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年应邀去柳州讲学两天，忙得哪里都没去。9月9日临走那天，天气特别好，心情也挺不错，这才想起去逛逛大街看看市容，怎么说也得让慕名已久的柳州在心里留下点什么吧。
从四星级的柳州饭店出来信步走去，但见沿街一家挨一家的店铺都很精致，大街上不乏进口名牌小车驶来驶去，到处都透出城市的文明、讲究和繁华。走到市中心区的时候，车辆明显多了起来，红绿灯把急欲过街的行人都挡在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两侧。我反正是逛街所以不很着急，只顾着将一双眼睛扫来扫去，看车看人看世界。
紧挨我站着的是一名近四十岁的矮个子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帆布旅行袋，再看看他那失去颜色的衣着和脏兮兮的头发，不难猜想是乡下进城谋生的打工者。他好几次蹭着我的手臂，我侧过头看了看他，知道他是想从车流的间隙中冲过去。我看不惯那些自以为动作敏捷就不顾交通规则硬撞红灯的过街人。我想劝阻他，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或许是潜意思里认为不值得跟他打交道吧。大小车辆在争分夺秒抢过路口，红绿灯却不急不忙老不变换。
突然，矮个子男人又蹭了我一下，不待侧过头去望他，我已看到他大步冲了出去。就在这一瞬之间，骇人的一幕发生了：一辆急驶而来的黑色小轿车呼的一下压过他的一只脚嘎的一声来了个急刹车，与此同时矮个子应声倒地，周边的人丛中随即发出了女人的惊叫声。我的心猛的一阵紧缩。
刹住了的黑色小轿车的车窗落下露出来的是一张圆鼓鼓的脸，随着甩下一句话来：“找死啊！”圆脸是一脸的愤怒。我挪了挪身子，打算过去看看车牌号，心想别让车主就这么轻松的跑了。矮个子男人吃力的坐起来，又缓缓的将被压的那只脚从前后车轮之间缩了回来，一双眼睛就开始直楞楞的望着气势压人的车主。我感到那眼光分明是怯生生的。“你自己说，报警还是去医院？”圆脸甩下了第二句话，看来他并没有撒手不管的意思。这以后矮个子男人终于站了起来，一条腿做金鸡独立状，另一条腿斜伸出去而脚掌几乎没有着地。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只旧的解放鞋居然被车压得裂成两半掉落在地，光着的脚丫子在不停的向外渗血。但是，这种情景却让我不得不相信：这只脚肯定已经报废。
围观者总算听到了矮个子男人发出的声音：“你总要赔一点钱吧？”声音是那样的微弱那样的没有把握。我不知道，是疼痛让他这样，还是自知交通违规让他这样，抑或仅仅是自己的乡下人身份让他这样。他没有选择报警也没有选择去医院，他最需要的是钱。“多少钱？”圆脸看来是大松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 矮个子男人的报价让我着实大吃了一惊：“50块可不可以？” 圆脸毫不迟疑的掏出钱包，从厚厚一摞钱中拣出一张50元的递出车窗。不待对方将钱接稳也不待周围的人反应过来，那辆擦得锃亮的黑色轿车早已一飙而去。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心里傻乎乎的一个劲的在问。身旁一位中年女子气急败坏的在责备矮个子男人：“你怎么这样蠢这样蠢哪，50块钱你能做什么用？去医院挂号哇？哎呀呀，你这只脚以后还不晓得有没有用呢？”矮个子男人既不答话也不看任何人。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目送着一脚着鞋一脚光着的矮个子男人一瘸一瘸的朝行人道移去，他一只手提着帆布旅行袋一只手还捏着那只早已裂成两半的旧解放鞋。我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走近街边的一个垃圾箱把那只鞋扔了进去。
我已经没有了逛街的兴趣，径直折回柳州饭店。我真后悔，后悔未能将那车牌号记下来。凭心而论，那位圆脸的车主也说不上是交通肇事者，何况他还停下车来主动提出“报警还是去医院”的任选方案，当对方提出索赔时他也没有还价。我们还能要求他做点什么吗？
但是不知为什么， 9月9日柳州街头发生的这一幕，至今一直揪着我的心， 那个矮个子男人一瘸一瘸的身影和那句“50块可不可以”的问话始终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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