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找妹泪花流(2)
乐 乎
兄妹俩差不多三年没有见过面了。三年前,小妹上初二,当时毛泽东发出“教育要革命,学制要缩短”的最新指示,初中学制缩为二年,念完初二,她就上山下乡了,还不到16岁。三年前,妹妹还是个天真活泼,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女大十八变”,妹妹现在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
郴州到资兴的州门司不到
路上没有人家,鸟啼山静,这偏僻的山路,似有一种解不开的寂寞。秋风微微,挟着山野的清醇,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山风沁入年轻的身躯,鲜活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涌,洗刷着我的肉体和心灵。置身于大自然中,严酷的现实社会似乎变得浑浊而遥远,空寂和荒凉使我真实地意识到自身的存在。为什么要对人生悲观,人的一生在亘古屹立的大山眼里只是一瞬,它现在望着我,当我从这个世界消逝以后,它还会默默地凝视着茫茫大千世界中的匆匆过客。世事如烟波,无数英雄豪杰,芸芸众生,来了去了,无影无踪,只有青山依旧在。
早餐在车站喝了一碗汤面,中餐也没吃,肚子早就咕咕叫了,饥肠辘辘,恨不得将怀里揣着的几个月饼拿出来咬几口,但终究舍不得。渴了,喝几口山泉水,饿了,还是喝几口山泉水。
山区晚得早,不到六点,接近山颠的太阳像一团快要熄灭的火球,一点一点地隐于山后。斑斓的流霞映得天际一派血红,几片火烧云似在暮空中燃烧。不一会,残照已收,暝色昏黄,树木烟雾环绕,山岩被抹上淡青的岚气,层层叠叠的大山仿佛浮在乳白色的轻雾里,缥缥缈缈。太阳落山时,远远望见群山环绕之中有一条狭长的平坝,田畴中簇拥着十几家屋舍,星星点点散布在小溪两岸,氤氲在袅袅炊烟下。向放牛归来的牧童打听,妹妹落户的地方终于到了。
我来到知青点,隔着破旧不堪纸糊窗户朝里看,堂屋的梁上吊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晃来晃去。小妹孤零零地坐在火塘旁烤火,火塘中有一个三脚铁架,铁架上烤着几个芋头、番薯和玉米,香气扑鼻。我猛地推门进去,小妹一楞,忽见哥哥从天而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跳起来大叫“哥哥”,扑过来箍住我的脖子,又哭又笑。
我仔细打量妹妹,几年不见,妹妹成了大姑娘了。人长高了,原来胖乎乎的圆脸变成了瓜子脸,虽然又黑又瘦,但仍然显得那么清秀俊俏,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垂到腰际,穿的是破旧衣裳,但浑身散发出青春活力。我问打摆子好了吗,妹妹说吃了好多天的“奎宁”,现在已经好多了,最近没有打摆子了。我说妈妈不放心,要我来接你回去治疗,还是回去一趟吧。
我问,你们知青点不是还有几个知青吗?小妹说,他们上水库工地去了。我担心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守在这里太危险了,山里有野兽,人间有坏人,不怕吗。”:“怕也没办法,我床头有根粗木棒,野兽也好坏人也好,来了就是当头一棒,”小妹天真地回答。看着小妹天真无邪的模样,我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真的来了野兽坏人,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根木棒哪里招架得住,这深山老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不叫爹妈兄长牵肠挂肚,万分担忧!
我们来到晒谷坪,坐在稻草堆上赏月。虽然家境艰难,个人前程未卜,但兄妹中秋相聚,心境仍分外好,娓娓谈一阵家事,仰头赏一阵满月。夜空青碧如洗,十五的月亮从峰峦错落处缓缓升起,落落大方地迈向天庭。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圆圆的月儿晶莹清亮,她是那样清冽,那么干净,将柔和的光辉洒向大地。月色如银,岚雾如银,月光溶蚀着云雾,苍茫的群山披上了洁白朦胧的轻纱薄绡,有如在恍惚透明夜色中起伏着森森碧波般的剪影,显得更加缥缈而神秘。
虚渺空灵的月光看似与人世无关,但古往今来不知演绎了多少悲欢故事,生发了多少缠绵情思。这泉水一般清澄的月光,荡涤着我和妹妹的灵魂,人间的愁苦和烦恼,幸福与欢乐,都凝结在这清冷而纯净的月色中。
怎么能忘得了那个兄妹相聚的山村月夜呢!年华逝水,月亏月盈,三十多年前的那轮中秋月,清辉曾经映照着我和小妹的坎坷人生路,三十多年后的今天,那清泉一般的月光,依然在我的心里流淌着,萦回着,无穷无尽,无穷无尽……
后记:值此亲爱的小妹逝世周月之际,谨以此文悼念相依为命的小妹,愿她在天国过得好过得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