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底,我国实施了一个长江荆江段改道工程。该工程是用数万民工开挖出一条约
我插队落户在集成垸,当时参加了这一长江改道工程的劳动。长江改道将集成垸切割成被长江环绕的孤岛,就在这个孤岛上,我度过了将近五年的知青岁月。
长江的改道断绝了集成垸与外界的陆地交通,垸内垸外人员进出集成垸必须乘船渡过长江。我所在红旗大队的地理位置离长江新河道最近,大队便在新河道设置了一个名曰“新河渡口”,专门用一只小木船摆渡,以方便垸内外人员过江。
渡口摆渡所收船票钱是大队的一笔集体收入。大队干部选定了船老板,但决定船老板只负责驾船,收船票款则由各个生产队轮换派男知青去担任。他们认为这样管理,使各生产队都有人收船票款,监督了大队的这笔收入;而刚从省城下放来的“学生伢”们还不懂农活,他们去收船票不会讲情面,这样比较公道,社员们都会放心。
轮到我所在生产队收船票时,队长便派了我去。新河码头离我们大队住地有近10里路,船工们吃住就在江边的一个小茅棚内。那天清晨,我背着售船票的小木箱,到了码头摆渡的茅棚。
那时长江新河渡口摆渡还是用一条长约有
船老板姓庞,是二队社员,三十多岁,身材粗壮,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但对人挺和气。我称他为庞大哥。庞大哥见我来了笑着说:划过这样的船吗?我摇摇头说:以前只在长沙烈士公园人工湖划过小船。庞大哥说:做船工必须要会用桨。他便手把手教我在船头如何划单桨。我手握木浆柄,将桨叶切入水中,俯身一按,桨叶在水下拨弄出一个窝窝,又无声地飘出水面,这时船无声息的向前漂去。我心想这好象不难啊!
新河渡口是集成垸内与外界联系的主要通道,每天有不少人来往。我们一般在北岸码头要等了有十余人过渡时才开船,过江后再将对岸待渡的客人接回来,一天少不了十几趟。我的工作除了收船票(过渡一次每人5分钱),同时兼作一些开船启航时起锚、船靠岸时落锚等船上杂活。若行船遇上了逆流,我还须到岸边去背纤或在船头划单桨以帮助船前行。
由于新开挖的长江河道比老河道要窄得多,长江改道后主流不再绕弯,从新河道直接奔腾而下向东南流去,这使得新河道的水流特别汹涌湍急,混浊的江水还带有不少大、小漩涡,令人望而生畏。我们渡船离岸后一般要尽量向上游方向划,穿过江心激流时,渡船才能顺激流漂到了对岸下游的码头。我们从南岸码头接客后,收船票的船工还需在岸边背纤绳,将渡船拖向上游几十米处,渡船过江才能顺利靠上对岸的码头,否则船被冲到了码头的下游,要逆水行舟靠码头往往很困难。
新河两岸是开挖河道时所挖出的泥土堆积形成的堤岸,这种岸坡脚很容易受流水冲蚀,在江水位的大变幅的涨落及在激流冲击下,经常会发生大大小小的崩塌、滑坡。因此两岸除码头处稍平整外,其他地方都是岸崩后形成的大小裂缝、无序堆积的大土块。船工在岸边背纤时行走很困难,有时脚一下就被陷入到泥土的裂缝中,有时赤脚踩到了刚生长出的芦苇尖,戳穿脚板、划破皮肤更是常事。
有次我们正在码头茅棚外候客,看见北岸近百米长的岸坡突然发生了崩塌,数千立方泥土伴随着隆隆巨响,飞腾而下直冲入江中,溅起几米高的“水墙”排山倒海向南岸涌去,骤然形成的巨浪猛然冲击和席卷着对岸的一切,然后巨浪又骤然退下来,排山倒海又向北岸回涌来,吓得我们连忙往后躲避。江中巨浪如此反复多次,十多分钟后才渐渐恢复如常。庞大哥说:幸好这时新河道上没有船只,若遇上这样的大岸崩,江中船只肯定会冲翻,岸边若有人也会被巨浪卷走。
按惯例新河渡口晚上不摆渡过江。有天傍晚,我们从南岸接回最后一批客人,收拾好渡船,在茅棚正准备做晚饭、休息。这时四、五个人急匆匆抬着一个人到渡口,说有急病人要送过江到医院去救治。庞大哥二话没说,放下手头事就去开船,他嘱咐我动作快点,不然返回时天太黑了不好靠岸,怕有危险。我们把这一伙人顺利送过了江,对岸已无客人,我俩驾船匆忙往回赶。
这时天已黑下来了,那天正逢汛期,风浪特别大,江水显得更加湍急。渡船随着汹涌的波浪颠簸着前进,可是渡船还没到达对岸就已被激流冲到离码头下游很远了。要靠近码头只能逆水行船了,我在船头划单桨,庞大哥在船尾划双桨,我们拼命划啊划,船随着巨浪起伏着,不但没前进,反而在倒退。突然,猛地一个浪头,啪地一声斜拍在船头上,冲起一拨水,劈头盖向我身上,小船也剧烈地晃荡起来。我一阵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划桨了:要么桨插入水中如同被江水吸住了,我用力划也划不出来;要么桨还未插入水中,只在水面上飘一下,就滑过去了,我根本使不上力。浪头一排推一排往前涌,渡船两边喷起阵阵浊浪,船仍在向下滑。这时庞大哥开始骂人了,他用力划着桨,不停的叫骂着:“快划啊!你恩妈个屁的!你着死的划啊!日饺子的!快点划啊!”我顾不上腰酸臂痛,手握桨柄,拼尽全身力气划着桨,在浪涛声和庞大哥的吼骂声中,当时我只委屈得想哭,要知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这样挨过骂。
渡船好不容易在离码头下游30多米的地方靠上了岸。我下船背着纤绳将渡船拖到了码头。我们都默默无语安顿好船,弄饭、吃饭。我们躺在床上,庞大哥终于说话了:“小毛,刚才回来好危险啊,天黑了我又看不见,水急浪大,船要是靠不了岸,滑到下游的大漩涡中或碰上了岸崩,今天非出事不可。”那天晚上,我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总浮现汹涌的江水和我在拼命划着桨的情景。
至今回想起来,那晚我们过江的场景确有点后怕,危险啊!长江改道后的那几年中,长江新河道因水急浪大造成船翻人亡的事件确不少。有二位长沙知青就因翻船或游泳而葬身在这新河中。
三十多年后,我们几个在新河渡口当过船工的知青又回到了华容县集成垸。我们站在新河渡口,感觉到新河变化真快。
改道后的新河道被汹涌的长江水不停地冲刷,不断地拓宽,现已经与长江河道完全融合成了一体。当年开挖河道而堆积在两岸的泥土已被涛涛的江水带走,两岸视野也变宽广了。滚滚的长江向东南静静地流去,宽阔的江面上客、货轮船来来往往。
现在从新河渡口过渡早已没用小木船了,摆渡稿机帆船“突突突”只要十来分钟就可到达对岸,平稳又安全。据说集成垸没有平垸行洪成为泛洪区以前,新河渡口还是用可载几辆大汽车的大型轮船摆渡。
回想当年在这个渡口当船工的那些日子,我们真是感概万千。我们当船工的生活是短暂的,但是在长江上与惊涛骇浪博斗的场景却让我们永远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