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三)智 斗
古书记升任县委宣传部部长。覃副书记去掉了“副” 字,现在,他是郴楠乡的覃党委书记。马田坡村支部书记推门,进了覃书记的办公室,向他反映,村里这些天来了几个总经理、副总经理头衔的人,在村里高价收购木材。有些村民在他们所谓“高价”收购木材的蛊惑下。不办理任何手续,白天呼呼大睡,夜晚砍伐木材,卖给他们。马田坡村的杉树已被盗伐了不少。覃书记听到这情况,感到事情严重,立即带领森管站的几位同上山,去会会这几位高价收购木材的经理。可是,在马田坡四处寻找,没见到这些人的踪迹。
过不了几天,覃书记亲眼见到有几辆运木材的卡车上了马田坡。他立刻在车辆经过的马路边,安排了几位同事值班,准备拦截汽车,人赃具获。他们在马路边站了个通宵,没见动静。天大亮了,人也乏了,刚回去端起杯子想喝口水,那几辆运木材的货车不知从那儿冒了出来,在乡干部眼皮底下飞驰而过,溜出了郴楠乡。
覃书记不明白,在大白天前面是戒备森严的县木材检查站,谁胆敢去闯那个关隘。反正前面会有人拦截,用不着自己去管了。但是,还是这三辆货车,他们竟吃了豹子胆,又连续好几次去敢闯县木材检查站?让覃书记觉得有些蹊跷了。
覃书记反复想这究竟是伙什么人,按理说他们至少要有部电话机,否则,不可能这样迅速,能在乡干部眼皮底下溜出去。马田坡位于骑田岭,山上仅有县水库和马田坡村两部电话,都要经过乡里的总机转。电话机隔砍伐木材地方有一段距离,用人去传递信息,至少要花上一小时左右。偷运木材的货车,不可能有这么快能得到信息,是谁能又快又准地将信息回馈给他们呢?
覃书记又得到了消息:今天早上,还是那三辆车偷偷摸摸地上山了。覃书记当机立断集中全乡工作人员,密布岗哨,内紧外松与之捉迷藏。白天派重兵把守,傍晚,佯将岗哨撤除,又极密秘地潜入到各个点上,其余的人作好准备。
老刘打趣地说:“现在怪事多,好多人家装上防盗门、窗,画地为牢。晚上把门关得死死的,窗户关得紧紧的,怕贼惦记。我们维护山林本来是件正大光明的事,却像搞地下工作。他们干偷鸡摸狗的勾当,跟我们玩老鼠捉猫的游戏,大白天能冲过县木材检查站?真弄不懂。”
一天过得飞快,转眼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乡里的人佯装撤走了。人刚撤走,那三辆大卡车又大摇大摆地下山了。乡干部与暗中撤下的人合为一股,突然出现在公路上,强行拦截了三满载木材的货车。从辆车上下来两个小伙子,其中一位长得鼓鼓墩墩,满脸横肉,忙从口袋中掏出盒香烟,笑眯眯地朝覃书记走过去,对着覃书记说:“哎哟,这不是覃书记吗。”当他走近后,见覃书记和大发部长并肩站着,马上又说:“大发部长也在,失敬,失敬,好久不见,今天路过贵乡宝地,事先没给父母官打招呼,对不起。来,请抽烟。”覃书记和大发部长都没有接他的烟,冷冷地说:“谢谢,不会!”
他又转过身来面对乡干部,说:“请,请,各位都辛苦了,兄弟慰劳各位,改日请各位吃饭。”没人接烟他的烟,他自讨没趣。那人再走到覃书记和大发部长面前说;“今天请两位兄长高抬贵手,放兄弟一马,改日登门酬谢。”只听到覃书记和大发部长斩钉截铁地说:“不行!”顿时气氛紧张起来,没有了其它的声响。“啧、啧,这又何必呢。”满脸横肉的那人还想作最后的努力,想过来再作周旋。
另外那两辆车上的几个人等不及了,下了下,将车门重重地一摔,嘴巴不干不净地骂,冲了过来,恶狠狠地说:“你们是那个林子的鸟,什么东西,谁借给你们的胆,敢拦老子们的车。实话跟你们说,今天过得去是过,过不去也要过,覃书记,大发部长你们看着办,识相点让开道,井水不犯河水,今后还是朋友,不识相叫你们个个有好看的。”顿时,现场的气氛紧张起来。
乡干部听了那小子的狂言妄语,肺都气炸了,紧紧捏住拳头,他们不就仗着他老子的势吗,恨不得将这几个瘪羔子捶一顿。按常理乡里拦截了非法运输的木材,这些人都会老实就范。否则,在处罚时,可根据态度好坏,争取少罚点款。好汉不吃眼前亏,一般的人都会老实。可是,他们根本不把乡干部放在眼里,傲气十足,气焰嚣张,还企图冲过去。覃书记才明白过来,上几次从是儿运走的木材,都卸在县里的一个机关院内,狐狸守鸡窝,再大的森林都会被这批蛀虫啃光。
双方对峙,他们骂骂咧咧,还想打人。乡干部们都非常气愤,由口角小打小闹,发展到肢体冲突。我站在旁边观看,没有进入角色。有位在旁看热闹的人,悄悄指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年轻人,告诉我,那个手拿对讲机的人,是某局长的公子,就是他为首纠集了几个县里有头脸人物的子弟,成立了“环球木材贸易总公司”,自封总经理,专门从事木材买卖。他们还借用了森林公安的对讲机,手持对讲机,在马田坡不停地收购木材,有效地避开了乡里的检查,只要将木材运送出郴楠乡,木材不必办其他手续,可以自由运出去。这段时间他们的买卖越做越大。马田坡又会像五八年那样,山林会再遭劫难,被剃光头了。
我一股无名火,冲了出来,一个健步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小子的衣领,一手夺过对讲机后高高地举起,狠狠地朝马路上一摔,对讲机立即变成了几块碎片,失去了对讲的功能。那人过来,死死地抠住我,要他的赔对讲机,扬言价值两万元。
当时天特暗,又在混乱中,谁也没看清是谁。大发和小木子都是武警转业军人,擒拿格斗在行。听到我的声音,马上过来。他们几个人都说:“你们认错人了,牛副乡长一直站在这儿,没有动手。”
这时,我却被吓唬住了,那玩艺儿就两个烟盒大,够贵,值两万块钱。但是,手表算小巧吧,一块瑞士名表价值要好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这回祸可闯大了,干啥要冲动,他们没完没了地追究起来,不好对付,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我怎样去对付这几个人物呢?干脆装傻。顿时,我装出一脸的无奈,成了个受害者的模样,说:“他们血口喷人,企图毁灭罪证嫁祸于我,对讲机是他们自己摔坏的。再说对讲机只有公安部门使用,他们那来的对讲机,有意讹诈我?”大发部长听我这样一说,对着那几个小子说:“对!对讲机只有公安局才配备,你们从那儿来的。”
他们依仗其父的地位和权力,非法收购木材却是人赃俱在,自知亏理,不知如何回应我的话。他们又不敢光明正大,将问题摆在桌面上据理力争,张口结舌,吱吱唔唔。这回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自认倒霉。这伙人没有了现代化的通讯工具,不敢再轻易去马田坡盗砍树木了,算是一次胜利。
一波刚平,另一波又起。旦元村发生了一起恶性毁林案件,村民蜂拥上山,在短短的三天内,疯狂地砍光了两个山头的杉树。全体乡干部立即赶往现场。我看着两座山到处是饭碗口大小的树桩,培育出这样大的树,需要花费了他们自己多少汗水。他们为什么这样不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却举起砍刀去砍伐这些杉树?太可惜了。再过几年,这批杉树就是很好的木料了。旦元村这边被砍光的光秃秃的山头,与夏家村那边树木葱茏的山头,形成鲜明的对照。我怎么也想不通,竟对这围径将近一尺的衫树,举起砍刀,只有一种解释,他们发疯了。
经深入细致地走访了解,有的村民才终于道出了实情。原来是村干部作祟。旦元村不大才五百多人口,是全乡最小的行政村,却有户体面的人家。有兄弟五人,老大是村民小组长,老二在村里当干部,另外三个兄弟,分别在乡镇,县,地区行署工作。用村民的话讲,他们家层层有人。特别是有位兄弟,在县里虽说只是个股长,掌管理着全县的户口,特别是谁想农转非,县长批了,没他签字,还办不了。县里有求于他的人多,官不大却也算个有实权的人物,谁都对不敢怠慢他,这叫做县官不如现管。
覃书记很气愤。这事件参加的人多,影响极坏太恶劣是全乡罕见的毁林案件。但是,村干部以法不治众来搪塞。乡干部当机立断要彻底清查,按《森林法》进行处罚,将所砍伐的木材全部没收。
乡干部分为几组,开始挨家挨户地做工作,动员他们主动交出砍伐的木材。旦元村的群众对乡干部的这种做法,非常反感,抵触情绪很大,还恶语谩骂乡干部,使清查工作举步维艰。在村民的咒骂声中,仿佛听出了村民的心声,是村干部带头所为。乡干部不处罚他们,却挨家挨户清查村民,不公平,明摆着柿子专拣软的捏。旦元村的不少群众非常气愤地说:“我们对这片山林比谁的感情都深,它是我们一棵棵栽种下去,像自己的孩子那样,不准任何人去伤害它。可是,村里的干部不顾村民的这份情感,为讨好少数人,违反《森林法》,私自上山砍树,这山林又不是他们家的菜园,应先处罚了带头砍树的人。我们自己也不理智,不应该跟着去砍树,受害的还是我们自己。处罚了带头砍树的人,我们知道错了,不用乡干部再做工作,甘心情愿受罚。”
我们认为村民讲得在理。我带着两个乡干部朝那户体面人家走去,刚走到半路,两个乡干部突然不见了踪影。我没多想,还认他俩可能有事,仍旧一个人朝前走。远远看到那户人家的门还开着,见有人上门来,突然关门了。我走到门外,轻轻敲门,无人应答,推了一下,门斜着倒了下来,要不是我迅速躲闪开,差点扎在我的头上,仔细一看,原来是这们家的门斗早就朽坏了,顺势倒下来,差点砸扎得我头破血流,心里不是滋味。自言自语顺口用长沙话轻声骂了句:“妈妈的蛋哒!今天碰哒鬼!”
这随口一出的骂声,被屋里的人听到了,窜出个古稀老太太。她耳聪目明,凶神恶煞的样伙着儿子的势,死死抠住我,说我骂她,要找个地方去理论……
我根本没想到,老太太耳朵特灵,能听懂长沙话,力气又大,我被她抠住后,呼吸困难。我只能随她抠着,不敢动弹,更不敢与她较劲,万一有个闪失,麻烦可更大了。
听到妇人的叫骂声,乡干部都围了过来。我在众人的帮助下,才挣脱老太太的纠缠,可以顺畅地呼吸了。在她家院内被塑料薄膜盖得严严实实木材,三十多根。在其它的人家,最多不过十几根。她还口口声声称这是给儿子修房当檩条用的,谁有胆子碰,后果自负,摆出副太上皇的架势。
我们坚持要全部没收,老太太见前面几招未见效,耍起泼来,寻死觅活地阻止搬走。这时又来了几个村干部和不明真相的村民,说我侮骂老年人,对我进行谩骂,要当众作检查,赔礼道歉,有几个小伙子不明真相,蠢蠢欲动,准备动手打人。
大发部长和小木子站在我的左右侧,覃书记和小荣站在我的前后。我不示弱,坚决要先处罚这户村干部,根据她家的态度,依照《森林法》罚款五至十倍,而其它村民只要交出砍伐的木材,一律不予处罚。老太太以为她那几招使出来后,我们会被她吓倒,看着我们根本不将其放在眼上,没辙了,收敛了。为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叫村支部书记与覃书记谈判,一定要我向她赔个礼,才同意罚款。乡里的几位主要领导都严词拒绝。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让谁。
村民知道了乡政府的态度,认为乡干部们来处理这件事是公正的,是为了维护旦元村广大村民的利益,纷纷站出来帮乡干部说话,舆论很快倒向乡干部一边。那少数几户人家也不敢违抗民意,不再提要我向她赔礼道歉的事了,同意罚款,又开始讨价还价……
乡里的态度坚决,村民们又拥护乡里的决定。几个村干部不敢违背民意,不得不交出木材,交足罚款,才了结。村民守信,见该罚的兑现了,他们砍的木材不用乡干部动手,自己全部送上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