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独立宫老片 
今天终于能够小别巴黎，动身前往布鲁塞尔了。这次的出行也是前两天夜间在驻法使馆“148”的房间反复研究的结果。面对地图，我其实有三种选择。
一是从附近的奥尼尔机场乘飞机去南方地中海边的著名旅游胜地尼斯。在那里不仅有迷人的海滩和棕榈，还能去闻名于世的戛纳和摩纳哥。二是从巴黎乘汽车或火车去东面的斯特拉斯堡。足够的诱惑，是来自于可乘坐发生过无数动人惊险故事的东方快车，可以去神秘、秀美、清凉的阿尔卑斯山一游。这第三，就是去布鲁塞尔、卢森堡、和阿姆斯特丹或德国。所谓西欧实际上就是由这五国和南部的西班牙、葡萄牙组成的。优点是可乘时速高达280公里以上的最新子弹列车游历更多的国家。这三个选择中，最让我动心的是东线，阿尔卑斯山和那些青山绿水中幽静的村落，实实在在地让我心驰神往。但是，最终的决策还是往北——独自出行且不懂法语而且英语也很糟糕的我，事实上选择的余地并不大。在布鲁塞尔，儿时同窗老XI的朋友Q先生那里已来过电话。告知如果我前往，他将专程陪同。我只能把往东的向往和阿尔卑斯山继续留在想象中，让东方快车添上几桩新鲜热烙的故事之后，再来迎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去巴黎歌剧院的那天，我已委托常来“148”兜售香水的一位留法中
我一个人拎上摄影包乘地铁到了北站。
和国外所有的火车站一样，北站也没有围墙和戒备森严的检票口，地铁站的出口就是火车站的站台。这的确给出门旅行的人提供了真正的方便。时值旅游高峰季节，车站的旅客人数不少，但决没有国内春运期间那地狱般的人挤人、人踩人的惨状，一切井然有序，默默无声地在流动着。我很快找好了登车的站台，一看时间还早，就走出火车站，来到站前的小广场上，又走上一座立交桥。原来毗邻的东站就近在咫尺。从巴黎为起点，穿过阿尔卑斯山，连接维也纳，直到伊斯坦布尔的东方快车，就从这里出发。看着脚下那铁轨密如珠网的站场，我心中的遗憾和惆怅还没有褪去。凭着在铁路电务系统工作了二十多年，我可以分辨出道岔边的电动转辙机，四显示信号机和同样用钢缆连接的轨道电路。也许这里早已就使用了十八信号移频设备或更新科技的系统了。因为那一列列雪白的列车正静静地停在站场中，酷似子弹的流线型机车的试验时速已达到每小时已接近4百公里。如果没有可靠的机车信号和计算机辅助系统，驾驶这样的列车是不可想象的。难怪他们使用计算机打印了姓名的登机牌一样的火车票——这样的速度与二十年前的飞机有什么区别呢！
火车缓缓地启动了，没有相伴的进行曲和甜腻的女声道别和问候，只是静静地在加快速度，很快地驶出巴黎，扑向法兰西那美丽的原野。宽大明亮的车窗外，出现了和谐起伏的丘陵，飘荡着白色烟雾的林地，乡村小教堂那纤细精巧的尖顶和令人心旷神怡的弯弯的小河。很快地这样的景色又变成一幅幅印象派的油画：因为大片金黄的麦田已在高速中变成一块块起伏的丝光锦缎，它以一个个变幻的整体曲面占据了画幅的下半部，远方的村庄、教堂、苍翠的树林却没有消失。它们留下给了蓝天白云充分的位置，只是以一条窄带分割在金黄和碧蓝之间。飞驰的列车非常平稳，如果看不到麦田，你也许就感觉不到速度——我目测这样的速度已达到每小时280公里以上了。二等车厢里的游客有的在轻声交谈，有的在看书读报，不安份的“洋娃娃”们则一颠一颠地在过道上来回穿行。当然没有啤酒、白酒、烧鸡和盒饭，你可以叫一杯咖啡或一杯茶。除了餐车， 是不会有人试图在座位上去露一手“手撕鸡”的吃法的。一个又一个教堂的尖顶高高低低地闪过，我知道那是一个又一个村庄甩到了身后。火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后，靠了一个站台，我在努力听清布鲁塞尔的站名后，提起摄影包下了车。下车也是冒险的，因为我并不知道这位Q先生在哪一个站台接我，布鲁塞尔有两个火车站。火车相继停靠后，将继续往北驶向阿姆斯特丹。但一下车，我立即看到站台上有人举着高过人群头顶的“师嫣”字牌，刚悬起来的心又放下来了。啊！一路平安，我到了比利时了。申根协定的实施正在促进一个统一的欧洲，海关、边检全部消失了。两个多小时火车行程意味着什么呢？从上海到无锡，从长沙到岳阳……一次国内，不，省内的旅行罢了。
Q先生开的是一辆黑色的奔驰。他在五年前还是国内某钢铁公司的一位工程师。因其兄长是比利时的华裔，来布鲁塞尔探亲后就没有再回国，夫人和两个儿子却前后接踵而至。他似乎也加入了比利时国籍。因为他很快学会了荷兰语和法语，虽然不够流畅，但已足够应付生活和工作了。那份工作是令人羡慕的，在布鲁塞尔机场（欧洲最大的机场之一）中国处担任接待工作。凡从香港、中国内地和台湾飞来的航班，由中国处引导旅客和为通过边检提供翻译服务，这份工作竞争性很小且十分安定。——比利时自身的两种官方语言尚在“打架”，且有多年的纷争，连房龙都说这种纷争超出了他的理解力，有谁静下心来学习那象“天书”一样的中文呢？
Q先生的姓在“百家姓”中排名靠前，这是很有道理的，他让夫人开起中国餐馆，且正在筹钱策划在地价稍低的郊区盖一个“148”（叫饭店也行）。两个儿子也各开一辆车，操作着一家旅行社，专做中国人的生意。要知道，往来西欧和西非的中国人大多数都会到布鲁塞尔一游，一年流动的中国人不少于十万人次，尤其是那些人数较多的医疗队、工程队从北京或非洲飞来。他利用自己在机场的服务工作，一下子就把客人导引到他的“事业”中去了。他对我，应当说是客气和足够尊重的，在交去两百美元之后，他决定由他陪我一个人游览两天，这个费用往往是他对一个团队每个成员收取的标准（100\人\天）。
布鲁塞尔是一个古老的城市，但是比利时却是一个“由一些纸张创造出来的”年青国家，因为也是在19世纪，即1830年，它是被欧洲的一些列强在圆桌会议签订类似“请勿践踏草地”那样的协议中制造出来的。在这之前，还有更多的其他协议，如1815的维也纳会议就曾把比利时和荷兰“合二为一”，以便维持与南方强大的法国之间的平衡来达到和平。
汽车离开车站，驶上一条高速公路。路的两旁没有农田，只有森林和草地。草地也许是某个庄园的牧场，因为远远地望见了黑白相间的奶牛。森林是直逼到路边，林间的阳光被绿叶梳理之后，一缕缕投射到某些不知名的野花上，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大都市的市区？很快车到了一个广场，在一排喷泉水池的正面，就是欧盟总部，几十面国旗飘扬在高高的旗杆上。欧洲人天才的艺术天赋并没有体现在国旗上，也许是他们偏爱彩色的条纹，只见各式的横的、竖的三种色彩的条纹组成的国旗占了一半多。除了法国、德国国旗外，我根本弄不清它红白蓝黑的彩条拼图分别是哪一个国家。广场正中有一条大道与欧盟总部对称着，有一个巨大的原子结构模型矗立在大道正中。它的高度超过100米，这个原子结构是哪种元素的模型呢？是铁原子，还是氧原子？八个巨大的电子球围绕着原子核，细细地搜寻记忆，哦！它是不是八价的氧原子呢？氧是地球上水和生命最基本的元素。它应当不是仅仅昭示着欧洲联盟，而且也是告诉世界一种以被漠然视之的生存的基石。据说这个模型是哪一次科技博览会期间修建的。模型由一些巨大的球体和连接球体的管道组成，走到其下，仰天望去，愈发显得高大，在那些“电子”上——即圆球上的窗口甚至有人在向下张望。原来，这座模型还是一个了望高塔，可乘电梯沿着“原子核”、电子球体升攀。我苦于没有更多的时间上塔，匆匆拍过两张照片，便驱车前往北约总部。北约总部的大楼在另一个街区的一片草坪上，用铁栅围墙隔开大道。草坪上还是那个四棱的北极星图形，有时候我倒是容易把它联想为四处蠕动的“海星”。我刚举起相机，Q先生一脸紧张地劝阻了我，他不希望我给他的前途找来不必要的麻烦。而我呢？当然也没有去刺探军事情报的喜好和任务。对这个丑陋的“海星”，谁希罕呢？我立即作出反应，我对Q老板说，不必带我再看所有的关于“欧洲首都”的捞什子，还是带我去看昔日的布鲁塞尔吧！
昔日的布鲁塞尔在哪里呢？后来我才知道它在一条小巷中和所谓“大广场”上。Q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先带我去了比利时的王宫所在地，停下车来让我拍照。但是，这个王宫倒是象个古堡，规模宏大却呆头呆脑的极为安份沿大道边一字排开。与凡尔赛宫、罗浮宫不同，这个王宫是住着国王的，那么王子、公主一定都在古城堡里某一个大厅或花园中。没有他们的邀请，我不指望能入宫去看个究竟。比利时与英国一样，是一个君主立宪制的王国。国王是国家元首——一种象征而已。我在王宫对面的小花园里企图找一处前景给这个实在有些呆板的王宫添一点亮色，但无论我用了多大的广角仍得不到稍为满意的构图，只好作罢。
那条小巷和大广场是我今天浏览的高潮。在这里，我才放松了自己，象在巴黎那样，静下心来找一找布鲁塞尔的感觉。小巷宽不过五米，用古老的石块铺出地面，小巷两旁是许多杂货店、工艺旅游商品商场，临街的古旧西式骑楼的窗台，挂着柔纱窗帘和放着盛开的鲜花，窄小的阳台上虽然没有打着花边布伞的长裙少女向下望，但仍想用口哨吹出《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来。在心里无声的进行曲中，我走向凹凸不平的小巷深处，在前面一处十字路口的拐角处，一群游人正兴奋地在那里拍照。啊！原来那个闻名于世的“撒尿的小孩”竟躲在这里。他并不在什么草坪、花坛或广场的大庭广众之中，小巷深处原是撒尿的好地方——这一撒，竟浇灭了火药，保住了布鲁塞尔。看来那小家伙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一举动的巨大功绩，只是一个劲地哗啦啦地撒着。从布鲁塞尔那黑暗的往昔一直撒到了今天。他身下的白色大理石托盘已成为一汪永不枯竭的清泉。他收紧腹部，向前挺着，十分调皮而有趣地看着那细细的水流从那胖乎乎的双腿间射向前方。我在人群后用长焦镜头聚焦着他的神态。我想这若不是布鲁塞尔，没有别的东西（哪怕是北约）是布鲁塞尔了。在欧洲，有两座雕塑，或许只有两座雕塑，才是属于这个小巷中生活的人们的。另一个在丹麦的海边，即那个忧郁动人的美人鱼。因为只有它们，才真正成为祖国的一种标志。这个标志既不是骑马的帝王和将军，也不是亭亭玉立的圣洁女神，然而，人们，或者说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喜欢他（她），在梦里，他（她）是他们的同伴和朋友。于是，永恒才出现了。这的确实实在在的引人深思。
那个“大广场”其实是一个小广场，它不会比布鲁塞尔的一条高速公路路面宽多少，但是，在19世纪以前，它是大的。这个大，大到了成为当年布鲁塞尔的繁华市中心之一，大到了马克思在广场边楼房的一个窗户里完成了《共产党宣言》——它不是繁复的哲学，不是枯燥的专著，而是关于革命的散文诗篇一样的宣言。一本把全世界的资本都放到其中去抽丝剥茧，首次从经济关系上科学地论证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从而奠定了宏大的共产主义体系的理论基础的第一部宏篇巨著。一九九六年在这样的一个想象的“蒙太奇”中，马克思放下笔来走到窗前，揉一揉那疲惫和睿智的眼睛，往广场望去。这个历经风雨的广场有什么变化呢？除了那一侧多了十多把印满可口可乐广告的太阳伞下的咖啡座，依旧是石块铺出的地面，依旧是黑色铁花的街灯，依旧是那色彩斑驳的楼房。广场实际上只象一个有四面高墙封闭的庭院，的确没有太大的变化。问题是广场上的人却变了，广场外的世界也变了。广场上满是挂着摄像机，戴着墨镜，听着摇滚CD的游客。在他们之中，有谁能想起马克思来呢？但是，一个来自中国孤独的游子却想起来，而且坚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地人记住他。时代在发展着，马克思主义也在发展着，它不是圣经，可兰经，金刚经，当人们真正认识到它不仅仅是一种信念，而是一种高尚的境界和情操的时候，记住他就意味着一种追求，一种“解放”，一种一往无前的气魄和一种无欲则欲的胸襟。对此，我已不想多说。因为我，实实在在不过是一个对政治一无所知的普通游人，我只是突然被心中汹涌澎湃的感触冲击着，在“大广场”上，想向这位伟大的思想家，向这位除了锁链就一无所有的人们的伟大导师，问一声好而已。
余下的时间，Q先生带我去了布鲁塞尔机场。他分不开身了。到机场穿上制服，开始接待他的客人们去了，我利用这段不短的时间参观了机场候机厅里我想去的所有地方，直到“Q”带我离开为止。
湖南知青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