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苯苯牛版主之命,将《仰望这样一种平凡》一文写成了电视散文稿。本文试图从人性美的角度出发,从社会底层小人物最卑微的毛蜡烛之爱出发,展开一个动荡时代的留守女知青闵立宏与农民陈学纯的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爱情婚姻生活画卷,她所坚守的一份人间真情,几十年默默无闻中不变的情操与独立的人格魅力。
毛 蜡 烛 之 爱 (电视散文稿)
——记留守女知青闵立宏和她的农民家庭
洞庭湖烟波浩渺,湖岸芦苇广袤无边。
湖区自有人类以来,老百姓筑堤拦水,傍堤建屋,赖以生存。他们选择高大挺拔的芦苇,修掉偏枝旁叶,用草绳将芦苇杆一轮轮裹扎实,然后将它们密集编排成一大片,筑进耐水的竹子、杉树的房架之间,里外糊上厚厚的牛粪泥浆。墙,就成了。
这墙实在,冬暖夏凉,能遮风挡雨。
人们给草绳捆紧的芦苇杆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毛蜡烛。
涨水时节,农家茅屋常被淹没,屋顶房梁被大水卷走。水退后,人们重又砍来芦苇、用稻草搓绳、自制毛蜡烛,加上牛粪泥浆,筑墙、建屋。
像芦苇顽强勃发的生命力,一栋一栋新的毛蜡烛屋如雨后春笋遍布沟渠堤畔。
有不死的芦苇,就有不绝的毛蜡烛。
和所有农民屋一样,洞庭湖区的知青屋便是用毛蜡烛筑墙建成的。一九七一年后,当所有的知青走得只剩下寥寥几人时,有一个叫闵立宏的女知青,仍然与一间毛蜡烛屋为伴。
她守着一份孤寂,默默地撑着一个人的世界。
我见到闵立宏时,她已经六十二岁了。她个子高,腰板挺拔,腿长长的,可以想象她年轻时的飒爽英姿。她很静,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静;言语极少,那样的沉默,是从内心向外渗透的一种沉默。
每个人对苦难的理解不同,你认为无法忍受的屈辱和困苦,闵立宏把它们细细地揉碎了,揉成了一种静,揉成了一种沉默。
六十年代的年青人命途多舛。就像我们的父辈有过沉重的“五七年”。
她的特殊经历更为同龄人中罕见。四八年,父母带着刚满两岁的闵立宏登上了南下的火车去台湾。送行的舅舅担忧她小小年纪经不起颠簸之苦,在汽笛鸣响的刹那间,将她从车廂里抱了出来。这一抱,注定了她的一生将与亲生父母的永远分离,注定了她的另类人生。
在奶奶和亲属们的抚养下,闵立宏长成了一个身材高挑、性格开朗的姑娘。六六年她从长沙市四女中(现周南中学)高中毕业,六八年十二月,下放到沅江县黄茅洲区子母城公社。
闵立宏原名闵家珍,父母视她如家里的珍珠;叔叔为她改名立宏,希望她立下宏志,学好本领,考上重点大学,将来好报效国家。
因为“台属”,她的档案中有“不予录取”四个字。
因为“台属”,没有招工单位敢要她。
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她与一个穷途末路的农民相识相知。
农民陈学纯的家,在半年之内连丧三人。陈学纯的妻子,一个被疾病和贫苦折磨不堪的农妇,抛下一家人自杀了,两个弱小的女儿也相继死去。
陈学纯身心交瘁,他心中的家,坍塌了。
他任大队贫协主席,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上面会多,下面问题多,他万般无奈,还哪有心思管自己的小家。大儿子在队上出工,六岁的老二和五岁的老三成了流浪汉。家中断粮断炊,父子四人把命交给了天,活到哪算到哪。
貌似一样的毛蜡烛屋却是大不相同。
闵立宏的茅屋整齐干净,阳光照亮灶台,炊烟照常升起。她当上了大队小学的民办老师,身边有了孩子们的歌声,她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
炊烟和读书声吸引着两个饥渴的孩子,陈学纯的二儿子贵安带着弟弟贵财经常往闵立宏家跑。他们出现在闵立宏眼前时,勾起了闵立宏内心的深深的隐痛。
这是两个什么样的孩子啊!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净,衣裳褴褛,脚上的鞋一样一只,大脚指露在外面,他们捡鞋穿,所以鞋也不成对。
闵立宏不忍心将两个失去了母爱的孩子拒之门外。她让他们一起分享不多的饭菜,发现孩子身上有摔伤或是溃烂之处,马上给他们洗净伤口,抹上消炎药膏。
在一个冬日的艳阳天,闵立宏烧了两大锅水,把贵安两兄弟弟泡在一个大木盆里,给他们来了个全身大扫除,洗了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洗完澡,她拿出自己的衣服让孩子们穿上,把他们的脏衣裤全洗了。
那叫什么裤啊?裤裆都没有,烂成了几片破布!闵立宏看着心酸。
闵立宏费了一天工夫才将他们的衣裤缝补好。眼见两个孩子菜色的小脸上泛出了红晕,一双饥饿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她的单纯的少女的心被深深地触动了,这世界上原来还有比她更穷、更不幸也更无助的人!
以后的日子,两个流浪儿对她有了越来越多的依赖和亲昵,使她感到了一种新的生活的意义,这种意义告诉她,她不是社会的弃儿,她年轻,什么困难也不怕,她还能帮助比她更不幸的人,她由此感到欣慰。
她开始为这一家人的命运担忧,想着能为他们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