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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湖南安乡,在那一望无际的洞庭湖堤垸内,曾下放成千湖南师大附中等长沙中学的知识青年,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些青年忘不了这片土地,更忘不了这土地上的父老乡亲.经常三五成群回访安乡,凭着记忆中点点碎片去寻找心底渴望的情感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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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知青各地知青安乡知青 → 长篇纪实文学《中国知青梦》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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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纪实文学《中国知青梦》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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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降大任


1

公元一九九〇年,也就是十年改革开放进入治理整顿第一年,北京市民出现“三大热”: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京剧热,电视连续剧《渴望》热,“魂系黑土地——北大荒知青回顾展”热。

如果说前两“热”仅仅是文艺疲软后的某种反弹现象,那么“知青热”的兴起则代表一种意义更为深远内涵更为复杂的文化潮流。

《光明日报》:“‘魂系黑土地’展览轰动京华”

“今天,两万多名当年北大荒知青汇成的人流,为《魂系黑土地——北大荒知青回顾展》增添了壮观。至此,这个历时十五天的展览,在她即将落下帷幕之际达到了高潮……”

《中国青年报》:“开拓,卓越精神的闪烁”

“……凡留下开拓者足迹的地方,便注定有卓越的精神之光闪烁。纵然时代扭曲而此精神不可亵渎,纵然岁月异常而此精神不可轻薄。因为它乃是祖先至我们以人类的名义所肯定的奋勇……”

《人民日报》:“北大荒知青回顾展在京展出,王震为展览题词……”

……

“知青热”在全国各地引起巨大的连锁反响。继北京之后,天津、上海、成都、重庆、广州、杭州、昆明等各大城市的兵团知青纷纷举办各种形式的回顾展和纪念活动,出版纪念文集《北大荒风云录》《青春无悔》《草原启示录》《红土热血》《辉煌的青春梦》《青春档案》等十余种,并在全国书刊市场十分萧条的情况下一版再版,供不应求。

更有许多性急的老知青不远千里万里,纷纷携儿带女自费重返原兵团原农场,“寻根”一时蔚然成风。对他们来说,个人的命运曲折似乎不再重要,过去的苦难早已烟消云散,感情的积淀深沉而且执著。因此,他们更愿意从那段过往的岁月中去咀嚼更为深广的社会历史内涵。

可以断言,“知青文化”的再度崛起并非偶然,它至少表明我们这代人已经超越个人命运和时代的局限,从而有可能以更加成熟也更加深邃的目光去反思整个“文革”乃至我们民族的全部历史。

“我并不想证明我们个人曾经做对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因为许多事情对当时的我们来说都如同瞎子摸象的游戏。”一九九一年春节前夕,原全国著名知青人物,现任深圳某出版公司总经理的北京知青郝大江先生在昆明接受我的采访。此时南疆大地到处春意盎然,窗外阳光明媚,绿草成茵。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但是我们的历史并不属于我们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研究我们自身也就是研究民族,研究我们共和国如何从过去艰难曲折地走向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

“我从不否认个人对于历史的巨大推动作用,因为我曾经狂热地崇拜英雄,笃信历史由个人缔造而不是历史进程的必然。但是当我们站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重新反思二十世纪中叶席卷全民族的那场造神运动,我以为那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和责任,它同样可以帮助我们每个人追溯到自身的盲目、愚昧、轻率以及对历史惊人的无知。”

他点燃一支香烟,闭目沉思,让袅袅的烟雾升腾在头顶空荡荡的天花板上。

“还记得保尔·柯察金的那句名言吗?”他睁开眼睛说,“它曾是我们整整一代人的座右铭。‘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时,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我还想引用革命导师一句名言:‘无产阶级要解放全人类,首先必须解放自己。’

“从红卫兵到知青,你能说我们虚度年华和碌碌无为么?但是你又能说我们实现了人生价值乃至社会文明的大目标么?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并不平庸。但是不平庸并不等于推动历史前进而不是后退。”

他突然急促地笑笑,双手一摊说:

“也许这就是我们这代人为什么活得沉重并且不能自拔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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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公元一九六六年是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一年。这年春夏之交爆发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直接导致从中央到地方一大批走资派纷纷落马和一场席卷全国的革命大串联风暴的兴起。对于大多数造反热情高涨的红卫兵小将来说,大串联无疑为他们免费旅游提供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不仅车船免费,还无偿提供食宿。于是成千上万的大学生、中学生、小学生,造反的工人、农民、机关干部、街道居民、军事院校的解放军官兵纷纷行动起来,爬火车、爬汽车、爬轮船,车厢挤满便爬车顶、爬厕所,一切交通工具都在超负荷运转,一切公路、铁路、水路都在昼夜不停地运送着南来北往浩浩荡荡的大串联人群。到北京去,到上海去,到韶山、延安、井冈山去,到北戴河、海南岛、黄山、峨眉山以及一切向往的地方去。要不是国界无情地阻挡了人们的脚步,雄心勃勃的中国人似乎更愿意将大串联的火种一直撒遍全世界直至每一个角落。

据不完全统计,这场全国范围的大串联卷入人数约为五千万人,历时将近一年。以人均耗资二百元人民币计,仅此一项国家即蒙受经济损失达一百亿元,约占当年国民经济总产值的十分之一强。由此造成的社会秩序混乱,交通阻塞,事故频繁,工厂停工停产,原材料能源浪费等等,损失更是难以计数。

然而大串联的精神成果却在十几年后奇迹般地显现出来。初步开阔胸襟领略祖国大好河山的红卫兵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终于打破自我封闭,踊跃走出家门国门,以中国人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精神面貌去开拓沿海经济特区和进行另一场更大范围的世界大串联

我以为这正好是我们民族走向未来的信心和希望所在。

一九六六年初冬的一天,当革命大串联的洪流还在中国内地各大城市之间涌来涌去的时候,一群风尘仆仆的红卫兵却经过长途跋涉从北京来到人烟稀少的云南西双版纳。尽管此时北方大地已经天寒地冻冰封雪裹,西双版纳却丝毫没有严冬的影子。红卫兵惊奇地看到,大自然在这片未曾开垦的土地上昭示给人类一幅无比生机勃勃的绿色长卷:太阳辉煌照耀,万物热烈歌唱,河流像瀑布,森林像翡翠。古木参天,浓荫覆地,千奇百怪的植物群落淹没了人类祖先从远古走来的足迹,无数野生动物珍禽异兽在亚热带雨林中栖息繁衍欣欣向荣。皮肤黝黑的少数民族敲响铓锣和象脚鼓,载歌载舞欢迎来自毛主席身边的红卫兵。

但是这群红卫兵对于串联和造反似乎没有兴趣,他们关注和追踪的却是另一则若隐若现的经济信息。据中央某部门透露,在不远的将来,西双版纳将被开发建设成为中国甚至全世界(!)规模最大的橡胶生产基地。

在一九六六年风雨飘摇的中国,人们对于革命的狂热远远超过了对于自身生存状态的思考,经济变成不屑一顾的东西,造反就是一切。仿佛只要革命,面包自然会从天上掉下来。与众不同的是,这群年轻红卫兵却受到一则经济信息的震撼。他们千里迢迢从北京赶到边疆,不是为了播撒火种或者同走资派决一死战,而是为了具体考证这则信息的可行性,并关注它的实现。

这个举动便不能不具有某种同时代格格不入的对抗气息。

为了进一步考察建设橡胶基地的远景,红卫兵又做出徒步深入西双版纳腹地的大胆决定。他们自备简单行装,找来当地向导,然后高举红旗无所畏惧地消失在野象出没的澜沧江峡谷深处。许多当地人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始终被他们的举动弄得迷惑不解:西双版纳并非串联之地,许多地方甚至无路可通,他们要到森林里向谁宣传革命道理呢?

经过大约一个月跋山涉水的长途旅行,这群五男一女的红卫兵相继考察了大勐龙、景洪、橄榄坝、勐伦、小勐养,见到著名植物学家蔡希陶,亲眼目睹热带植物王国的种种奇观,领略大自然的无穷绮丽与神奇魅力,还与一队马帮同行并在小勐养的原始森林中燃起篝火露宿一夜。正是这个充满神秘色彩和浪漫意味的亚热带之夜促成了这群年轻人未来的志向和命运之路:经过通宵达旦的热烈讨论,他们决定把西双版纳考察结果和立志建设边疆的伟大抱负一同带回北京,向千千万万热血沸腾的红卫兵战友作广泛宣传并带头身体力行。

我们决不做口头革命派!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

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这是一个易受幻觉和激情支配的时代,年轻的红卫兵与其说在进行一项深思熟虑和独立思考的伟大事业,不如说被自己一相情愿的雄心壮志和宏伟蓝图所陶醉。因为他们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一名普通劳动者,普通得如同一块砖、一滴水,他们仅仅从政治抱负和使命感的角度出发去把握眼前这项必将艰苦卓绝而且遥远漫长的经济建设事业,因此他们的理想主义势必像五光十色的肥皂泡一样在严酷的现实面前碰得粉碎。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我们!

——我们!

——还是我们!!!

一轮太阳从森林边缘冉冉升起来,红卫兵终于睡着了,宏伟蓝图好像朝阳一般照亮他们的精神和灵魂。他们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微笑,年轻而热烈的思想在梦境中张开翅膀自由翱翔。只有古老的森林不为人类的激情所动:厚厚的泥苔依然覆盖崖石,巨大的藤蔓悄悄编织阴谋和罗网,猫头鹰像幽灵在头顶盘旋,食肉动物把死亡的气息播向四面八方。

六个年轻人的名字是:郝大江,王树理,蔡仪,周秀华(女),赵旭虹,章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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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红卫兵运动向何处去?

这个巨大而突出的问号渐渐占据了郝大江的大脑空间。

作为一名头脑冷静勤于思索的十八岁的老兵(北京老红卫兵自称),郝大江,这个出身高干家庭的北京六十五中高才生开始苦苦思考上述意义重大而紧迫的现实问题。当时风起云涌的红卫兵运动刚刚形成燎原之势,伟大领袖神采奕奕八次接见红卫兵,将运动的浪潮直接推向全国城乡。而北京红卫兵的斗争锋芒已经从破四旧转向打倒走资派,昔日高高在上的人民公仆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丑八怪,被打翻在地,并且踏上一只脚。

最早被鼓动造反的干部子女和老兵们顿时陷入窘境。他们自以为出身优越,精神高贵,血管里流着无产阶级鲜红的血液。他们造反是为了造别人包括一切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的反,不料这股由他们掀起的革命浪潮却冲进自己家里,革命革到父母头上,这个难以承受的现实使他们又难堪又痛苦。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优越感一夜之间一落千丈:出身不再优越,血统不再高贵,血管里流动的不再是红色而是别的什么颜色的血液。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钻地洞,岂料龙种凤胎也有钻地洞的时候,而且钻得更狼狈,更连老鼠也不如,这就很有些伟大领袖教导过的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讽刺意味。

或疯狂,或绝望,或堕落,或沉沦,或一蹶不振,或举止反常。也许人类只有设身处地经过一番大起大落的人生体验,才会懂得世界需要同情,需要爱。

也有苦苦思考和求索。

对北京六十五中早熟的红卫兵领袖郝大江来说,思考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因为思考的前提乃是怀疑,对现存社会、政治、经济秩序、运动方向乃至领袖权威产生怀疑直至否定,而在当时要做到这一点则需要非凡的思想力量和勇气。

公正地说,公元一九六六年的郝大江们不具有这样的力量和品格。

历史的局限将束缚一切人,也束缚那些号称思想家的伟人。郝大江们只是由于家庭受到冲击,由于自身价值的失落才产生与运动对立的消极情绪,他们并不想向运动挑战,他们不是也不可能成为社会的叛逆。这样,他们思考的出发点依然是优越的,居高临下的,而浓重的怀旧情绪又注定使他们的目光无法超越自身和穿透重重的历史迷雾。

但是思考毕竟不同于盲从。

思考能够使人冷静,使人在随波逐流的年代摆脱盲从的惯性,部分或全部恢复人的理性本能,从而有可能作出比其他人更接近真实而不是虚幻的独立选择。

在阅读了大量马列著作和毛选之后,十八岁的红卫兵郝大江和他的战友终于从领袖教导中汲取了精神力量。毛泽东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曾经指出,青年运动的方向是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他们顺着领袖的思路并不困难地找到自己的目标,那就是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在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上(不是以经济而是以政治为目的)重新维护和证明自身的阶级忠诚和优越感。

西双版纳之行大大激发了红卫兵们的热情和愿望。十二月中旬,一个类似招兵站那样的联络机构在北京东单金鱼胡同宣告成立。联络站是民间机构,不挂招牌,由一个五人小组负责领导。为保密起见,互相用代号联系,于是就很有些地下组织的神秘味道。在当时派系林立和造反组织多如牛毛的北京,每个人都在关心国家大事,许多伟大和不够伟大的人物都站在同一个时代舞台上竞相表演,成为来去匆匆如昙花一现的历史过客。总之竟没有人注意东单路上那条僻静的金鱼胡同和胡同里一群忙忙碌碌的中学生的存在。

社会的疏忽造就了一个雄心勃勃的拓荒之梦。

联络站一经成立,报名者竟然十分踊跃,当然并不排除多数报名者并非出于理想而是因为好奇,或者对运动的悲观厌世,但是同盟者的猛增毕竟大大鼓舞了年轻的组织者。五人小组参照电影里那些地下党的工作模式,对前来报名的同龄人进行单独谈话,严格政审和考察。首要条件是出身,因为理想是纯洁的,所以出身必须纯洁无瑕。出身按照阶级顺序依次排列为:革命干部、革命军人优先,工人、贫农次之,其他劳动阶级再次。知识分子与九种人并列,属于反动分子。政审结果,共有数百名红卫兵被光荣批准加入拓荒者的战斗队伍。这些人中,绝大多数是失意的干部子女,也有少数工人后代,他们都为自己的光荣出身和阶级使命而自豪。

为进一步坚定信心锤炼意志,他们将队伍分批拉到京郊门头沟煤矿进行长达数月的劳动锻炼,与矿工同吃同住同下井,不搞特殊化,还常常进行野营拉练和急行军。总之他们随时随地想到自己是革命事业接班人,正在进行一项伟大而神圣的事业,中国和世界革命的重担正担在他们肩上,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正等待他们去解放,任重道远,因此他们每个人都不甘落后,把这些演习和拉练做得很努力很认真。他们给自己的计划起了个极豪迈的名称,叫做开拓号工程

不幸的是,开拓号工程由于形势的原因搁浅将近一年。

当一九六七年深秋呼啸而来的寒风将首都大街上的黄尘和翻卷的大字报一起刮到天上去的时候,全国性武斗和造反派夺权正进入如火如荼和难解难分的关键时刻。

国家经济好像一条机器熄火失去动力的破船,在政治风暴的滔天大浪中随波逐流,随时都有倾覆沉没的危险。

十一月,周恩来总理和中央文革成员频繁接见造反派头头和红卫兵代表,传达毛主席一项又一项最新最高指示:

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

要斗私批修。

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

……

二十七日晚,人民大会堂灯火辉煌,周恩来、李富春、余秋里等领导人在东北厅接见首都红卫兵代表,传达最新指示:

告诉小将,现在轮到他们犯错误了。”“要复课闹革命。

尽管红卫兵小将并没有完全弄明白,为什么犯错误也要排班站队的深刻道理,但是有机会聆听领袖指示和领导人声音还是使他们激动万分。

接见持续到凌晨一点。

其间,周恩来一度感到不适,小腹坠胀,并伴有轻微压迫感。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就是几年后将吞噬他生命的膀胱癌细胞在作祟,他还是决定起身离去一会儿。

对于台下的普通红卫兵来说,领袖和伟人的一举一动有时都直接关系他们的命运。密切注视总理动向的郝大江感到一阵心跳。为了找到单独接近总理的机会,他们已经耐心地等待了好几个月。现在他知道,机会到来了。

郝大江在衣袋里摸索了一阵,匆忙中他发现自己竟然忘记带本子,因此只好向邻座讨了一只空烟盒。他掏出钢笔在烟盒背面写了几个字,然后用目光示意同伴跟他离开会场。

十几分钟后,当周总理疲倦的身影从大会堂厕所里走出来的时候,四名穿黄军装的男女红卫兵突然从楼道一侧钻出来拦住他。

总理,我们要求到云南去,开发边疆,建设边疆。”“请总理批准吧。红卫兵七嘴八舌地说。

总理没有思想准备。在他的工作日程里,从早到晚安排得满满的都是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大事,关系党和国家命运的大是大非问题,因此他只是喃喃地语重心长地对小将说:

就要复课哩。你们要复课闹革命哩。

小将们急了,连忙声明:

我们都是北京的应届生,我们要求到云南边疆去,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这是我们的报告。

日理万机积劳成疾的总理终于有些明白,眼前这些生气勃勃的红卫兵与那些热衷于争权夺利的红卫兵小将不大一样。他们不是来斗争谁,或者告谁的状,或者领了某某一纸批语就回去当做上方宝剑压制另一方,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这些年轻人站在他面前,眼巴巴地望着他,请求到农村去,到边疆去,从事艰苦的经济建设而不是阶级斗争,这该是一件多么值得倡导的好事呀!

后来人们回忆,当时总理接过报告,眼眶稍许有些潮湿,还有人证明总理喉咙里曾经发出一声轻微叹息。

所谓报告,不过是一张画满字迹的烟盒纸,并且字迹匆忙潦草。

敬爱的周总理:我们在去年底和今年十月份两次赴云南西双版纳进行调查、联系,深切了解云南边疆很有开发前途,尤其是那里有发展橡胶的广阔天地,可以大有作为。

我们现在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只等一声令下,就奔赴战场。请总理下令吧!

署名是一群毛主席的红卫兵

总理把字条接连看了两遍。这就是说,这群年轻人的举动并非一时冲动心血来潮,而是早有准备并做了大量工作。如果全国的红卫兵都像他们这样从大局出发而不是从空洞的口号出发,国家经济建设的大船不是可以稍稍减轻一些负载而增加一点动力吗?

大会堂内的嘈杂不容许周总理的思路继续深入下去,他将字条仔细揣进衣兜里,匆匆做了一个手势说:

好好,我看看再说。

纸条和希望一同被带走了,联络站的郝大江们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中度过了漫长的一整夜。在路线斗争高于一切的年代,也许到边疆并不是大方向,也许周总理对他们的胡思乱想不感兴趣。他们应当同别的红卫兵小将一样,回到学校去复课闹革命,参加上层建筑斗批改。也许他们的举动正如伟大领袖指出的那样:现在轮到……犯错误了。

总之光明与黑暗并存,希望与失望并存,苦恼与信心并存。

第二天上午,总理办公室打来一个电话,传达总理批示如下:

可考虑这个请求,请与北京市委联系。周恩来。

总理指示被迅速贯彻落实。中央传阅文件19676770号),第一张原始附件就是出自郝大江手笔的那份不伦不类的报告。用今天的历史眼光看,我们很难断定,这群热血沸腾的中学生的激情和冲动究竟是否给周恩来,给中南海以及当时的中国最高决策层的决策过程留下过什么印记,或者提供某种思路?而这份中发文件的影响与一年之后传遍中国大地的那条著名的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是否有着某种微妙的内在联系?只有一点确凿无误,那就是文革期间以中央文件形式单独批准上山下乡的仅此一例,而这一小批雄心勃勃的拓荒者无疑将成为十年上山下乡运动的始作俑者并因此载入历史。

不到一个月,从中央到地方,一切障碍扫除,一切关卡放行。从西双版纳反馈回来的信息表明:等待郝大江们的将是一片充满绿色希望的广阔天地,一条洒满金色阳光并且越走越宽广的康庄大道。

知识青年将在那里大有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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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六八年二月八日,也就是周总理批示传达两个月后的一个阴霾沉沉的上午,一队摘下袖章的红卫兵列队来到天安门前向伟大领袖画像宣誓辞行。小将们迎着刺骨的寒风站立了许久,神情激动誓言铿锵,弄得许多围观市民莫名其妙胡思乱想,以为他们又要去同哪个顽固不化的走资派决一死战。

誓毕,小将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豪迈地穿过宽阔的长安街,登上南行列车。他们像许多年前到欧洲寻找救国真理的革命者一样,胸怀大志,精神充实,简单的行装里没有储存多少个人用品,而是携带马列选集、毛主席著作、油印机、手摇缝纫机、半导体收音机、油墨、钢板、蜡纸等等。他们不是去生活,去旅游消遣,而是去战斗,去革命,去宣传和武装更多无知的劳苦大众。

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这就是胸怀,是气魄,也是身为干部子女的郝大江们居高临下的信心所在。

机车一声长鸣,北京城很快隐没在寒风和迷雾里。铁路局根据上级指示专门调拨一节车厢供这些有来头的年轻人乘坐。火车经过将近一星期走走停停的漫长行程,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抵达炮火连天的云南省会昆明市。北京红卫兵的到来惊动了当地党政军官员和各造反派组织,正在大打出手的云南武斗两派都破例宣布休战一天,并在体育场内联合召开大会来欢迎从毛主席身边派来的红卫兵。此后他们又经历若干天汽车颠簸和换乘牛车马车,终于来到那个早已被浪漫和激情渲染过的有着神话般美丽名字的亚热带荒原——西双版纳大勐龙。

需要指出的是:这批北京中学生共有五十五人,平均年龄不满十七岁。“开拓号工程”的多数成员由于种种必然的或者偶然的原因未能成行,因此我们有理由格外赞赏这五十五名青年非凡的勇气和一往无前的献身精神。他们后来果然有一个闻名全云南的响亮名称——“北京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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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走向混沌

知识分子的概念一般可表述为:文化程度比同时代社会劳动者一般水平超出许多的,主要以创造、传播、应用、管理科学文化知识为谋生手段的脑力劳动者。

           ——《百科知识辞典》

1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伟大领袖发出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

历时十年牵动数千万个家庭和个人命运的上山下乡运动从此拉开序幕。

同优越的“北京五十五”不同,被上山下乡大潮裹挟的知识青年绝大多数不是主动而是被迫离开城市和学校,去到遥远的农村和边疆接受再教育。他们或许都有过灿烂的理想,崇高的志向:当科学家、作家、工程师、医生、教师、海员,或者当士兵,当工人,但是几乎没有人会把雄心壮志的标尺定在农村。这并非城市青年目光短浅和自私自利,因为人民公社的大锅饭制度直接造就了中国农村的荒芜和贫困,谁甘愿把自己美好的青春白白献与这种制度陪葬呢?

然而一九六八年岁末那场运动的悲剧意义在于:不论你主观上如何抗拒和抵触,但是你必须服从,必须上山下乡。不是去农村传播文化,传播科学,改造贫困和发展生产力,而是去进行被动的思想改造,去接受一个千百年来以手工方式进行耕作的没有文化的农民阶级的再教育,从而达到把自己变成最普通意义上的农民的崇高目的。

历史在这里开动倒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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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人人都对历史有过清醒判断。

北京二龙路中学初六八级女生铁卫红说:

“‘一二·二二’指示发表当晚,学校工宣队就连夜出动,挨家挨户动员。工宣队长宣布:宣传最高指示不过夜,执行最高指示不过年,知识青年必须到农村过元旦。我父母都是工人,文化不高,但是对执行最高指示可不含糊。学校一来人,父亲就当场表态:统统下乡,一个不留!这样,大姐去北大荒,二姐去内蒙古,我去云南。没想到后来大姐在北大荒受伤成了残废,二姐嫁了当地贫下中牧,只有我回了北京……十年,好长好长呵!”

参加橄榄坝农场抬尸游行的北京河北中学瞿燕清说:

“……我家庭出身不好,父亲是摘帽右派,毛主席指示一下达,父亲根本不用学校来动员,主动替子女报名下乡。还打听哪里艰苦就报名去哪里,比工农家庭还积极。回到家里,父亲一下子搂着我们姐弟三人老泪纵横。父亲说:‘不是我不想留住你们,是不敢哇!爹对不住你们……’

“那一晚,一家人哭成一团,父亲一夜间白了许多头发。黑五类家庭本无出头之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咬咬牙,去了最偏远的云南边疆,姐姐去了山西,小弟去陕北插队。后来小弟永远没能回来,他死于一次意外车祸……

“我始终忘不了父亲那双被痛苦折磨的眼睛:惊惧,内疚,悔恨,悲哀……子女下乡不仅不能使他灵魂获得赎罪,反而增添沉重负担。他于一九七一年冬天死于肺病。”

“徐玲先事件”目击者之一,上海知青陈饶萍:

“阿拉(我)莫啥好讲,下乡那年才十五岁,一点点大。谁愿意下乡?莫办法哇。侬要不去,居委会婶婶大娘就天天来做动员,学毛主席语录,工宣队师傅把被盖搬到侬家里办学习班。阿拉父亲是干部,科长,单位就把他关起来住学习班,啥时辰子女下乡啥时辰放回家。侬想想,鸡犬不宁,一家人过啥光景生活?眼看躲不过去,姆妈哭着恳求阿拉:囡囡就去锻炼两年吧,侬爹爹心脏有病,再办学习班就回不来啦。阿拉咬咬牙,就去了云南。

“那些工宣队光骗人,说锻炼两年,阿拉一去就是整整十年……十年哪,比抗日战争还长两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上海崇明农场中学丛正平:

“阿拉这块是郊区,本身就是农场。一九六七年上山下乡,统统要去外地插队,阿拉有个姐姐,比阿拉大两岁,爹妈不放心,就跟学校工宣队商量,让阿拉顶替姐姐到边疆。男孩子,终归好办些。这样,姐姐照顾到本地农村插队,阿拉到云南支边。

“侬问阿拉有多大?告诉侬,那年阿拉小学才毕业,整整十五岁,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童工保护条例》……”

昆明五华中学陈明忠:

“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开火车,牵引一列长龙般的车厢,在铁路上风驰电掣。想想看,那该多神气!‘文化大革命’时正好赶上初中毕业,砸碎旧的教育制度,大造反,大串联,炮轰火烧,想干什么干什么,别提有多痛快。可是一九六八年毛主席一声令下,大家全傻了眼,原来造反造来造去,反而连农民都不如。没办法,铁路中专是考不成了,只好乖乖打被盖去边疆。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临下乡在街上碰到一个小学同学,外号叫耳朵。耳朵小时候跟人打架,把耳朵拉掉一只,所以总爱戴顶护耳帽遮丑。耳朵没考上初中,在街道办事处当了几年社会青年,就分配到铁路上跑车。虽然不是开火车,可是穿上那身铁路制服,居然也神气十足。耳朵老远跟我打招呼:咱们现在是工人阶级,往后蹭火车不用打票,包在哥们身上!把我给气得扭头就走。那小子还追着嚷嚷:别走啊哥们,啥时空了来铁路上聊聊……

“咱们有什么过错?不就白念了三年初中么?不读书的成了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读书的反而要下乡接受农民再教育,这是哪门子王法?×他妈,真叫人想不通!

“想不通也得下乡,只好怨自己生不逢时,怨知识分子晦气。没想到一去就是十年!×他妈,青春也就耽误了,腰也坏了。回到城里,人家却拿咱们当废物,要文凭没文凭,要技术没技术……

“你问我现在干什么?奶管站刷牛奶瓶。工作不累,一月工资带奖金能拿一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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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九七一年初春,料峭的寒意尚未退去,天府之国的四川又拉开一年一度大下乡的序幕。

这次动员对象是文化大革命培养的首批初中生。这些学生大多在一九六九年春季入学,两年学制共学完一本《毛主席语录》,一本相当于初中一年级的《数学手册》和数量惊人的学工、学农、学军课。然后就完成了从一张白纸到知识分子的转变,符合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条件。这些被时代造就的知识青年,他们没有学过划分句子成分,不懂一元二次方程,不知化学元素周期表和牛顿定律为何物,他们最拿手的节目是唱语录歌和一遍又一遍背诵《老三篇》。

我不愿意重复那个令人心酸的事实,因为共和国的苦难不仅仅造就了一代文盲科盲。作为一个有幸经历了那个荒唐时代的六九届初中生,我将以我扭曲的灵魂发誓:我们的后代将不再重复曾经在他们父母身上发生的那种历史悲剧。

——愚昧与无知到此为止。

成都市西城区中学特级教师林文章:

当时教师都说不起话,学校有工宣队、军宣队,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工宣队宣布:每个老师必须做三十个学生的思想工作,哪个学生不到边疆就要由老师负责任。换言之,工作没有做好就是思想有问题,就是对上山下乡不满。你想想,那是什么年代,说错一句话可以判十年刑,对最高指示不满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所以每个老师人人自危如履薄冰,想方设法劝说学生去支边,甚至不惜以谎言相欺骗……

后来我参加护送团护送学生到云南,路上整整走了十天,才来到一个与缅甸交界的坝子,叫勐川。那地方几乎没有人烟,一眼望去,除了山还是山。看着那些十六七岁的学生就要留在这里生活,心里像刀割一样,比自己流放还要难受……

林老师今年六十一岁,已经退休,过着安宁的晚年生活。他为自己终于不用再对学生撒谎而欣慰。

贵州某县人事局干部郑连富:

七一年那阵我刚刚提干,部队在成都支左。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来接人,我们接到命令去配合工作。上级说了,要宣传大好形势,不许暴露阴暗面。军人嘛,就得服从命令。不知为什么,云南来的现役军人很少,我们的任务主要以兵团干部的身份到处给学生作动员报告。我根本没有去过云南,更没有到过边疆,上级把宣传材料印发下来,我们就照那些材料去讲。至今我还记得头顶香蕉,脚踩菠萝,一跤跌在花生里之类的话,连我们私下都在议论,果真有这么好的地方,还用煞费苦心动员人家去吗?

问题怪就怪在当时根本没有人怀疑。我们身穿绿军装,领章帽徽格外鲜艳夺目,我们往台上一坐,台下就激动,就眼睛发亮。我们大讲参军光荣,手持钢枪,保卫祖国,讲发军装,享受军队待遇,讲边疆的战斗故事,等等。台下就热血沸腾,呼口号,仿佛他们真要去参军打仗一样。我们要的正是这种效果……我并不认为我们在进行欺骗,因为我们是动员上山下乡,动员当知青。如果你过多宣传阴暗面,那么就不会有人报名去支边……对不对?认识生活嘛,总要有个过程……

郑连富同志文化水平不高,至今未能当上县团级。他认为自己一生中最大的遗憾是没能搞张文凭。

首都钢铁公司热处理工程师谭向前:

我是高六六级北京知青,一九六九年一月到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先当农工,后来调到水稻连当排长。一九七一年建设兵团大扩充,需要几名老知青用现身说法动员内地学生支边。我们团选中我。对我来说,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用领导的话说,是一次考验,考验我是否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也就是是否让领导绝对放心。我是工人子弟,家里没有背景,我当然明白这次重任对我个人的前途意味着什么,我甚至已经意识到这个转折将对我一生的命运起作用……

在四川,我的日程被安排得满满的,轮流到每一所中学给毕业生作报告,随心所欲地讲用,发挥想象力,用现身说法打消同学顾虑,激发他们对边疆的好奇心和向往。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因为我是知青,并且来自伟大首都北京,所以那些成都学生对我的话几乎深信不疑。我不敢说我的话每一句都是实话,但是我百分之百贯彻了领导意图,我相信这样做是革命需要,是上山下乡和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需要。当然,我更清楚这是我改变自己命运前途的需要……

我在成都、重庆先后讲用约半年时间,作报告数百场,听众达数十万人次……我承认自己的确隐瞒了一些阴暗面,一些不利于大好形势和上山下乡的东西,我的讲用报告客观上对同学起到蒙蔽作用,但是这并不是我的错。因为如果不是我也会有另外一个李向前或者王向前来讲用,所以我想这应该是那个时代造就的悲剧……

谭向前因此荣立三等功一次,很快入了党,并提拔做了副连长。一九七三年推荐上大学,占领上层建筑。毕业后衣锦还乡,在首钢工作至今。

他认为自己一生过得还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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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美丽的谎言点燃了整整一代人的热情。

由于此时上山下乡运动已有前车之鉴,成千上万的下乡知青已经和正在经历理想破灭和被原始农村劳动改造的巨大痛苦,农村的现实又使他们面临生存和就业的严峻考验,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同样贫困。人们不再把上山下乡当做理想而是视为畏途。这时姗姗来迟的建设兵团的神话给即将毕业的成都中学生带来一线希望。

有些家长很不像话,给娃儿带这带那,成都教育局革委会主任、老资格军代表在大会上狠刹资产阶级歪风邪气,这是响应毛主席伟大号召,到边疆去干革命,又不是去享福!有的女娃儿,连草纸都要带,带那玩意儿干啥?还是资产阶级那一套……向贫下中农学习,学什么?要摆到路线高度来认识……俺们过去战争年代,枪林弹雨,揩屁股俺北方老乡捞块土疙瘩就解决了嘛!……

这位军代表当然不会给子女带草纸,因为他的五个子女没有一个当知青。

我本来可以留城,也可以进工厂。成都南开中学七〇届初中生胡玲说,我有两个哥哥在农村,按政策应该三留一(即三个子女选留一人不下乡),但是听说建设兵团来招兵,我立刻动心了,决心去报名。

我家里是工人,虽然是红五类出身,但是没有后门当兵。那年头谁不想当兵啊!尤其女生,红领章,红帽徽,国防绿,大街上一走,别提有多神气。我这个人平庸,不会跳舞唱歌,又没有专长,眼睛还近视,就是全校都招兵恐怕也轮不上我。但是这并不等于我不想当兵。不管怎么说建设兵团也是解放军,听说还发军装,发枪,吃伙食团,月月发工资,比当工人也不差。我大哥在凉山插队,干一天活值八分钱,谁的青春这么不值钱?

我父母没文化,感情特朴实。听说建设兵团来招兵,我又决心要去,二话不说,坚决支持。学校工宣队立刻把我树为典型,开动员大会时还把我父母请来坐在主席台上,介绍送女支边的先进经验。两位老人从来没有在人前出过众,所以他们特别为自己的女儿自豪。临行,父亲把一本《毛选》揣进我的书包,郑重其事说:玲儿,我们把你交给党,你可不许给爹妈丢脸呵……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难以理解,我们那时的信念绝对是真诚的。后来过了许久我才明白过来,真诚往往最容易上当……

胡玲在边疆第七年时摔坏了腰,病退回城,在残疾人福利工厂做会计。至今独身。

重庆北碚中学郎晓菲:

我有一个很光荣的家庭,父母都是革命干部。父亲参加八路军只有十六岁,就扛枪打日本,还负过三次伤,所以父亲一直是我心目中效仿的榜样。我从小的志向是当一名解放军女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做一个董存瑞黄继光或者刘胡兰那样的英雄。初中毕业,建设兵团来招兵,那年我正好十六岁,父母都在五七干校劳动,参军无望,就决定到边疆去干一番事业。不料母亲赶来阻拦,父亲也不同意我离开重庆,理由是我是大姐,下面两个弟妹年龄尚小,需要我负起责任。当时我情绪很对立,认为父母自私,不以革命利益为重。我想你们当年不是背叛家庭出来干革命吗?为什么轮到你们自己做父母就那么保守,把女儿看做你们的私有财产?冲动之下,我毅然决然向校工宣队写了一封公开信,决心与家庭决裂,同父母的错误立场划清界限,到边疆去干一辈子革命。没想到这封公开信竟然被市革委当做典型材料印成铅字,后来又刊登在省报上,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我一夜间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中学生变成一个远近闻名的先进人物,反潮流的英雄。我由此很快入了团,到兵团又入了党,提了干……

直到过了好几年,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父母因此受到批判,两个弟妹无人照料,只好由母亲带到干校生活。艰苦的生活损坏了小妹的健康,简陋的卫生条件又未能及时挽救她幼小的生命,她于次年春天患肺炎死在干校的土坯房里。两年后父亲也由于健康状况恶化而病逝。临终前他一个劲儿念叨我的名字淌眼泪……

我的家庭为我的冲动付出了沉重代价,我将永远无法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郎晓菲现在是重庆某机关科室干部。她直接参与一九七八年底橄榄坝农场那场有名的游行风波,并因煽动闹事受到追究。

重庆十八中潘军:

我当知青很偶然。本来我想去当兵,但是父亲说,你先下乡吧,等我情况好一点就把你弄出来。这样我就去了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我这个人很实际,不像有些人,满脑子幻想,又爱冲动。你想想,当知青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当时学校工宣队把西双版纳说得天花乱坠,我就不相信,要是边疆比城市还好,干吗要动员那么多人支边,留在城里不就得了?其实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希望大失望就大。我无所谓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反正去混一阵,等老爹的消息。

出发前,母亲为我准备两只大箱子,一只装衣物用具,另一只都是猪肉罐头……

潘军只当了两年知青。他终于没有当成后门兵,而是被保送进大学当了一名工农兵学员。他是省委某机关处长,说话做事都很稳重。他有一个幸福温馨的小家和一套装饰一新的三居室住房。

成都盐市口中学管志东:

我这人很特别,一脸苦命相,连瞎子都不肯给我算命。中学毕业,全班同学都激动万分,什么青春啦,热血啦,仿佛不是当知青而是去登月球。我怎么也激动不起来,后来我才明白,是因为我家里太穷的缘故。

我家十口,七兄妹,一个老奶奶,全靠父母工资生活。父母工资有多少呢?今天的人恐怕难以相信:一共五十多元,人均五元三角三分。

我从小没有穿过鞋,哥三个合盖一床棉被。大哥下乡把被子带走,就只好裹着棉袄睡觉。我头次穿鞋是一双木拖鞋,浴室外面拾的,鞋带用铁丝绑一绑穿在脚上。

一九七一年建设兵团来招兵,按说我家里哥姐已经下乡两个,我是老三,该照顾留城。但是我还是毫不犹豫报了名。不是觉悟高,而是因为能挣工资。

每月二十六元,你想想,这对于我们十口之家是一笔多么巨大的收入?

支边申请被批准那天,全家人都沉浸在一种节日般的欢乐气氛中。小弟小妹拖着鼻涕欢呼:噢,三哥要去云南吃包子喽!父亲吧嗒吧嗒抽着叶子烟说:老三,挣钱挣多了要节约,莫抽烟,你哥姐在乡下还要用钱。母亲一语不发,凑着昏黄的灯光为我缝一床旧被子。我清楚地看见她老人家眼睛里闪着幸福的泪光。

那一晚,全家人都为我感到自豪,都为我能很快挣回一笔丰厚的收入而激动。于是我有生以来头次失了眠。我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对父母讲,但是什么也说不出,因为这些话语中最重要的一句谁都明白,那就是:儿子要出远门了,家里很快就要有好日子过了……

管志东在边疆待够了八年零五个月才重返城市。现为成都某单位大集体合同工,月收入百余元。晚上伏案勤奋写作,也发表过几篇很生动的作品。

成都文化宫中学曾宪:

我至今珍藏一张支边青年乘车证,那是二十年前我们这批人到云南去的历史见证。

我从小很自卑。我家里是黑五类,父母都是管制分子,我们子女就是小管制分子。我从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奢望老师表扬,不敢奢望加入红卫兵和入团入党。如果说父母都是我们这个时代和社会的渣滓,那么我们子女就是学校里的渣滓。

毕业那年,建设兵团来成都招兵,看见同学们个个兴高采烈,我像条小狗似的躲得远远的,只有羡慕的份。当时工宣队宣布:到边疆要政审,要挑选根正苗红的人支边。我不在乎艰苦不艰苦,下乡不是同样艰苦么?关键问题是支边表示组织信任你,表明你不再受歧视,咱这样的狗崽子,谁不在乎这个呢?

于是我为了取得与同学们一道支边的资格,更准确说为了转变自己的阶级立场,我咬破手指写了一份血书,宣布从今后彻底背叛反动家庭,与父母一刀两断,到边疆去脱胎换骨,走一辈子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我还将自己名字改为曾向东,表明死心塌地干革命的决心。

我的血书轰动学校,很快又有许多人效仿,到后来成都各中学都出现写血书热。写血书的大多是出身不好的同学,他们只有借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向组织表明自己无法言喻的决心和愿望。后来工宣队和云南来的解放军同志被我们的行为感动了,终于批准我们的要求。

父母并没有责怪我。父亲抚摸着我的乘车证,百感交集地对母亲说:好,好,宪儿是兵团战士了,我们要感谢毛主席他老人家。当时我根本无法理解父母的感情,我一心想快快脱离这个罪孽深重的家庭,到边疆去穿军装,从此我将挺直胸膛重新做人。因为我将是一名光荣的兵团战士而不是那个任人侮辱的黑五类狗崽子……

这个天真的梦想很快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出身就是出身,就像遗传基因一样无法改变。无论你怎样努力,但是刺在你脸上的耻辱烙印却永远没法抹去……

现在我的父母已经去世。每当一想起他们那种百感交集的模样和欲哭无泪的话语,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曾经背叛并伤害过他们的感情,我将对此内疚一辈子……

曾宪在边疆加入了共青团,担任团小组长。一九七四年因工作过失,老账新账一起算,判一年监外执行。现在成都某仓库做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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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一年春,仅四川成都、重庆两市先后动员初中毕业生四万二千人到云南支边,另有十三万五千人下乡插队。这批初中生实际学历为小学五至六年级,许多人甚至不会正确书写一张请假条或者一封家信。他们中间,年龄最大为十八岁,最小只有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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