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颈上那栋“洋茅屋”
住进洋茅屋之后,傅平和熊安沉浸在终成眷属的幸福之中。傅平把从在县城办阶级斗争展览带回的宣纸彩纸翻出来,写写裱裱,洋茅屋里便出现了周边茅屋所没有的字画。熊安兴致勃勃采回几把野花用玻璃瓶插好摆在书桌上,屋里更添了几分浪漫气息。
鹅颈上的人笑傅平两口子在茅屋里贴画摆花,是“马桶上贴和合”、“麻布袋上绣花”。他们却不知道,傅平早已客死在“洗脑”的西北荒野的父亲和熊安的母亲是同学。熊安的母亲则是在知觉小女儿有了依托之后才放心去了另一个世界。而且傅平正在接受改造的母亲是因为儿子坚定了生活信念才有了盼头。所以,这对恋人一直在相互鼓励:为了在九泉之下注视着自已的那双眼睛,更为了让在屈辱中扎挣的母亲放心,就是住个破茅棚,也要让它变得美丽温馨。
鹅颈上新围垦的农田多,那些“湖田抛亩”不在征粮征购的范畴之内,所以傅平两口子和社员们一样不要愁口粮。但大米不能生吃,烧的问题才是他们过日子的首要问题。熊安在社屋里单独住过,队上的牛草允许她烧个够,因此她也没有感受过灶里生不起火的压力。而住进洋茅屋之后,他们才深刻领会到祖先为什么把“柴”列在居家七件事之首。一户人家若是断了柴火,那就真是“荒无人烟”了。
鹅颈上的出产就是“稻谷加稻草”,吃靠它、住靠它、用靠它,烧更要靠它。生产队的稻草是按“人劳各半”的原则分配的。傅平分得的稻草,除去盖屋用掉的,仅剩下一小垛,全部拧成麻花般的把子,也烧不得两个月。唯一的办法是弄煤。
在那个亚洲已出现“四小龙”,海峡那边已用上管道煤气的时代,反复宣称“不称霸”的我们也进化到了烧藕煤的阶段,但煤炭却是紧俏的计划物资,农民没有供应。多封书信告急之后,熊安的姐姐好不容易在县城帮他们弄到了一千斤煤,傅平立即往县城赶。此时,洋茅屋旁边那垛稻草已经只剩下一小半。
一千斤煤装满五麻袋,傅平靠搬运社一位朋友帮忙弄上了轮船,经湘江到资江,蒸汽轮机喘了四个多钟头的粗气才完成一百多里水路,傅平通过划驳将煤卸到了哑河出口闸的大堤外坡上。他先扛着借来的十公分藕煤机疾行六七里,回家扒了一碗冷饭,将熊安借来的五担箩筐丢上一条粪草划子(载重一吨左右的木船),荡着“双飞燕”赶回哑河口,将五麻袋煤分装成五担,咬紧牙关分五趟翻过十多米高的大堤装上了划子。虽然全身骨骼如同散了架,但船舱里那十箩乌黑发亮的煤炭似乎给他提供了新的能量,使他象凯旋的水泊好汉一般,迎着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快乐地荡起了双桨……
选准一个大晴天,两口子五点起床,熊安弄来一块石头垫底,将块煤挑出来细心捶碎。傅平从废堤上刨回—担有些粘性的干土,又将屋前的泥巴地坪收拾平整,这才开始掺水和煤。两人汗流浃背干了一天,望着齐整排列在门前的一千多饼光溜溜的藕煤,心里不知有多踏实。
第二天早上,傅平却是被熊安的哭喊声惊醒的。他走出门,眼前的场景真可让他捶胸跺足。原来昨天夜里,邻居家里一头大母猪打出栏来光顾了这里。傅平和熊安的劳动成果已被肆意践踏和蹂躏,千多饼藕煤所剩无几,其余都变成了乌黑的烂泥……
铲起的煤炭因为混进泥巴太多已无法再直接做藕煤,直到十多天后,几位知青朋友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担煤炭掺和进去,几个人又忙碌了半天,而且还守候了半天一晚,洋茅屋内才终于码起了一垛藕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