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树
春暖花开,又到了植树季节,我不禁又想起了当知青时所栽下的“扎根”树。
我们当年在华容县集成垸插队落户,集成垸是长江冲刷淤积而形成的一块小平原,垸子形成历史不长,加之经常遭受洪水侵害,垸内外芦苇不少,而种植的树木不是很多,更看不到山区的那些参天古树,所以集成垸是一个缺乏木材的地方。
1969年春,我们生产队队长钦山哥特地从山区采购回一捆树苗,他将树苗分发到生产队的各家各户,由大家在房前屋后栽种。购来树苗数量少,每户只分得二至三株,但钦山哥对我们下放知青却特别照顾,给了知青户八株小树苗。他说:你们长沙学生伢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来的,你们要和贫下中农结合,就得有在农村扎根的思想,今天你们八个学生伢每人栽一颗扎根树吧!
在钦山队长指导下,我们八个知青有的挖坑、有的拿树苗、培土的培土、浇水的浇水,在我们住房周围种下了八株小树苗。我们都是第一次植树,看到自己亲手栽下的那些只有小指拇粗、高不到一米的小树苗今后将长成大树,感到很高兴。
小树栽下几天后,有的树在树干和小枝上渐渐长出了嫩芽,不大嫩芽变成了小绿叶,有五颗树成活了。另外三株树苗栽下后却一直毫无动静,且日渐枯萎,最后成了枯枝,被我们送进了灶堂。就在这一年9月,我们知青户八个知青中有三人被招工进了长沙和汩罗的工厂,他们离开了农村。
冬去春来,我们栽下的五颗扎根树沐浴着阳光、迎着风雨逐渐长高增粗,并发出了不少枝桠。一次几个年青农民与知青嘻戏打闹中,有颗扎根树被人用锄头挖断了,扎根树又减少了一颗。而这一年,我们队上又有一名女知青被招工到岳阳工厂去了,我们知青户也少了一个知青。
有天早上,知青小丁突然发现剩下的四颗扎根树只有三棵了,不见了那棵树的位置留下一个土坑,看来这颗树是被人有意挖走移栽到别处了。小丁望着剩下的三棵已深深扎根于土地的小树伤感地说:我们栽下的八颗扎根树好像在说明我们队上八个知青的命运,四颗没有成活的小树就象征被招工走的四个知青,说明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到农村来,他们是不会在农村扎根的。被偷走的这颗树就像是我们知青中的“龚老大”, 去年“龚老大”嫁给了农民勋茂,她的这颗扎根树不应该长在我们知青的地里面,而应种在勋茂家。说不定这颗树就是“龚老大”丈夫勋茂在昨晚偷偷挖走的,栽到他家屋后去了。唉!看来我们留下的三个知青只有在农村扎根干革命的命运了。
又一个冬去春来,小丁的话却没有得到全部印证,就在这一年中,小丁和另一名知青先后招工、招教去了长沙,也离开了知青屋,她们也没有在农村扎下根来。原来有八个知青居住的知青屋仅留下了我一人孤单单空守着。随着一个又一个冬去春来,我望着门前三颗茁壮成长的扎根树,年复一年,根深叶茂,越长越高,越长越壮,我内心深感寂寞和痛苦,倍受着“扎根”的煎熬。
1973年秋,我终于盼来了渴望已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立即兴奋地挑着自己的行李,连扎根树也没看上一眼,就踏上了返城之路。
返城后第二年,我又回到了集成垸生产队一趟,并特地去看了我们的知青屋和栽下的三棵扎根树,我注意到这三棵枝繁叶茂的树己被昔日的邻居农户用篱笆围进了他的家园,成为了他家的树木。扎根树已长到两米多高,树干也有碗口粗了,一阵微风吹来,扎根树晃动着树枝,仿佛在欢迎我这个当年的栽树人。我想:扎根树有了邻居农户的照料,相信会生长得更好,更茂盛。邻居农户与这三棵树为伴,也一定不会忘记长沙知青与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岁月。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集成垸。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脑海中常常回想起那一段难忘的知青生活,惦记着当年我们栽下的扎根树:这些树还在吗?它们长得怎么样了?三十多年的树龄应该是树干粗壮的大树了,我多么想能再看上它们一眼。也许这些树不在了,我想它们多半是成为了邻居农户的有用之材,贡献了它们的一生。
2005年我终于有机会再次来到了集成垸,当摩托车载着我来到我当年下放的生产队时,我连滚带爬地跑下大堤,迫不急待地去寻找我们的知青屋和扎根树,可是我十分失望,知青屋不在了,我也没有找到我们栽下的那三颗扎根树。更令人伤感的是,知青屋周围的所有农户和屋屋也不见了踪影,到处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1998年的长江特大洪水冲毁了集成垸,将垸内公私财产涤荡殆尽。集成垸成了“平垸行洪”的泄洪区,乡亲们已整体移民安置到各地。
我没有找到扎根树,只有岳阳造纸集团近几年栽下的用来造纸用的速生杨树,那一排排整齐挺拔的杨树代替了昔日的棉花和稻田。看到这一切,我内心惆怅,思绪万千,在集成垸这块土地上,我们曾栽下过扎根树,播种过我们的美好的理想,撒下过我们的汗水和泪水,在这里也留下了我们年青心灵的创伤。现在这块土地被年复一年的洪水所淹没,但这仍然割不断我们对这块土地的无穷眷恋。扎根树虽不在了,但这一段难忘的历史已深深扎根在我的心底。
05年,我在知青屋遗址栽种扎根树地方的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