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八日是我们下放四十周年纪念日,特留此以纪念)
四十年前,一艘轮船将我们載到了那个地方。那一年我们十六、七岁,正是青春年少时,分别下放在华容的马鞍、和平、黄合。这里是我们走向社会的第一站,当年的少男少女对生活有着无限的憧憬和希望……
四十年后,两鬓有些飘霜的我们相约一起旧地重游。
家长老彭是马鞍的同学选出来的。虽然他在马鞍只呆了短短的几个月,就被招工进了县机械厂,可到如今我们依然这样叫他。家长老彭手可巧了,我家的小凳子,小推车坏了,要换个水龙头、电灯泡,打个电话给他,准来。谁叫他当家长咯。
大家叫他马丽。 现在,同学们一高兴还会大声的喊mary(诶蒙·诶·啊·歪)只有家长老彭叫他“马丽瘪”。马丽喜欢拿根钓杆坐在水边,不过,他钓上来的都是猫鱼……
在马鞍时的刘备,身高只有一米五、六,出工才挣六分,和妇女一样多。现在他一米八几的个头,戴副金边眼镜,还不忘用中指推推鼻梁上的那付眼镜。但是你看他得个糍粑便高兴得把糍粑扛在肩上,顷刻文质彬彬的模样荡然无存。
每次见到娇梅坨(左),总是有那甜甜的笑。同学一起去爬岳麓山,她会亲自动手为大家煮上一堆卤鸡蛋,真的好吃极了,要不了片刻就被大家一抢而光。(我老公常常在我面前骄傲的显摆和娇梅坨还是小学同学呢,看的出来很是喜欢她,这让我心里充满了醋意)
建明会跳舞(中),还专门去刻了什么海派秧歌的光碟送我学习。可惜缺少文艺细胞的我看了半天,楞是没看明白,白白浪费了她的美意。
Tietie(右)是个热情的人,和我一样常上湖南知青网看看。前两年她指着晓峰介绍我认识,却不知她为什么把晓峰叫成萧兄,我研究了半天,也许萧和晓谐音吧。
说真的,每次同学聚会我都会想她,当年陪我一起在三郎堰哭,一块下田插秧,割稻,一同修华洪运河的大平。还有个小秘密,她是家长老彭的梦中情人。这次去华容,快到她家的时候,家长老彭便加大了油门,要赶到我们前面接她。
我们站在那大卡车上,颠簸着从洪山头到了三郎堰,公社礼堂前几声锣鼓叮儿淹没在大家的兴奋里。从车上蹦跳着下来,望着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拍打着身上的黄土,周围是三五成群的校友,是下乡参加劳动的感觉。
灰蒙蒙的天沉沉的,来了一伙人用挑选的目光在人群中审视,几次从我们身上滑过,摇摇头把脸转向他处。如此三番,感觉就像被人们任意挑选的牲口那样。我低着头紧紧的拉着同学的手,泪水克制不住的往外涌,强忍着不让它掉下。寒风阵阵袭来,穿透了棉衣,身体止不住的瑟瑟直抖,(哎呀!这两牲口太弱小,带回去做不了事,还要给饭吃呢。)我十分无奈的倚着墙根蹲下。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耳边的人声渐渐稀少,抬头透过泪眼见多数人已经离去,脑子里一片茫然。旁边传来抽抽哒哒的哭声,我也趁机让那泪水尽情的流。
老树上两片枯叶儿吊在那秃秃的树杈上,寒风里不知要飘到何处去,雪地上那片杂乱脚迹又被冻得梆梆硬硬了。
“哎呀!这两姑儿哭么事?”也许听到哭声,格叽格叽踏着冰雪来了个公社干部。那干部劝道:“莫哭,莫哭,想翁妈哒是啵?莫哭哒,你看那树几多好看。”边说边指着那郁郁葱葱的大树。没有观赏风景的心情,那哭还在继续着。他劝了一阵没起作用,丢下我俩走了。
礼堂前的人已快走尽,那公社干部转来,带来一伙人对其中一人不由分说:“你们队上接了那多儿子伢,这两姑儿把得你们”。 我们就这样被那公社干部把东西丢出去一样,硬把了出去。
提着用网兜装着的脸盆,跟着那帮我们挑着简单行李的老乡,走在通往生产队的路上,大平唱起那首忧伤的歌。
凛洌的风在田野里肆掠,偶尔有一声狗叫打破村庄的静寂。围坐在老乡家的火塘边,望着那忽明忽暗的树蔸火,迷盲、无聊,空虚、无奈。
忍着烟熏,拿根吹火筒,靠近树蔸猛吹,门外响起生产队长的嗓门:
“长沙姑儿在不?”
“都在屋里向火。”
“公社下哒政治任务,每个队都要搞个阶级教育展览室,交得把她们。”
无聊,空虚的我们顿时来了精神,把生产队长团团围住,兴奋得脸都红扑扑的。
“坚决完成任务”我们表示决心。
跟在生产队长身后,走那弯弯曲曲的田埂小路,队长把我们带到一幢孤零零低矮破旧的茅草屋里,(那茅草屋以前住牛。牛走后,派做了阶级教育展览室。阶级教育展览室撤消后,那屋做了我们知青在农村的家)指着墙脚一堆旧图板对我们说:
“你们把这搞清爽,把这些阶级教育材料摆整齐。明儿个全大队的贫下中农都会来参观。”讲完跺跺脚,丢下我们,自己独自走了。
那图板上有图片,还有些文字,看得出已经很陈旧了,不知是何年月制的。我们用扫把除去墙角上的蛛网,将地面清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把那些图板沿墙脚摆放一圈。看看感觉还少点什么,就去找老乡要了根毛竹枝,去了竹叶,试了长短,放在那图板边上。
第二天早早开门,做好准备迎接全大队贫下中农的到来。
可是等了好久,没等到一人。
“咯时候还冒来,什么时候来咯。”那屋里清冷,清涕控制不住的就出来探头探脑,拿手绢捂捂冰凉的鼻子。
“怕莫要等贫下中农们都集合好了,再一起来参观吧。”用嘴巴将肚里那可怜的一点暖气哈到冻得冰凉的手上。
伸脖向外看看,只有枯藤老树,四野无人。脚尖冷得痛,只好在那屋里不停的跺脚转圈。就这样等了不知有多久,见前面屋场上弥漫起炊烟,肚子咕咕也叫了。
这时来了一人忽高忽低的踮到我们面前,是个瘸子。他一言不发踮进屋转一圈,又一言不发的踮走了。难不成这就是我们接待的第一位参观者?
不久又来了一人,一看竟是个歪嘴。管他歪不歪嘴,总还要做好自己的工作,毛竹枝拿起,指点着图板,长沙腔的京调刚冒出一句。歪嘴已转完一圈。然后,背着双手出门去,嘴里还哼唱着花鼓小调:
“ 不错、不错,真不错哪嘿嘿……”
“今天怎么搞的?头一下来个bai 子,二下来个老乜,还嘿嘿……”我们笑。
话音冒落来了第三个参观者。双肩显得有些高低不平,过细看原来肩上背个剃头箱。一看到他,我们就忍不住放声大笑。那参观者也和我们一起笑,用手指着自己的脸说:“你们是笑我面麻啵?”一边把那剃头箱往上耸了耸,进屋一转。自言自语的:“七饭克(吃饭去),莫把青年知书笑死哒,莫把青年知书笑死哒。”(他就是我们的麻脸房东刘大伯)
第一次接受的光荣政治任务,我们总共就接待了这么三个参观者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