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八)化肥事件
古书记刚到办公室,电话铃响了。赵家村的村干部在电话中说:“村民在乡供销社买的氮酸氢铵,不够份量,盘洪亮准备带他们到理论。”近来社会治安存在些问题,为保障改革开放的顺利进行,中央三令五申,一定要搞好安定团结,千万不能激化矛盾。
传闻,农民种田买不到平价化肥,为了不误农时,在公路上拦截运输化肥的车辆,卸下化肥,清点数目后,按国家牌价将货款交给驾驶员。公安局拿着这个案子非常棘手。怎样处理?农民种田要肥料,买不到。买议价,太贵,买不起。农民问平价肥到那儿去了?我们该去找谁?法不治众……
另有种说法,有农民弟兄在公路上拦截一辆二道贩子用批条买的平价化肥,准备从甲地运送到乙地去卖高价牟利。农民买不到平价化肥,不得已而为之。公安局因法不治众,不了了之。
古书记考虑不管是那种版本,都不利于安定团结,不容忽视,要尽力去做好说服教育工作,千万不能让事态扩大。要覃副书记和我先放下手头的工作和供销社负责人去赵家村。
在路上,覃副书记向我介绍了这位领头闹事的盘洪亮。盘洪亮是瑶族同胞,土改老根子,文化大革命中,作为苦大仇深的群众代表,三结合进入了公社革命委员会的领导班子,任革命委员会常委。公社革委会召开会议,他来公社参加会议,闲时仍旧在生产队参加农业生产劳动。
八十年代中页,体制改革,撤销公社,成立乡镇。由于领导工作太忙,忽略了他的存在,没有对他作好具体的安排,又没人找他谈话,他回生产队。在群众眼里他是公社领导干部,又没犯过错误,仅仅在他当常委时,讲过一些过头话,这也不能怨他,那时候还《红旗》志、《人民日报》也是这样讲的,他不过是领会了上面的精神讲的话,当时公社不少干部都夸他有水平,政治觉悟高。现在怎么不明不白地回来不,群众想不通,他自己更加想不通了。
我听覃副书记讲了这些情况,今天要处理的事,还夹杂着历史遗留问题,增加了解决问题的难度,真遇到了对头。可又反过来想,他是我党的基本群众,应当拥护党,拥护政府,不应当凭白无顾去带头闹事,真是要闹事。可能是我们在工作中存有不当之处所致,矛盾再大也不至于发展到水火不相容的程度吧?想到这些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车很快到了赵家村,当我们找到了盘洪亮同志时,他与一伙人正准备去乡供销社。盘洪亮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很壮实,一张黝黑的脸庞,带着几分善良,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个胡搅蛮缠之辈。
盘洪亮见到我们后,心浮气燥,像是天生与我们有隔膜,用一种极不友善的语气对着覃副书记说:“这不是覃副书记吗,没有用轿子抬,夹道欢迎,失敬!失敬!我只想和些村民去问问人民政府,是不是还为人民服务。卖化肥也短斤少两,兴不兴老百姓在交粮时也短斤少两!”周围的其它人见有人挑头,也个个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吵开了,情绪急昂地,发泄不满,容不得他人插嘴,也听不愿意听到不同的声音。他们所讲的话,大多都围绕在化肥短斤少两的话题上,没有夸大事实。
他们只是错误地将我们放在自己的对立面,讲出来的话火药味浓,不少又冲我们而来,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是还有几分道理,又能理解他们。覃副书记笑了笑说:“老盘,您是不是理解错了,乡政府是来为村民办事,今天我们就是为解决这件事来,立场和出发点是一致的。”盘洪亮才显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朝我们点点头。接着他又颇为得意地拿着杆称,带我们看几户人家从供销社买回的氮酸氢铵,将杂七杂八不同包装的化肥一袋袋过称,所缺斤两不一,像广西装白糖的包装袋,每袋少了十斤。
通过供销社负责人的仔细甄别,这些化肥确实是县化肥厂生产的氮酸氢铵。发现凡是用氮肥厂标准包装袋包装的氮酸氢铵分毫不差。其它包装的化肥,都存在短斤少两的情况。广西食糖的回收包装袋显得特小,缺十斤之多。覃副书记安慰各位村民,请大家放心。我们立即去县化肥厂反映情况,一定争取将损失全部补回来。
我们仨立即驱车赶到县化肥厂,厂负责人接待了我们。他态度很好,承认这是事实。化肥生产单位也有难言之隐,因化肥是特殊商品,供应有季节性,有淡季、旺季之分。冬季农业生产是淡季,化肥需求量小,各供销社进了货都卖不动积压在仓库,挤占了流动资金都不愿进货压库。县化肥厂冬季也因资金周转不灵,不能大量生产,只好停产机修。春季来临,化肥销售旺季,工人三班倒,机器连轴转,产品还是供不应求,有时连包装袋都供应不上。工厂为了开足马力加紧生产,为解决包装袋供应不足,满足需求。他们从物资回收再生利用公司购买旧包装袋。在这批包装袋里面也混进来些食糖包装袋,袋小,确实只能装下四十斤化肥。
可是,各乡供销社的采购员,天天守在车间门口,只要产品出来,检验员还没来得及验收,不分青红皂白,抢着搬上汽车,运走。厂里没办法,只好等人找上门来,认错,补足肥料。
化肥问题了解清楚了也解决了,我们几个人被弄得哭笑不得。各方面的态度都不错,我们就闹不明白了,那错在那儿,谁都有理由,谁都解释不清,谁都可以原谅,只有乡干部为此两头忙。
从县化肥厂回来的路上,供销社的负责人给我们讲了个笑话:
有一天,农药厂大门前,鞭炮声大作,有一群村民敲锣打鼓送来喜报。说他们村里有俩口吵架,妇人想不开,喝农药自杀。她喝下了半瓶,该厂生产的剧毒农药。她的家人赶紧将她送到县医院去抢救。县医院她作了认真的检查,医生非常诧异,经检查这女人根本没有农药中毒的症状。后来医院将蚂蚁放入剩余的半瓶剧毒农药中作试验,结果蚂蚁在剧毒农药洗了个痛快澡,安然无恙。妇人得救了,他们特来感谢农药厂生产出了能救人命的剧毒农药。
经过在郴楠乡工作一段时间,自己认真地梳理了一下,带着问题,去阳钊副县长那作一次工作汇报。阳副县长是这个县下派干部的负责人,大学教师,副系主任,瘦中等个,朴实,面带微笑很有亲和力。他听完我的汇报后,肯定了我前段的工作,特别是能深入到村寨,了解情况,能较快地适应环境,能与乡干部一道做好村里的工作。
在适当的时候与村支书交换意见。基层又要换届选举了,选好带头人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他说:“这么些年来,农民为国家的建设,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国家对农民亏欠了很多。自己就从小生长在农村,知道农民生活的艰辛。而过去对待农民,不是说服,而是压服,剥夺了农民的自由权;生产上的瞎指挥,侵犯了农民的自主权;巧立名目乱收费、乱滩派,剥夺了农民的所有权。”
我比他们迟到近两个月,同组有位叫王群亮的同志,还未与他见过面,县组织部的领导说起他翘起大拇指,一个劲地夸,他是教化学专业的大学教师,为了发挥他的专长,把他派去沙平乡有个化工厂。化工厂遇到了许多技术难题,派他去的目的是去解决这些难题。他不负众,到任后不久就解决了生产上的难题,产品质量大幅度提高,目前产销两旺。有一天,乡财税所的女同志说,县城机关有些女同胞们议论,沙平乡来了个年轻的副乡长,不胖不瘦,是标准的男子汉,一双迷人的眼睛会说话。他讲话也有分寸,很有魅力的,女人们乐意听到他说话,成了一种享受了。我听了这番话很想早点见到他。
我回乡已经很晚,食堂已开过早饭,关门了。说实话每天只收一块钱,物价又不断上调,食堂伙食不敢恭维,餐餐白菜、东瓜、南瓜和水煮,天天就吃这个,明明吃了一大碗饭,过一会又饿了,没有油水,肚子老填不饱。当年上山下乡当知青,口袋里没有银子,肚子饿油水不足,难免动点歪脑筋。现在,不需去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了,可趁此机会去对面小饭店,点几个自己喜爱吃的菜改善伙食。
自从那次在小店吃了残次花生米作碎肉粉后,老板他俩都很愧疚,想向我道歉,又怕来见我。村民出来混口饭吃确实不容易,都想多赚点钱,就这样我抽空去小店吃饭。
老板见我再次光顾他的小店高兴得很。开饭时间过了,店里的客人稀少,俩口刚清闲下来,对我格外热情,忙过来嘘寒问暖。我坐下后,仔细看了小店的价目表,菜并不贵。对小店老板说:“来份青椒炒肉片、炒青菜和麻辣豆腐要小份的。”“是!”老板忙点头,接着说:“有数,有数,您就一个人。”他们不敢怠慢,精细加工,动作也快,不一会饭、菜端上了桌,老板问我:“喝点什么酒。”“我不饮酒,填饱肚子来钵饭。”我夹起片瘦肉尝了尝,特硬。又尝了尝麻辣豆腐,只有辣味,没半点麻。大概是为了表示小店的歉意吧,炒菜油放得别多,青菜炒得青悠悠的,爽滑,真还不错,比食堂炒的大锅菜强多了。
我示意请老板过来,有话给对他说。他屁颠颠地过来了,老板娘累跟在他后面羞答答的,与上次端米粉的那个模样简直判若二人。我对老板说:“麻辣豆腐,什么是“麻”,什么是“辣”。 ” 老板说:“麻是有芝麻油“麻”,辣是辣椒的“辣”。 ”我告诉他:“你只说对了一半,其中“麻”是花椒的“麻”,麻油不麻,只有芝麻香。花椒要先下锅,煸出香味来。不过,现在不必要了,商店里有现成的花椒油卖,勾欠时将花椒油同时放入锅内,即可有花椒的香和麻。碰到四川人他们对麻的口味要求重一些,用这种方法就不行了。还有炒瘦肉片时,要先用适量盐、料酒腌制,用水淀粉上浆,油温三、四成左右下锅遛熟,再起锅,将青椒煸炒,和下遛熟的肉片,加上佐料,勾欠,起锅。这样炒出来的肉片才嫩滑。”老板听后一个劲地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忙问:“花椒油在那儿有卖。”我告诉他,县城大点的食杂点应当有卖的。第二天,他跑遍了整个县城,没买到花椒油。不久,我回家顺便给他带了几瓶花椒油。这一来二往都熟识了。后来小店的老板逢人就说:“省里来的牛副乡长,会做菜,能讲出一套套的做菜方法。”
覃副书记也有耳闻,有次他买了不少菜,说是请我上他家吃饭,我到了覃副书记的家。见古书记和另外几位同事,聚在一块去热闹一回。覃副书记的夫人围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菜都洗干净了。我知道他今天请客的目的,我二话没说卷起衣袖进了厨房。见他夫人正准备切猪肝,瞧着猪肝软绵绵的,正犯难了不知如何动手。我知道她上班在食堂吃,休息日回娘家,有父母做饭,自己也很少进厨房做饭。我便说了声,等我来吧。她如释重负,忙说了声:“谢谢!”她很想离开厨房,出于礼貌,站在旁边当下手。
他家的菜刀太钝,只能切水淋淋的嫩白菜,。用这种刀切猪肝,特滑,弄不好会切到手指头。我要找磨刀石,把刀磨快。问女主人:“你家有磨刀石吗?”她头摇得像拔浪鼓似的说:“我们家里从没听说过要用磨刀石。”没办法,我只好在水缸沿上锒铛几下,刀好像快了点。我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要切的菜全部切妥,装在盘碗中待用。她们家烧煤,火上得慢,我又好不容易才将菜全部炒熟。大家尝味道都说好吃。古书记说:“难得两天闲,明天都请到我家去吧。”我知道可能又是想叫我去充当伙头军。
第二天,被邀请的几个人怕我不识路,接二连三的来叫我,一块去古书记家。早听人说古书记家住在城关一小,是县里有名的小学,县城就这么大,他爱人是位有名的数学教师,问谁都知道。我都以衣服未洗完,家信未写妥来搪塞,他们都先去了。我磨蹭到快十一点钟,才从牯背岭出发去古书记家。我慢慢地走到了城关镇的十字街口,问刚放学的小朋友;“城关一小在哪儿?”小朋友特别热心,都不约而同指着一个方向,我很快找到了古书记家。
女主人不在家,厨房里冷灶熄火。先来的各位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聊天,仿佛午餐会从天上掉下来。我走进厨房一看,心中在暗暗叫苦,厨房中间放了个大木盆,一条大草鱼在吐着气泡,地上有只黄母鸡正在啄食,一腿带皮的狗肉,皮上毛未褪净,摆放在案板上,一块猪肉系在上面草绳还没解开,小菜,葱、蒜、调料全放在竹篮中。
可能是古书记一大早上街,买回了这些菜,搁在这后,再没进厨房。不过他们家有个液化气灶,省了不少事。我不推辞,问:“古书记,你家里有几个高压锅。”他摇摇头说:“刘老师快下课了,这事得去问她,我不清楚。”他同我来到厨房,发现有两个高压锅。我心里有底了,应用运筹学的知识,干起来了。我在厨房找了会不见有桂皮、八角等大料。问古书记他说:“可能有,不知道放在何处。”我只好打发人去买大料,叫人将煤炉点着,在液化气灶上烧开水,摘菜。我卷起衬衣袖先宰鸡,再剖鱼,又到煤炉上将狗肉皮上的毛烧掉,刮洗干净。水烧开了,鸡褪毛。小古买回来大料说:“牛副乡长,这东西好贵,花了五块钱,才买了块大拇指那样大的,药店的人说:‘这是从印度进口,叫肉桂’。”我也没多问,将狗肉垛成几大块与肉桂一同放入高压锅,放在煤炉子上炖。鸡剁成小块在液化气灶上烧,鱼腌盐。另一个高压锅煮饭,前后用了三十分钟,一切都有了头序。狗肉在高压锅炖了一会,立刻闻到了特浓的香味。狗肉炖得差不多了,我端下高压锅将它放在水龙头淋水,冷却,揭盖,切片,再调好料放在大钵子里,在煤火上改用小火炖。想不到歪打正着,买回来肉桂,这狗肉炖得特香。大家闻到了厨房散发出来的香味,都叫:“饿瘪了。”
鱼和其它共计八样菜,在一个小时内全部完成,特别是那盘溜腰花色、香、味具全,各位同仁赞不绝口。女主人还任班主任,上完课,处理完不少事才进屋,看到满桌饭菜非常诧异。古书记谎称:“你快看,这桌饭菜是我做的。”女主人她看了看说:“我先不尝味道,看到切的样子,就知道不会是你做的。”她笑着说:“你切的菜,片、丁、块样子都没有实质上的差异,只算是切了菜。”在场的人全哈哈大笑,古书记在家是位不过问柴米油盐的人。
后来,古书记反反复复问过我制作这道菜的过程,我只是半桶水,不过带这位徒弟还是够格的。我将所知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他的悟性很好。后来,听说古书记调到湘南的一个县里去当县长,把他学会的溜腰花,当成了拿手菜,又推而广之,用这种方法炒了其它几样菜,吃过他炒菜的朋友都没齿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