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伍奎良的想法
伍奎良开会回来后对这次测评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他认为自己五十挂零,船到码头车到站,属于该退的年龄段范畴,该退了,作好了下台的准备,我能理解他。这些年来,村干部的工作重点,是为上级领导负责,不管主观原因客观因素,在工作中罪了不少村民,难过测评这关;再也不能像早些年,在这几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发号施令,讲出的话如最高指示,谁都得听。仿佛在夏家村他就是党,人们对他的尊重,是对党的尊重,是热爱党组织。
有人曾向古书记反映,听伍奎良发牢骚时说,当村干部难,上面的政策,忽左,忽右,要求下级服从上级,错了,又把责任推向基层,反正都是下面的错。就像“卖拐”(卖淫)的,不管自己高不高兴,都要强装笑脸去让人搞。当时古书记听了这话后很生气,又不得不承认,伍奎良讲的话是实情,没有错。
这些年来,要求基层干部做党的驯服工具。作为乡村的基层干部,不管是理解也好,不理解的也好,都要不折不扣地去认真执行,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上边千条线,下面就这几个村干部在跳。有时上面政策前后矛盾,追究起来,是基层的同志的错。他门成了歪嘴和尚,念歪了经,上智下愚,又都是基层错了。特别在有的文学作品和电视剧中,丑化基层干部,被他们讲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快成反面教员了。
伍奎良通过这几十年的摸爬滚打,悟出个道理。不管是谁,都没有一丁点儿特殊的地方,你就是你,长一个脑壳,两只手,和大家一样也只有两条腿,在夏家村别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忧国忧民的人。自从实行土地责任承包制,村民减少了对村集体的依赖程度,自己干自己的事,再不要村干部过多地操心,生产反而上去了,几乎没有缺粮户。村民们照样婚丧嫁娶,照样端着碗,扶起筷子吃饭。村民都聪明了,特别是年轻人,他们视野开阔,办法多,比自己年轻时要能干,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超旧人。谁来当支书都一样,地球照样在转。
伍奎良自己在与牛副乡长的交往中发现,他虽在城市出生长大,还没听他讲过外行话,并不像有些城市出生,连二十四节气都弄不明白,对农业生产更是外行,也没有以省里来的干部,摆架子,盛气凌人。回想起他刚来村,为伍奎禄的事落实政策,不分青红皂白,让他下不了台,好在村长和会计出面打圆场,不知会僵持到什么样子。可事后他并没抱陈见,对自己很尊重。站在牛副乡长的位置上,换位思考,是不能容忍的。而是他与伍平安、刘树林边走边聊天,笑呵呵地走了,并不在意,有事仍然与自己商量,难为他了。
早些日子,伍奎良去县城碰到了公社老书记,他从县长的位上退居二线了。对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伍,五十几啦,别倚老卖老了,改革开放后,新的东西很多,要向年轻人学习。”其实,老书记是给自己敲过警钟了。当时,我没把这当回事,左耳进,右耳出,也只是听了,了了。老书记还说:“过去革命的结果只是由这部分人压迫另一部分人,改变为由另一部分人来压迫这部分人;或者由这个阶级专政改变为由那个阶级专政。人类要运用极大的聪明和理智,才能从这种无穷尽的革命——反革命——反反革命……的循环中解脱出来。”伍奎良开始听不明白,老书记笑了,给他又打了个比喻:“文革中,两派人斗来斗去,我上台,关你进牛棚;你上台,关我进牛棚,像翻烧饼,其实没有一个赢家,只有彻底不计前嫌,朝前看自己才有出路。”伍奎良好像刚才有点不明白“什么无穷尽的革命——反革命——反反革命……的循环中解脱出来。”现在听明白了:“不就是马克思所说的:‘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过去常在现在报纸,广播,电视中听到。现在用到了实处。报纸,广播又在不断宣传,加强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加强社会主义法制建设,加强社会主义民主建设。要跟上这个形势,需要好好学习了,真是活到老,学到老了。
伍奎良必竟是洞庭湖的老麻雀,见过几次风浪的人。今年村级班子调整,谁又知道这位副乡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他若是表面装成平安无事,可心中又有一套,仅在皮毛,骨子里头是些什么,谁也难说清,可怕呀!这种做法叫“难得糊涂”,是官场上的高手。先不能将目前的事态想得过分的乐观。特别是伍奎良明白自己正处在,推一推可以下去,美其名曰,吐故纳新;可以伸出手来拉一拉,美其名曰以老带新工作,他会采用哪种手段呢?
伍奎良确实拿不准,反正决心退下去,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但是,人往往受面子所累,为顾自己的脸面,给他有个过渡期,总要给个台阶给自己下。不能把自己搞得灰头土面。自己毕竟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几十年,要下台也应当给个适应过程,体面退下来。
夏家村的领导班子问题,县工作组的同志来征求我的意见。但是,他们的意见非常明确,让伍奎良同志退下去,培养新的村支部书记,要启用年轻干部。实质上,是让我提出新支书的人选。
我对于县工作组的同志的意见,在考虑伍奎良的去留问题。他在夏家村工作的几十年,在村民们心中有杆称。这几十年中,夏家村的村、组干部几乎都是伍奎良一手培养出来的,他在村里能一言九鼎,是整个班子的灵魂。尽管有些人对他的霸道有意见,可是村里大小事,还非得他不点头,否则,难办。
我在与伍奎良相识以来,只是平时的工作中的交往,收粮工作夏家村不是重点村,这个村是全乡积欠最少的村之一。据我调查了解,夏家村的欠粮户多数是鳏寡孤独,正是社会救济的对象,有几户五保户,全都亡故,欠的粮食仍在挂账,现在没有出台相应的政策,减免他们的任务。还有部分人是外出打工,因种种原因没有归来,未交粮。以往伍奎良是利用春节去拜年的机会,或等他们回来团圆的机会,上门去做工作的。如果没有他去做工作,说不定夏家村的欠粮户会更多。
我在上山下乡几年,又来到郴楠乡工作了这段时间,反复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仕么在同样的自然环境中,在同块土地上,有穷队、富队之别。一个村工作的好、坏,穷、富与当家的村支部书记有很密切的关系,可以说他是个关键人物,村支部书记自己要坐得正。
夏家村原来是个绿树环抱的村庄,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在五八年那疯狂的年代里,伍奎良任大队支部书记,大炼钢铁毁灭性地砍伐了村里的树木。树林被毁植被遣破坏后的年月里,山坡被雨水冲刷,水土流失,泥砂堵塞沟渠,黄泥水四溢,村子不见了绿色。夏无绿树遮荫,冬无树木挡寒风,夏家村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前人留下的财富,毁在他的手中。成为伍奎良心中的隐痛,他下决心要恢复这里的面貌,也可以说是赎罪,还清欠下的子孙债。
伍奎良带领全体村社员,几个冬春的植树造林,山头终于披上了绿装。又经过几十年的封山育林,夏家村刚刚恢复得有点儿清山绿水的味,伍奎良心里特别高兴,很有成就感。
夏家村与兀斗村毗连,在五八年同样遭到了大规模砍伐。六十年代,开始植树封山育林。夏家村却逐渐恢复了生态平衡,山泉水又四处涌出,改善了小气候,山村旧貌换新颜。而兀斗村的树高尚未过腰,现在也无法避日,缺水。山林恢复得好的几个村,夏家村遭偷盗砍伐的案件少,我亲眼所见,马田坡村和旦元村的偷盗砍伐木材往外偷运,令人防不胜防,案件比夏家村多。这是不争的事实。从这几点来看,伍奎良的成绩不能抹杀。
我在来夏家村快一年了,所看到的听到的,总感觉到夏家村处处都有伍奎良的影子存在。有不少村民实事求是地评价,伍奎良同志在几十年的工作是认真负责的,有一定的政策水平,有魄力。特别是最近这几年,村里几乎无钱理事,会计做账买瓶墨水都要赊账。为了解决村里经济拮据的局面。不少村、组干部都提出要砍伐村林场的树木,来解决问题。伍奎良听了农技员的话,现在正是树木生长旺盛期,是绿色银行,升值快,砍了很可惜。开始伍奎良不是没动心思,他带的这个班子,无钱理事,工作起来确实太艰难了。可是,他不能为一己之私,卖掉子孙的产业,他咬咬牙,宁可在自己开的小店赊销办公用品,拒绝砍伐树木。
有的村干部说伍奎良太傻了,植树造林,辛苦了几十年,快退下去了,树也成材了,完全可以砍伐。何况这些钱都花在村里,无可非议的。对于有的村干部提议砍伐树木的意见,不管如何有理,从个人情感上说,伍奎良是难以割舍的,从经济角度来讲,弊大于利是不可取的。伍奎良下定决心,自己纵然有千万条理由,再不轻易砍树。不能使夏家村再次变成穷山恶水。否则,他将无颜去见先人。伍奎良不同意砍树木,而反过来去说服其它的同志,大家共同来保护山林。
我收集了在这次民主测评中群众对伍奎良的意见,他的测评结果虽然排在后面,有六成。他不会阴奉阳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相反外姓人投他票的比例大。
不知从何时起,官场上习惯于使用唯唯诺诺听话的人,伍奎良确实是难于驱使的人,按官场的行话叫,难于共事。但是,我应当怎样去认识一位干部呢。绝不是全部听他人的说三道四,而是要通过自己的思考和他在工作中是否履行了职责。如果真正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会留下体现他存在有价值的东西,并不是依靠人际关系去获取。使用干部的关键是转变他们的思想,比换人更加重要。假如人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敢于站直了讲真话,我们这个社会将纯洁得多,自由得多。
我大胆地对县工作组的同志说,夏家村还离不开伍奎良,这儿的工作也离不开伍奎良。夏家村的工作会搞得比以前更好。我的个人意见,主张伍奎良任党支部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