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变了牛还要遭雷打”
我当年在湘南临武县插队的那个村子叫做“大刘家”。大刘家很大, 有8个生产队200多户人家1000多号人。除了外面嫁来的女子和我们14个长沙知青,全姓刘, 相互间自然一律免姓称名。我们14个人却也因此没有了姓。但我很喜欢这样, 觉得被人单呼名字挺亲切,像一家人似的。
我是1969年元月13日到的大刘家。不久北京召开“九大”,全国批刘少奇批得更凶了。大刘家当然不敢不批。但是,县工作队的站台上带头振臂高呼打倒刘少奇的口号,台下的响应却是稀稀落落、有气无力,看那手臂也多数只是往上举到一半的地方就又急急的收回来。我很有些不明白,便小声问旁边一位老人。老人答话的声音倒比我的要大:“哼,搞我们刘家的人!”原来是这样。我忽然觉得这些五百年前跟刘少奇是一家的大刘家人很有意思。
我的知青生涯有10年零8个月。作为下放临武县的最后一名长沙知青,我离开临武返回长沙是1979年8月29日,到现在又是29个年头了。至今,我还能叫得上大刘家几十个人的名字,这辈子大概是忘不掉了。
雷木匠
雷木匠是湘中祁阳人,50年代初期就流来临武做了大刘家的上门女婿。他是异类,是大刘家中唯一被人只称其姓不呼其名的人——大人小孩全叫他“老雷”,我也始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大刘家人不止是不喜欢雷木匠,简直就和他过不去。大刘家跟雷木匠过不去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不姓刘可以但他不该姓雷。因为当地有句形容人背时的老话——“人变了牛还要遭雷打”, 而临武人刘、牛同音,这就意味着姓刘的永远都要受姓雷的欺负。二是雷木匠太会养崽。其时已经养了六个,个个是崽不说,从来就没死过一个也不说,偏偏六个崽还都壮实如牛。如此这样,几代下去“蔸子越发越大”,岂不总有一天会要压过刘姓人家?所以非得把他一家从大刘家赶走不可。雷木匠一家终于被排挤到村子外面去住了,虽然一时还做不到不准他家在队里出工分口粮。
雷木匠家在离村半里远的荒坡上,虽然是一间红砖砌的新屋,却孤零零的透着几分凄清。雷木匠替我做一张杉木书桌只肯收我5块钱。我也就间常去他那里坐坐。他见了我总是这句现话:“我也是贫下中农啊,毛主席说手掌手背都是肉,你讲他们何解要这样对我罗?我说,我不晓得他们何解要这样做,但是他们这样子对你肯定要不得。
于是,在雷木匠的眼里,我成了绝对好人一个, 一屋人都对我特别的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