情赞许的眼光,更坚定了我的信念。
办完报名手续后,我找到了厂子弟学校校长,把所有情况向他作了汇报,避免引起误会。
考试结束后,我一连数日准时赶到厂传达室报到,翘首期盼“绿衣天使”给我带来佳音。但一连数日渺无音讯,真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一天厂休,我找到长沙市教师进修学院招生办。
一位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女老师热情的接待了我。她详细地询问了我的单位、姓名等情况,从书柜里拿出一本花名册仔细地翻了起来。
“你被录取了,但又被取消了。”
我一时被她搞得云里雾里,不知何故?
我急切地问道:“咯是怎么回事?”心中忐忑不安。
她拿出一张被退回的录取通知书,只见上面写着“查无此人,退回原处”的签批,并加盖了子弟学校的大红印。
顿时,我如五雷轰顶,一时懵住了。但我不甘心,仍作最后挣扎,据理力争。我反复强调:报考是经过厂教育科、工会批准的,厂子弟学校无权退回。同时,我不断地向她述说我们青工是如何渴望学习,而求学是何等的艰难,以博取她的同情。
教师进修学院经过再次研究,决定录取我。
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我亲手炒了几个菜,邀了车间几位好友来家小斟。三杯小酒下肚,我百感交加。我百思不得其解,青年工人上学为何就这么难?难?难?工人阶级不是领导一切吗?我越想越气,越想越不通,气向胸中聚,恶从胆边生,我操起傢伙,准备连夜找子校校长问个青红皂白。
好友见状,极力相劝,妻子见状,死死地拖住我,好言劝告……。
入学后,我百倍珍惜。妻子当时脱产住校读书,一周回家一次。我白天上班干活,晚上则等凡儿入睡后,才能挑灯夜读,虽比不上古人“吊悬樑、锥刺股”,但我还是倾尽所能,硬是拼着老命拿到了大专毕业证书。
回首往事,感慨颇多。我们这代人,真是磨难多多,长身体——遇上自然灾害闹饥荒;长知识——碰上文革下乡插队当知青;结婚养崽——赶上计划生育只准生一胎;长职位——文凭学历是硬杠。人生好比一盘棋,一着不慎,步步皆输。
但就是这张“准考证”,它,改变了我,改变了我的人生,学习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