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记得细节的一个元旦
年逾花甲,元旦也过了超过六十个。不过所有这些元旦是怎样过的,差不多都已被我忘得干干净净,然而一九六六年的元旦,在我记忆中却仍旧那样清晰。
一九六六年的元旦,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元旦。因为之前邓场长表了态,说元旦将放假一天。能够休息一天,太好了!我们下乡已近四个月,为了抢在第二年九月“安置费”用完后我们农场能够自给自足,我们天天都在樟树下的荒山沟里“战天斗地”,身心早已疲惫不堪。此外,邓场长也说过元旦要杀头猪打牙祭。这也是我们的福音。我们农场早已买了两只半大的猪来养。我们都知道它们是为元旦和春节准备的。因此我们天天都在为元旦而扳手指头。
除夕之夜我们的食堂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家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从公社借来的煤气灯把食堂照得如同白昼。以前当饭桌的长凳今天派上了它的正式用场──当凳子,我们大家以“生产队”为单位(农场那时把全体知识青年分为六个生产队),十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敞开肚皮享受那久违了的肉食。
为了准备这顿丰盛的晚餐,我们的大师傅朱胖子将同学们较好的脸盆全都收上来做了菜盆。是的,红烧肉、粉丝肉汤都是用脸盆来装的。这样的大会餐真叫痛快!令人难忘。
然而,元旦大会餐的令我难忘之处主要还不是它的丰盛,也不是因为它充满了欢声笑语,而是它带给我们这些几个月来没沾过油水的肠胃的不幸后果。那一夜,大家都因为忙着跑厕所而没睡好。我也是如此。我也跑了好几趟厕所,每次急急忙忙跨上茅坑还没有蹲稳,稀水就从肛门喷射而出。我听到别的蹲位传出的也是这样的喷射声。这既为第二天大家互相揶揄提供了素材,也使我受到一次极深刻的教育。这一次的经验使我受益非浅,一个月后的春节会餐,夜里我就一次厕所都没有跑了。
由于广州军区的晏副政委在这里“蹲点”,广州军区战士歌舞团也来到了这里。
元旦白天,是广州军区战士歌舞团在樟市墟街上载歌载舞的大游行以及在公社前面的晒谷场上演出精彩的节目。晚上则是在樟市老墟坪的旧戏台上放映所谓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影片。我们是簇拥着省军区彭副司令来到电影放映场的。
虽然那时我的思想差不多完全处于麻木状态,但看完由省委工作队带来的、报纸上曾大肆吹捧的这个所谓的“史诗”以后,我仍然产生了这样的困惑:领导人民闹革命的除毛主席以外,还有朱总司令、刘主席、周总理等其他人呀,为什么这个歌舞史诗只歌颂毛主席一个人呢?因此,我虽然感到这台歌舞很有气势,但我却一点都不喜欢它。我觉得它散发出一种使人感到不安的不祥的空气。
一天的元旦休假转瞬就过去了。第二天,我们又开始了紧张的劳动,又开始了八个人一小缽没油水的萝卜或白菜咽下各自四两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