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野鸭
1976年我大儿子6岁,二儿子4岁,三儿子2岁。三个儿子站在一起真的跟楼梯屯子一样。那年我已经当了两年民办教师了。翘妹子当上了赤脚医生。虽然没有出农业工那么累,但家中喂有两头猪,几十只鸡鸭,还加上这3个孩子,这日日夜夜我们也够忙的。
好得大儿子可以带两个弟弟玩,我们至少不要背着人干活了。记得那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天,正好是“赶场”的日子。我拎上竹篓,篓子里面放了几十个鸡蛋,准备去赶场。出门时看见3个儿子坐在港边上的一根木筒上看妈妈洗衣服。
他们排排坐着,嘴里不停地在唱:“排排坐,呷个个;个个香,呷腌姜;腌姜辣,呷枇杷.......”。大儿子偏过头来看见了我:“爸爸,你到哪里克咯?”
我笑了笑说:“爸爸赶场咯!”
“我要克,等等我”,说着朝我跑来。
二儿子也跟在后面,三儿子一见也几摆几摆地跟在后面。翘妹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打衣棒,把两只长辫子一甩追了过来。她把三个儿子搂在怀里:“崽崽们听话,爸爸去赶场,要走好远好远。你们走不动。”
我摸了摸大儿子的头:“你带好弟弟,我赶场回来买一大包糖给你们呷好啵?”
大儿子好听话,连忙“哦哦哦”地点头答应。
二儿子听说买糖回,连忙做个手势:“要买各大一包饼子糖”,胖呼呼的脸上现出那两个可爱的小酒窝。(靖县无论什么糕点都统称为糖)。
三儿子也怪懂事地张着嘴:“买糖,买糖。”我望着我这三个儿子真可爱,我走了好远他们还在招手:“爸爸快回,爸爸买糖回。”我回头向他们招手,翘妹子还把他们搂在怀里。
我大步大步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我想起了1973年我们带着儿子回城,有位熟人见到我大儿子,说了这么一句话:知青的儿子问爸爸要买糖吃,爸爸回答儿子:要等爷爷寄钱来才能买糖吃。
我听了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这话讲得好挖苦,难道知青做父亲后连糖都买不起么?这话不绝对准确。俗话说:“有山靠山,无山一肩担。”我和翘妹子就是“一肩担”,我们用送“派购猪”的钱给儿子买糖吃,做衣服。我们捉几只鸡,拿几十个蛋提到场上卖了,不就可以买糖给儿子吃么?这些年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我们儿子穿着不像乡里伢子。我们自己少呷点,少用点,都要省给儿子。当年知青做父母后有这么一句共同语言:“我们自己就是再亏,也不能亏自己的儿女!”
我到场上把鸡蛋卖了,把要办的事都办完,最后买了一大包饼干,放进了竹篓里。我得迅速赶回去,难得一个星期天休息,还要回去砍柴,割猪草。我大步大步地走着,我走到“冲巴”口,往右边一拐走近路。
我走到叫“梦得”田冲里,这里虽然路不好走,但要近两里路。我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边一阵鸭崽叫声,我走上前一看,就在小路的田边,一只野鸭猛地飞起来,留下4只鸭崽在‘噶噶噶’地叫。我弯下身,双手把4只鸭崽全部抱在了手中,好可爱的野鸭崽,毛棕黄色的,四张小嘴张开着,舌子是黄色的,叫出的声音尖脆脆的,好有味。
我听说过,野鸭子的毛可以用来做烫伤药,野鸭的肉特别鲜美,要是把这4只野鸭崽养大,一家人还能美美地吃上几顿。野鸭毛还能做药。我想着想着,把4只野鸭崽抱得更紧,生怕他们掉下。我想今天赶场回抄近路抄得好,得了这一窝小野鸭,回去让儿子们喂着玩也好嘛。
突然,我头上啪啪地响。那只野鸭婆围在我的头上转,只隔几尺远,我看得清楚。一只好漂亮的野鸭。我把左手贴在胸前,让4只鸭崽靠在我的身上,慢慢地伸出右手,我作好了准备,只要它在飞下一点,我顺手可以抓着它。抓住了鸭婆那就更好了,今晚有美味呷。
我慢慢地走着,鸭婆还在我头上转,就是不敢靠近我,小鸭崽叫得更凶,野鸭婆还是围在我头上转来转去,发出了呀呀的叫声,叫得好凄凉。它那张口张得大大的,两只翅膀不停地拍,它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好可怜的样子。
我把肩膀一移,让肩上挎的竹篓移在前面,打算把鸭崽放进竹篓里,然后再捡一根柴棍,万一它在靠近些,我用柴棍一顿乱打,总要把它打下来,不打下来也要把它吓跑。
我将鸭崽慢慢移到竹篓边,准备装进竹篓。忽见竹篓里的那包饼干。哎呀,莫弄脏了,儿子还等着要呷。我一想到儿子向我招手的样子,尤其是满崽张着嘴喊:“呷糖,呷糖”。我心里就觉得好幸福。再看看这4只张着嘴巴的小鸭子,我心里突然一软。这4只小鸭子不可爱了,好可怜的,它们望着头上的妈妈叫,它们是要妈妈来救它。但妈妈又不靠近。
手上鸭崽朝着妈妈叫,头上的妈妈干着急,太可怜了。我不要了,放下了它们,我主意一定,弯下腰来,想放到田里让它娘带走,但一想是宽路,万一后面有人赶来,不照样可以捉啊。我回头一望,说曹操,曹操就到,还真的有几个社员从后面来了,不过还隔蛮远,头上鸭婆子叫得更惨,翅膀拍得密。我望着它那双夺目的眼睛,充满了敌意,还有更多的乞求。它几乎要落在我的头上了。
我望望左边,正好是条小溪,溪边的树草好深。我连忙跳下小溪,鸭婆几乎跟我一路跳下,我将鸭崽放进了小溪边,小鸭一下围成一个小圈。鸭婆一扑拢来,将4只小鸭子搂在翅膀下,小鸭子紧紧地靠在一起,溪水在慢慢地流,鸭婆抱着崽往溪边上靠,靠在草丛的弯角里。鸭婆时而用嘴点点溪水,时而用翅膀拍拍鸭崽,好一幅温暖的画面,我心里突然觉得好舒服。
小溪里尽是大块大块岩石,我只要随便捡起一块石头,朝它们打去,凭我细时候玩弹子,砸算盘的本领,这几尺远的距离绝对砸得正。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我不忍心这么做,我不想惊动它们,我觉得它们好可怜。
鸭崽不叫了,鸭婆了也不叫了,只是缩在一起望着我。它们是在感激我?嘿嘿,是在向我求饶。这时,我猛然想起离开家时,翘妹子把三个儿子搂在一起时的那情景,这四娘崽是我的命根子,谁要欺负他们,我会不顾一切同他拼命!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得赶快上去,不能让别人晓得这里有一窝野鸭。我刚翻上小溪,三个社员走了过来:“小陈,到溪里做什么?捉鱼么?”
我回答:“脚踩了牛粪,洗一洗。”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我跟在他们后面走,我不时地回头望望那小溪里,野鸭崽你们安全了。你们几娘崽不用再怕,没人会晓得你们,你们放心吧。这时,我觉得一身好轻松,心情特别舒畅。快点回家,我那三个可爱的儿子还在家等爸爸的糖吃。想到这里,我走路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