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化行远

  1.新化行远

  资水河畔新化县，大熊山麓梅山溶洞。残阳如血。我霜鬓映红，周身一抹苍凉。

  远眺那山重水复隔不断的地平线，目光冷凝如箭，穿透历史尘昏觑见。荒城古道疆场夜，青铜黑铁弯弓月；石斧打磨风尘雪，人猿分道相揖别。

  脚下的这方热土，原为苗、瑶、壮、土、彝、侗等少数民族的杂居之地，相传是盘古的后裔，属九黎三苗部族，推立的首领为蚩尤。

  远古以远的170万年前，中国古人类的先驱“元媒人”不堪与匍匐蹿跃的猿群为伍，站立起来走出云南的大森林，沿着崇山竣岭向东远征。与沿黄河东下的黄帝部族不同，他们是中国古人类中唯一一支陆路远征的部族。

  穿越云贵高原，翻过武陵山脉和雪峰山脉，其中的一支在现今的新化、冷水江、安化、隆回一带停下脚来，聚族为所谓的梅山蛮。

  更多的先民弃陆路走资水北溯洞庭湖，绵延到长江中下游流域繁衍生息，孕育巫楚、湘楚、荆楚文化，传播田耕稻作文明。他们目光炯炯，更远大的发展图谋指向黄河。

  5000年以远，蚩尤部族在黄河流域遭遇黄帝部族，中原逐鹿，命运决战。结果蚩尤大败，其后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九黎三苗逐步向南向西、沿着来时的路退却，一步一踟蹰，三步一回头，退回到了偏远贫瘠的野山深峒里。是时怨气冲天，悲号漫野。

  上古以降数千年的历史，在世界东方的古大陆板块上，就是北方民族征服南方族民的战争史，游牧文明掳掠农耕文明的侵略史。

  我中华民族多难矣，苦难深重的是苗族。泱泱中华56个民族56朵花，但在煌煌正统的历史教科书里，惟见大汉民族一花独放。

  苗族无字记史惟以歌传，苗歌出口哽咽断续幽幽宕宕，不论婚丧嫁娶对情歌都是一样，那是发自远古世代传承的离歌,一个民族的悲伧凄凉。

  新化距长沙地理不远，但因其负载的历史漫长使然，新化行远。

  2.冷水江市。世界锑都。

  从长沙到冷水江市，经湘潭，过湘乡、娄底和涟源。这段行程是由湘北向南折西到湘中，落在湖南的腹地，湘省版图的几何中心上。一条流经市区的涟溪河水质冰冷，故称冷水江。

  冷水江，原不过是新化县辖的一个小镇，1960年设市，1962年撤销，1968年又建市。1986年列为湖南省的计划单列市。一设一撤又一建再一列，是中国工业化城市化步履踟蹰的行迹。湖南历届的父母官都在冷水江画上一个圈，谋略一个“新兴工业城市”。

  为何情钟所爱此地，因为有个锡矿山。清道光年间新化县志记载：“其上产锡。”

  上古三尺水，寒气破空来。公元前496年，越王勾践铸青铜利剑一柄。这把“王者之剑”于1965年出土，虽历经2500年依然剑气如虹。青铜，锡铜合金也。自从智慧的中国人发明了它，它就作为标志，印证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一个辉煌时期—“青铜时代”。

  但是，冷水江的锡矿山并不产锡，而是产锑。

  锑，“冷兵器时代”里默默无闻，只当进入“热兵器时代”后才显露狰狞。它与钢铁混合做成炮弹，其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强；钢里只要加千分之一的锑，硬度和强度就会惊人的提高，是制造坦克飞机大炮的关键材料。

  锑，在人类战争由“空战”向“天战”延伸时，其诡异特性越发地凸出。一般的金属是热涨冷缩，而锑则是冷涨热缩。导弹飞天、卫星巡天等等，哪一样都少不了锑合金。

  冷水江锡矿山的锑储量世界第一，号称“世界锑都”。

  既然是锑都，为何叫锡矿山呢？只因前人不识锑而误为锡，锡矿山之名谬传经年以远，只得将错就错下去。

  冷水江市在我少年时有印象。那是在1965年，阶级斗争教育广泛深入开展的时候，四川省大邑县办了个展览叫“万恶的地主刘文彩庄园”，展出了一个大型泥塑“收租院”。

  湖南学习四川经验，但不全是复制还有创新。四川不过是泥巴做人吧，湖南搞大活人真演。现场就选在冷水江锡矿山，深入到地下500米的巷道里，再派一群矿工现场挖矿，精疲力竭、衣不蔽体、灰砂垢面，活生生地再现旧社会的苦大仇深。

  这个创新太天才了。现今，有一种很前卫的“行为艺术”刚传入中国不久，正在赶时尚。殊不知开山鼻祖就在中国湖南、在冷水江锡矿山。

  苦难，从根上说是一种伤痛，曾几何时当成了身份证，变成了宣传品，当今又有了变消费品的味道。这是我多年来百思不解的一个困惑。

  3.冷水江市戒毒所。波月洞。新化土菜馆。

  因为《禁毒法》在6月1日正式实施，我要去冷水江作一个工作衔接。我的兄弟陈所随行，这是一个极富应急处置能力，沉稳果敢的警官。蚕宝宝随行，依然对我实行全程人盯人的防控。此行邀上了李姐、帧帧姐和老知青姐姐。本人在家行三，上有两个姐姐惯着，打小积淀有一份姐弟情结。

  上午10点多到了冷江市，车行一偏僻处所，正是冷水江市戒毒所。走进去是一个大院落，里面又分小院落，围墙套围墙，藏着一股肃杀之气。

  我嘱李姐等谨慎点，到这里来凡不着警服者，就容易引起误会。不把你当成是抓进来戒毒的，就可能把你看成是来“挂坟”的，“挂坟”，是指亲属来探视的意思。

  不一会儿，戒毒所的张所前来迎客，小伙子帅气，板寸头，浓眉大眼，一身精干，像是普京的保镖。

  张所引进小院上二楼，这是警备办公区，往下两排监仓，

  铁门紧锁。李姐等好奇，只想看看里面的景致。张所又带入电视监控室内，监视屏上看得清楚，内有一个大通铺，所有的人都规规矩矩地盘腿坐着。

  再好奇也没时间了，张所催着去吃饭，只说“行起，行起。”我们没明白。张所急了，一面上车一面说：“我先行了，你们随行吧。”我们才明白了意思。不说走说“行”，这是新化方言。方言里保留着很多古语词素，堪称化石语言。

  中饭是冷江市局的两位副局长作东，陈局对着我们说官话，那是模拟的长沙话。跟张所之间则用方言，好似“牛叫”，呕哑嘲哳难为听。湖南中部如新化、 湘乡、双峰、邵阳、武冈一带通行老湘语，特点是浊声重似“牛叫”，据说这才是正宗的湖南话。其他地域称新湘语，都没有了原汁原味。这么说来，长沙人说话不做牛叫就是忘了乡音，不认祖宗了。

  我说陈局长，你们是在商量着把我们这群长沙宝卖了吧，反正我听不懂，说不定还会帮着你们数钱呢。

  张所笑了，“我们是说这里的饭菜不地道，商量着晚饭到哪个正宗的新化土菜馆去呢”。

  饭后去波月洞，往北向不过十几分钟车程就到了。人说波月洞出名，得因于中央电视台拍摄的电视连续剧《西游记》。但是，为什么要选波月洞作外景地呢，个中缘由有说道。

  波月洞原名芙蓉洞，据说改名与《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有关。相传明万历年间，有一个叫波儿的青年农民，与地主家一个叫月香的小姐相爱了。两人私奔至芙蓉洞，结成夫妻生儿育女，男耕女织，幸福美满。

  不料大祸天降，那地主家找到了芙蓉洞，将夫妻俩及儿及女绑至县衙告官。当押至资江的官船上时，波儿月香两人抱头痛哭，遂抱儿女纵身投江。

  事后，吴承恩随父收丝贩绸到了冷水江，闻听后感慨唏嘘，先到资江边凭吊，再到芙蓉洞祭奠，又对当地父老说：“此洞当改为波月洞才是。”芙蓉洞从此更名为波月洞。

  正如神话有历史一样，民间传说也讲政治。古今中外，一个存蕴社会底层的政治诉求就是：打破阶层封断，例如让王子爱上灰姑娘，让财主家小姐迷上长工佃户。中国自秦以前，化国为家行“封建”，官爵不从庶民而自家世袭；秦后，化家为国行“郡县”，先借“首功制”打通从奴隶到将军的通道，后用“科举制”开辟“宰相发自乡闾”的路径。这一制度的成就，可用作诠释中国皇权传承千年腐而不朽的秘密。

  凡既得利益阶层，都想通过固化阶层、封断流动来守住既得利益，例如门当户对；凡缺失利益阶层则反其道而行之，例如牛郎织女。类似波月洞这样凄美的爱情故事，传遍神州流传千古。

  我们站在了波月洞前，这是一个呈半圆形高而大之的洞口，门前泊着一泓形如弯月的潭水，潭边一条渍亮的石径入洞。

  李姐、帧帧姐和老知青姐姐纷纷抄起了家伙—一色的佳能S5IS相机。这小东西把在资深美女的手中，既有微缩版数码单反的专业气质，又精致匀称透着魅惑。经网友艾木地兄的推介，今年湖知网坛流行S5。今年的4月1日再传消息，版中央拟定派送网友人手一台S5。

  导游小姐一见姐姐们亮出了S5，顿时紧张起来。连忙宣布规则：这趟游览路线1800余米，40分钟要走完，没有多少时间拍照的。

  洞内的景观神奇玄妙不尽言说。大说是洞厅宏伟宽广，洞径幽深曲折，洞中套洞，纵横交错。中说是钟乳丛生、石笋兀立，悬垂吊挂、姿态万千，千柱挺立线条密集，万裙倒挂气势磅礴。细说那钟乳石看起来晶莹剔透，摸起来涩滞滑腻，敲起来叮当作响。果然是个好洞，不愧“天然的地下艺术宫殿”之称，难怪美猴王要选此做个洞天福地。

  导游小姐端着那个半导体喇叭喋喋不休，一说这处景观是观音堂、将军殿、猴王宝座，又说哪个石头像虎像猫或像狗等等。烦不烦，各人自有个人的审美异趣，为何总要俘虏到一个框定的范式里去呢。让思想冲破牢笼，中国人何时才能做到，嗟乎。

  洞穴摄影是我的知识盲区，快门一按报废一帧，心中默念“师傅救我”，却不见浏阳河人、蓝天白马等大师驾云而至。那边三位姐姐咔嚓咔嚓响个不歇气，俨然一幅我有S5我怕谁的架势，心中起疑又不敢动问。

  那导游小姐又紧着脚跟催快走，你前脚走，她后脚就关灯。回首一瞥黢黑，鬼魅魍魉之气尾随而来，这里可是“三打白骨精”的拍摄现场，再遇上那精怪且如何，孙猴子是喊不应的，快点走为上策。

  出得波月洞，一股暑气逼上，手臂上额头上一抹湿漉漉的。那边的树荫之下，张所与陈所气氛融洽，此番的工作衔接看样子极富成效。

  张所又说“行起，行起，”到新化土菜馆去。冷水江市因原属新化县所致，地域人文与新化县别无二至。

  那家新化土菜馆门庭若市，走进去转弯磨角过户穿堂犹如地道战。好不容易才在二楼寻一处坐下，打开窗户见凉台，一溜泡水坛子傻大笨粗，有酸水坛子、醋水坛子、奄莱坛子、腌鱼坛子、腌肉坛子等等，我的口中泛起了酸水。

  新化土菜酸得崽出。要说食醋当在山西，全省年人均食醋在10斤以上，为全国之最。我母亲是山西人，我对酸不忌讳。但新化的酸味却与山西不同，不是荒原大漠悲凄凉的酸楚，而是气蒸湿浸愁百结的郁酸。

  新化菜又辣得要命。要说嗜辣，并不是中国自古传下的口味。辣椒的祖籍本在南美洲的热带雨林中，传入到中国已是明末以后的事了。现在虽说红辣椒的光辉照亮全国，但大的趋势是辛辣指数逐步降低，越近城市越近温柔。

  中国的辛辣“重灾区”在四川、湖南、贵州、湖北、江西等地的长江中上游一带，人说嗜辣是因为气候的溽热寒湿。但是据传，这一带还在200年前并不食辣，而是“嗜腐趋臭”，腐烂变质臭气熏天的“尤为美味”。现今长沙南门口的五娭毑，就是前朝的大长今转世，所做的“臭豆腐”坚持守望着久远的味觉。

  张所要点一个“新化三合汤”，我在长沙试过的，这是新化菜系的形象大使，牛血，牛肉，牛百叶等混成一锅汤，浇上米醋和山胡椒油。一碗下去全身火爆，摇脑壳吐舌头兼虎啸龙吟，那份享受叫你终身回味。我连忙作揖说“饶了我吧。”

  晚上回到宾馆，三位姐姐坐到我的房间里。李姐下旨：“上次去江永时，是你逼着我讲故事，这次轮到你讲了。”

  讲什么呢，我和蚕宝宝的爱情？我的知情生涯？这些破事都在网上发过贴了。好，就说警察抓逃犯的故事吧。

  蚕宝宝一下来了劲，那话越说越长越不断纤。我在一旁插话不进，只得偷着端详三位姐姐，那李姐热情爽朗，帧帧姐古典端庄，老知青姐姐则洋溢着一份生动，果真都是资深美女。

  4.新化县。紫鹊界。梅山溶洞。

  今早起。张所一车前导，随行是他的哥们共两对夫妻。我们随后跟进。队伍开进新化县，先往紫鹊界去。

  新化县名，取“新近归化”之意。原来新化历为“梅山峒蛮”聚居地，其心怀积怨，坚守血统，素“不与朝廷通”。

  强族为汉，自秦起对梅山蛮兴兵征讨，历尽1200多年兵戈不息，血染梅山十峒。梅山蛮噩运重演，屡战屡败，眼见得退无可退，已近绝望，长叹惜更悲歌血泪满眶。

  北宋熙宁五年(1072年），神宗怀柔，派专使进梅峒招安， 梅山正式归附北宋中央王朝。遂在梅山设上下上、下两邑。上邑为“新化”，下邑为“安化”（人安德化之意）。

  文明社会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强者为王，王者通吃。

  到紫鹊界，从冷水江行起，经省道下县道再走乡镇公路，沿河川穿山谷，其路难行，迤逦迢递。仅55公里的车程耗费了三个多小时。

  崇山峻岭间有高架渡槽凌空穿越，上有大幅标语气势磅礴，虽斑离剥蚀但依稀可读：“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三面红旗胜利前进。”

  40多年前的中国高高举起三面红旗，向“先发展国家” 挑战，冒冒失失地发起了一场灾难性的赶超跃进。中国曾是“口号中国”，口号宣示运动，中国曾经“运动治国”。

  车到“水车镇”，一幅绝大的广告牌矗立路边，“紫鹊界秦人梯田景观欢迎你”。

  紫鹊界原名“止客界”，原官府在此“封边禁垦”，禁止山上苗瑶峒蛮与山下汉民往来互通，故而得名。又曾名曰“纸钱界”，是因苗瑶峒蛮的巫神文化奇特，祭祀其礼大敬畏，不似汉人以“喜事”戏谑之，悲歌起兮死鬼活人两得安。现时正其名为“紫鹊界”，取意揣度即“紫鹊高飞”“紫气东来”也。

  我们驱车盘旋登高，站在了紫鹊界的峰顶上。此处建一观景台，高度为海拔1585.2米。环顾四面八方，不尽梯田8万余亩。层层叠叠500余级嵌入陡峭山坡，尤如巨人登天的阶梯；连绵起伏于群山，浩浩荡荡如波涛；辗转缠绕山之间，蜿蜒展延天际处，柔曼轻盈似飘带；横连片纵为阶轮廓分明线条流畅，仿若精致的工笔国画。

  登高望远，世事感怀。这里曾是苗、瑶、侗等九黎三苗最初的栖息地，也是血脉坚守的最后家园。有30余座1000多米的山峰作天然屏障，阻隔了强族的追杀侵略；崇山中的基岩裂隙水资源丰富，哪里有裂隙，哪里就水流出来，适宜稻作。他们于是聚族而居，乃垦山开梯作田，耕种水稻以果腹以绵延生息。世代劳作光阴为刻，雕琢出震撼今世的人造奇观。

  据考证，紫鹊界梯田始于秦汉，盛于宋明，至今已有2000余年历史。

  姐姐们的S5早已急不可耐，狂拍疯照，横扫直射。张所又急着只催“行起行起”。

  顺着原路回程，张所说去云溪镇，那里有正宗的新化鸡。

  车到云溪镇。张所忙着去抓鸡，他是里手，知道什么才是正宗的新化鸡。我们四散开来，端着相机像打猎，一下隐没在热闹集市里。张所警察好身手，抓鸡完了抓逃犯，将我们一个个拎出来，逮到了饭铺里。

  新化一道菜，清炖老鸡汤。我问何谓老鸡汤，是将鸡汤炖得很老，还是将老鸡炖汤。张所答是老鸡炖汤。

  再问为何要老鸡炖汤，嫩鸡不行么。一番解释有道理。说清炖老鸡汤是新化菜的一块招牌，不是烹法而是鸡。新化鸡都是农家自养散放的，阳寿比企业化笼养或舍养的鸡长得多，一两年以后才宰杀餐用，故称老鸡。特点是骨头特硬，肉味特鲜，透着一股山野清香。

  张所撂下碗筷又道“行起”，从这往梅山溶洞去还有近80公里路程，现在已是下午两点多了，还不行起吗。

  一条高等级公路傍着资江逶迤，张所的马自达行起迅跑，一溜烟就尘迹绝无。我们还在后面来了个“踩一脚”，觑个空子抓拍了资水风光。

  车行与“大熊山”插肩而过。大熊山相传是蚩尤的故里，苗瑶族的发祥地。山中古寺发现有“轩辕黄帝游此山”的碑记，据说黄帝巡熊湘会蚩尤，封立蚩尤为九黎三苗之首领，言招安实为痹敌。后冬启，蚩尤熊山举事，与黄帝族生死大搏杀，其中的好汉有刑天，虽断首“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执干戚以舞。”演绎出上古最悲壮最惨烈的史诗，涂抹出湖湘文化精气血性的底色，舍死霸蛮不服周的硬气。

  车行止。新化县油溪乡高桥村。资江左岸。渡船过河。游览车迎送。岩江溪水导引，前方一个巨无霸式的洞穴，那便是梅山溶洞了，现已改名为“梅山龙宫”。

  梅山龙宫敞怀吐纳岩江溪水，把个游人撇在一边。我们只有沿着廊桥式的栈道，傍着岩壁一侧进入。

  乍一进去，扑面一阵阴凉，说话声有了幽深之气。前行几步就像到了夜晚，只能靠地灯认路。再往前是一码头，要乘船了。

  坐上小划艇，悠然恬趣地划去，伸手探水，水清凉润朗，温婉可人。间或，头盔上有嘀嗒声，身上也有点点触感，那是洞顶落下的水滴，冷不防又轻轻的，好像是在逗你。

  洞幽回旋，九曲十八弯。有灯引路忽隐忽现，一时傍身渡过好像偎依，拂去你心中的忐忑；一时又高悬穹顶闪烁深邃，撩起你的幽思；更多的时候是烘托瑰丽，把千姿百态的石乳溶洞装点成五颜六色，幻化成玄妙神奇。

  上了岸，站在一宏大深幽的洞厅下，洞顶悬灯尤如天幕上的群星闪烁。导游小姐介绍说：梅山龙宫号称“亚洲最美的洞穴博物园”，堪称“湖南第一、国内一流、世界先进”。

  我问，这与波月洞相比又如何。那小姐撇着嘴说，梅山龙宫全长2,876米，其中地下河长466米，水陆皆备，那波月洞比得上么？

  我说美女，什么“之最”“第一”，那都是一帮子专家拿了红包后信口胡诌的。梅山溶洞和波月洞相比，同样都是一步一景、步步是景、景景神奇，千姿百态，景色瑰丽。

  但是要拿水说事，还是梅山溶洞略胜一筹。正是这长长的阴河之水，潆洄于寂暗深邃的洞穴里时，人的意识才会逃逸阳光尘照下的现世框定，载于流水任意地前瞻后顾。

  走出梅山溶洞，夕阳余晖，把个嵬峨肃穆的大熊山麓尽悉映于资水河中。我心如渡船，一个大回转刀刻一般划开水泊镜面，激起波动涟涟。

  心之所思，正是本文开始的那个片段，南方蛮族的悲歌一曲。

  心之所念，是先祖们烙于我身上的基因胎记。关于这一点，已经在秦兵马俑的方阵里找到了佐证。那一个个长腰短腿凸肚的家伙，不啻于现世我的真身复制。那是来自北方的狼族。

  铁蹄铮铮，是北方的狼族踏碎了江南的秦淮旧梦；把酒高歌，在卑湿暑热的城门里锈蚀了征战的铁衣；丢魂失魄，是遗弃的孽种沉溺在毛毛细雨中的春江花月夜里；一声叹两行泪三杯酒，守望着天地玄黄故国家园历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