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母亲只年长我十六岁多一点。我小时候,她带我出去玩。总是听到别人对她说:是你妹妹吧?好像你啊。我母亲不得不总是要对别人解释。等我长到会读书了,如果陪她一道出门去办事,我就离她远远的跟着,戓者我走到道路的另一傍。心里烦总听见别人说我们是俩姐妹的话。
母亲说她生我的时侯正是中秋节,她说她那天的核桃和板栗吃多了,肚子涨痛极,我父亲看着母亲腆着个大肚子不断躺在床上哼哼,竟急的团团转……幸亏我奶奶知道了,忙请接生婆。忙去灶房烧水,准备迎接这家的第三代人降临这人间受熬炼。我在母亲的肚子里被喂的太胖了,我的头,很难钻出来……要进这个人间也好难啊。我的爷爷下命令:整幢房屋的门和窗子统统的大敞开,为的只是想让我顺利地进入这个家。
爷爷与父亲去世那年是同一天,我3岁,妹妹才几个月。生活本就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才刚刚露出幸福的颜色,便被突然袭来的狂风暴雨无情的淹没,一切的快乐和安宁,都被浸染的一塌糊涂。为了我们俩姐妹,母亲从此开始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艰难困苦人生之路。
这篇文,是记叙我的母亲流放在湘西的那几年的日子,不是悲文,更不是喜文,而是一个真真实实的知识份子在文革时期遭受磨难,在湘西渡过的那段时光的一些片断。
如今母亲己快到80高龄了,我只想用我的感受,让母亲知道她在女儿心中的样子。只是想用这支拙笔,记下她人生中的一些往事。让我的孩子们记住她、读懂她、爱她。让她在有生之年快乐地过好每一天。
一、结缘湘西(1—2)
我的母亲是个为歌而生的女人。即使在文革时她天天挨斗,她也常常歌唱,她的头总是高高的昂着。记得母亲那时每天的早餐只有一个一两粮票的馒头,喝一杯白水。我的妹妹们那时都年幼正吃长饭。加上家里还有两个知青。粮食总不够。。。那年的冬天也特别寒冷,我看见寒风吹飘着她那件单薄的棉衣。可恶的北风也想挤走她那一点点弱弱的体温……我母亲用一根草绳拦腰一捆。顶着寒风頭也不回就去单位修防空洞去了。可只要她一回到家,她的歌声又回响在设计院这不到30平米。住着5个女儿和她俩夫妻的那个温馨家里。在她的欢乐歌声帯动下,她的几个女儿也卷进了欢乐的合唱,全设计院的人都暗暗称道这家人是为歌唱而活着的一家人。那么挨整。还在歌唱,真难以理喻。
上世纪70年8月的一天,那时我正在江永。一天突然收到母亲电报并电汇了路费,要我立即返长沙。我马上启程回到了长沙。进门一看:几个妹妹正收拾着简陋的家什。这时母亲还在防空洞挑砖没回。我问妹妹们:这是要往那去?妹妹们七嘴八舌说家里要往湖北去修水库去了。等到母亲回来,她看见了我,高兴地拍着我的头:孩子,你快有工作了。跟家里一起去湖北丹江那儿修水库。这真是喜从天降!我仿佛看到了光明在空中对我招手,我喜气洋洋地在家里忙了起来,把设计院发的三床油雨布将冬天御寒的几床旧棉絮包捆的紧紧的。通知是三天后全家人就可动身迁往湖北水利工程那儿去了……。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继父从单位下班回到家。坐在那一言不发。阴沉着一个劲的猛抽烟,气氛顿时很紧张,母亲回来后,父亲把母亲叫到了他们那十平方的小屋里……我在外听见了屋里传出来一阵阵抽泣声,我不顾一切推门进去,看见继父倒在床上哭,母亲坐在床沿流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母的泪水,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父母的泪水!
原来那天设计院的政工处找了我继父去谈话:对他指出两条路。一条是彻底与老婆划清阶级界线。另一条是全家下放去湘西。我的三个小妹妹那时,一个在长沙市五中读初一,另外二个在设计院子弟小学校读一年级、三年级。还有一个大妹妹68年己经下放去了益阳湖区落户。这三个幼小的妹妹如果去湘西,标志着她们再也无法继续念书了……
第二天:上午,我陪着父亲母亲走进了南区民政局。陪着他们平静地办了离婚手续……
第三天:我陪母亲住进南区公安局。
第四天:我们母女与长沙市里许多的四类分子家庭成员一道遣送前往湘西。
第六天:我和母亲到了湘西保靖县。
第七天:我和母亲被分到——保靖县复兴镇大妥公社麻阳寨生产队。
二、情缘湘西
麻阳寨处在湘西大山脉中一个叫马王峰的崇山峻岭的深山里,这儿居住着土家族和苗族,他们从祖辈上就沿袭着刀耕火种的劳作方式几千年了。山沟处只有一些小块水田,劳作主要在山上,种红薯,玉米。望山喊对面山上人,声音传的很清晰,俩人如果要见面,却要爬上爬下需半天时间了。
大妥公社看见从省城送来这么年轻的一对母女,可能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再往老深山老林里分派去了,就近将我母亲分到了离公社有几里远的一个叫麻阳寨的生产队。这个麻阳寨当时在这个公社来说算是最富裕的队了。好多平地姑娘都想嫁到这个高山寨子里来,因为这里有包谷饭吃,不会挨饿了。
我和母亲住进了队上一个地主分子留下三个儿子的家里,这个地主分子夫妻早己死去,留下三个儿子,他们都是庄稼好把式,成分不好,没人敢嫁。记得那个老大当时都有三十多岁了,老二,老三,也有二十多岁,这三兄弟很老实,除了天天出工,吃饭,砍柴,什么活动都没有。也可能他们从小就这样过来的,不知山外的世界,倒也省了许多想法。
母亲流放后,从此放下了她心爱的描图笔,她的这些描图笔曾经让她有多么的骄傲,她描的图由于规范漂亮,凡直接送往水利部审批的图都是由她的巧手描绘的,母亲把描图笔全部带去了麻阳寨,躺进了那口唯一的木衣箱里封存了起来……
从此,母亲开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村生活,她不许我出工,只准我在家里呆着……我知她是舍不得我跟她一样地去受苦。就这样,我们母女在这个寨子里与乡亲们共同生存着。
每当下雨天出不得工时,寨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挤满了这间破屋。她们来向我母亲学织毛衣,学识字,要我母亲教她们唱歌,只有这时仿佛快乐又回到了母亲的脸上……
(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