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 几
魅几是七生产队的,他个子高大,很壮实。一张宽大的脸,梳着西式头,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高鼻梁,厚嘴唇,招风耳朵,粗颈根,手板大,脚板长。他父亲是有名的圆桶匠,他自然也学了圆木手艺。不过,他并不喜欢干那门手艺。他喜欢唱歌、唱戏、吹口哨,喜欢模彷别人说话。他同苗族人在一起能说苗话;见了街上的人说“思真”话,遇到林源坝阳人,他能说出一口流利的“寨士”的话。
他跟我是“家门”,他见到我总要和我扯一气的谈,硬是跟我用长沙话扯。我刚来时以为他是长沙人,搞久哒我才晓得他是“保庆”人,是金麦有名的“酒桶”。
说起魅几喝酒,我还真的见识过几回。他是我们队上杨家的女婿,每年逢年过节都要来杨家送节拜年;杨家自然要摆酒请客,每次酒席上杨家房族那些爱喝酒的人都想把魅几灌醉;但回回魅几没有醉,杨家人却醉倒在他的酒杯底下。
有人说,他魅几不但会喝酒,而且还会“发拳”说酒话,他喝酒喝得巧!这话讲得对,他讲话是有水平,我同他喝过一回酒,我是晓得他的厉害。
那是1970年正月间,我们在杨队长家喝酒,我喝了一杯酒后要去装饭吃,只见他魅几只手摆摆:“想装饭呷啊!还冒下秧咧!”
我一听这话讲得有味,我笑了笑说:“照你说的,还要等你下了秧,栽了田,打了谷,碾成米再煮饭,我才有饭呷。”
他哈哈哈一笑:“对啦!对啦!你还要等一个阳春才有饭呷。”
我拿起饭碗往厨房里走:“魅几啊,魅几,你真的能说会道,怪不得好多人醉到在你的酒杯下。”
我说完装了一碗饭:“我是长沙人,就不照你们的规矩了。”
他喝了一满口酒,抿了抿那厚厚的嘴唇,对着桌上的人说:“要得要得!他是长沙人,免了规矩,我们还是按规矩喝。”结果那一餐酒席,满桌人又醉倒在他的酒杯下。
有一年夏天,一个赶场的日子,我在场上遇到魅几,只见他用棍子俳着一个竹筒,他用长沙话对我说:“小陈咧,散噶场哒咧,一路回克要啵。”
我笑了笑说:“要得沙,一路回克。你各扎酒桶又打哒好多酒咯?”
他伸出两个手指头:“两斤酒,一块二角钱。” 说完我们一起离开场上。
我们一起人说说笑笑爬上了“猫头坡”,山路陡,石板烫,天气热 ,大家走了几道上岭后累得满头大汗。魅几走在我前面,肩上俳的那竹筒酒膨咚膨咚地响,散发出阵阵酒香;他个子高大,脚步跨得长,上一步,那竹筒酒就膨咚一声,再上一步,又澎咚一声。
魅几回过头来,对着竹筒幽默地说:“酒啊,酒唉!你莫老是过膨咧,我会膨你一口喔!”
我见他那样子真出味,说了一句:“呷噶它算了嘛,膨起来躁人!”
他回过头来:“嗯!它再要澎的话,我真的要膨噶它来!”他的话刚落音,那竹筒又澎了一下。他端起竹筒:“你澎澎澎!我膨你一口!”说完,对着竹筒猛喝了一口 。大家望着他那样子,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上完了一段岭,走在了平路上。走平路比上岭走得快,魅几肩上那竹筒膨得更厉害。只见他猛地停住脚,端起那竹筒:“你还要膨膨膨啊,我又膨你一口。”说完,又猛地喝了一口。
平路走完了,又开始上岭,那竹筒还在不停地膨。他将竹筒移到胸前,对着竹筒:“你平路也膨,上岭也澎,我也跟你来膨 !”说完,又猛喝一口。
嗨呀呀!大家望哒他那样子哈哈打过不停。魅几若无其事,照样大步大步地走,只是走完一段路又喝一口;下完一段界又喝一口,拐了一道弯也喝一口。
我们来到“鼓溜冲”的井水边,大家口渴急了纷纷抢着勺子喝水,魅几却坐在路边的石板上,还端着他那竹筒喝他的酒。大家轻轻地议论:魅几的两斤喝得差不多了,肯怕喝醉了。莫理他,莫理他,随他喝,他不喝完是不罢休的。
我觉得似乎不好一样,便劝他一句:“家门,莫再喝了,天气各样热,下来喝口水凉凉身子。”
他将竹筒底朝天,还摇了几下,喝尽了最后一滴:“家门咧,我各就是呷水一样的咧。”
“你各一条路呷噶两斤酒,你会醉咧。”
“放心咯,家门咧,各点牙子就算么子咯,我在菜地湾苗伙计屋里一餐呷噶一坛子米酒咧。”
他说完走到井边,将竹筒摇洗干净,灌了一竹筒水俳在肩上:“走啊,行啊!酒冒得噶,水还是要灌一筒的。”
他说着又走在前面,身子一点也不摇晃,一步一步地走得那样稳!他就是我们金麦的“酒桶”——魅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