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修石冲水库(二)
修石冲水库从1969年冬到1970年春,将近4个月的时间水库才完工。知识青年做完了最后的扫尾工作。在这段日子里,知青和社员发生了好多次纠纷和矛盾。从木山张某某被捆,小正被抓后之后,林源大队又一位姓张的知青被揪上水库坝上挨批斗,原因是他与一位社员打架。
这位姓张的知青讲得一口流利的林源话,他的穿着打扮几乎和社员一个样,是铺口老知青中最突出的农民形象,应该说是锻炼得最好的知青,就不知为什么这次太冲动,居然把贫农的儿子打翻在地。这还了得,打击贫农,就是打击革命!
在水坝的批判会上,林源大队的老贫农发言:“他打的这位贫下中农儿子,他们家三代红!”
“把头低下点”,社员在喊。
“作检讨!深刻点!”只听见林源口音的社员大声吼叫。
最后由指挥长作总结,勒令张某赔医药费,并向贫下中农道歉,并要他背熟毛主席语录:没有贫农就没有革命,若打击他们便打击革命……张某犯了打击贫下中农罪,当然要挨批斗,要赔钱。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又是他们林源知青带头离开水库工地,当逃兵。水库指挥部立刻叫民兵,带着绳子准备捆人。小个子知青陈某说:“你们既然是来搞政治教育的,就不应该带绳子来捆人,我们之间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专政对象,至于是谁带头离开工地,一问就清楚了。”
有社员也在讲:“当时离开工地时确实下着雨,等我们回来后雨才停。”
“用淋湿的泥巴填水坝,怕影响质量。”大家你一句他一句都讲得有道理。
最后决定还是要把带头离开水坝的人带到指挥部,那几位知青左推右推,最后一致说是“胖子”带的头。
那位“胖子”也不辩护,叫他走,他就老老实实跟着走。到了指挥部,指挥长杨开龙问他:“是你带头离开水库工地的?”
他不回答,只是低着头站着,一动也不动。
杨开龙又问:“你们到农村来是干什么的?”
胖子回答:“务农”。
杨开龙又问:“务农?务农又是为什么呢?”
胖子回答:“种庄稼”
杨开龙又问:“你们来修水库为的是什么呢?”
胖子回答:“灌田”
“修水库就是光为灌田吗?不再为别的了?”杨开龙问完,用手抹了抹自己的嘴巴。
“修水库就是为了灌田嘛。”胖子还是这句话。
杨开龙继续说:“就只灌田,再不为别的了?”
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杨开龙就是要他回答“为革命,干革命。”
可胖子就是不晓得回答“干革命,为革命”这最流行的语言。
杨开龙问了好几遍,问得我们看热闹的人都要笑了,但胖子还是回答“灌田”。
杨开龙自己都笑了,这个知识青年怎么这么哈?“算了,算了,回去,回去!”
难怪林源这群“鬼”知青,一口咬定是他带的头,原来他是这样一个老实人,又幸亏是老实人,把事情冲淡了,不了了之。
有一天,我到指挥部医务室看病,因为我的右角长了一颗“挑疹子”,疼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医务室的王大姐(王建凡的姐姐,他们一家五兄妹下放在五星大队)用银针在我们眼角“挑疹子”上扎了好一阵,当时疼得我的眼泪是各流,没想到,她的手法还妙,就疼那一阵子就再不疼了。
第二天我到医务室去感谢她一下,路过五星大队的民工棚,只听见有人在吵架,好像有长沙口音,因为五星大队的工棚就在指挥部旁边。一下子就围拢来好多人看热闹,只见高个子知青“大吕”和一个矮个子社员在吵架。突然,那矮个子社员朝大吕身上就是一拳,大吕退了一步:“哦实?你动手打人。”
说着紧捏着拳头,要晓得大吕曾经练过拳击,在长沙河西打架是出了名的。我望着大吕,心想:大吕啊大吕,千万莫动手,忍一下,要晓得你这一拳打出去会有多大的份量,打到的又是一位三代红的贫农怎么办?你将会成为第二个打击革命的知青。
我正琢磨着,只见大吕把手一伸:“要得要得!我不还你的手,我们到指挥部讲道理”
说完拉着矮个子就望指挥部走,大伙儿都紧跟着后面看热闹。
指挥长杨开龙出来了,只见大吕手舞足蹈的说;“杨指挥长,他动手打我,我冒还手,在场的贫下中农都看见哒!”
“大吕是冒还手呢,是让着他呢。”有社员在说。
“摆事实,讲道理,动不动就打人,各要不得呢。”有知识青年说。
我也乘机说了几句:“我们是革命知青,毛主席要我们来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是来接受你的拳头的啊!”
“对呀,毛主席教导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很有必要……欢迎我们。”不知是哪位知青把毛主席那条语录全背了出来。
曾经在救火中捡得杨开龙手表的知青,走到杨开龙面前:“指挥长,各打人确实不该。”
大吕向大家扬扬手:“算了算了,你也冒打好重,我身体好,受得起,我是决不忍心还你的手,我是革命知青,你是贫下中农,我们是一家人。对不对!”
在道理上,在情理上,动手打人是绝对讲不过的,杨开龙不得不批评打人的矮个子。同时,也表扬了大吕做得对,在众人面前大吕似乎还抖了一下“冲”。
大家都散了,大吕对我们说:“依得我岳麓山的脾气,我一拳要打晕他——他妈妈的炉锅”。
我们都安慰他,算了算了,好汉莫恰眼前亏,总之“块策些”好,大吕这次算是知青中唯一占上风的人,他这“一上风”是挨了一拳换来的,这年头,知青得靠自己保护自己。
一天下午,木山大队知青“小吕”(大吕的弟弟)和张某某在坝上打夯锤,因二人用力过大,木夯锤举过了人头,不小心将小吕的头刮破了,鲜血直流,流得肩上,手膀都是血,水坝上好多公社负责人都看见了,但没有一个干部过问一声。
张某某扶着小吕走下坝边的塘里,用水洗了伤口,在伤口上贴上一张烟纸,二人又继续抬起夯锤,一锤比一锤打得更有力,正如小吕说的,这点伤口算什么,我们大风大浪跑出来的。
收工后,小吕照样在他们睡的木楼上,告诉我们学跳“交谊舞”,他还511 355 12 345 ,511 366 22 36——跳得尽是劲,这也是我们知青的乐观主义精神。
有一天做晚班,白天同社员一起烤火,我们大队贫协会主任王泽发和知青昆俞开玩笑打架玩。昆俞虽然个子小,但很机灵,一下就将王泽发按倒,谁知那王泽发爬起来把昆俞一顿臭骂,平时他两开玩笑开惯了的,可这回他突然脸,并朝昆俞脸上猛击一拳,当时就打肿了。他是贫协会主任,昆俞敢还手么?还了手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只得忍耐再忍耐。
知青也有“抖冲”的时候,那就是“量土方”。虽然那时口里喊不许做“包工”,但是具体做起来还是按分工,包工。各大队负责各大队的土方,填好,锤好再“量方”,分配水库“补助粮”都是按完成的土方计算来分,土方完成得多,补助粮就多,土方任务完成得快,就可以提前回家。
水库指挥部的几位“收方员”特别厉害,在量方时总要剋扣些,社员拗过,最后选知青出来“量方”。知青毕竟文化高些,懂计算公式,水库那几位“收方员”从理论上讲不过知青,加上贫下中农在场起哄。
自从知青出来量方后,大多数人都满意,贫下中农同知青是站在一边的,这也是知青“抖冲”的一件事。在众多量方的知青中,最“抖冲”的要算五星大队那位戴眼镜的矮个子,人称他“刘教授”。他模样长得好滑稽,还蛮有派头,他水平高,会说会算,他讲出的道理几个“收方员”都服行。
只要他一方量方,就有好多社员跟着一起看热闹。他时而推一推那眼角上那副眼镜:“这块土,形状为长方形,长乘宽乘高”。
“这块土就不是长方形了,应为多边形,这一节为梯形,这一节为三角形”,收方员听后,只是点头。
“这梯形计算公式是上底+下底乘以高除2”
“这三角形计算公式,底乘以高”
“这一块又不同了,应该为扇形......"
刘教授的扇形又来了,弄得那些收方员不懂也得装懂,他们不反驳刘教授,因为他们自己也学得好多知识,他们敬佩他,还蛮尊敬他,他算是水库上最“抖冲”的知青。
知青还有一种“抖冲”就是打“夯歌”。只要知青一打夯,社员就围拢来看热闹,只听见知青夯歌唱起:“同志那个们呢,打起来呢,嗨咳哟和嗨咳哟,夯锤高高举起来哟,嗨咳哟和,嗨咳哟,革命干劲冲上天呢,嗨咳哟和,嗨咳哟,水库胜利完工了呢,嗨咳哟和,嗨咳哟……”
在知青的夯歌声中,4个月的日日夜夜,石冲水库胜利完工。
我1978年离开靖县,还没听说石冲水库垮过坝,在农村13年中,修石冲水库算是最苦最累的活,我们铺口有100多知青参加了修石冲水库。在水库上,知青挨过冻,挨过饿,挨过骂,挨过打,挨过捆,挨过批,挨过斗. 但我们知青还是熬过来了,石冲水库有我们知青流的泪,流的汗,流的血,知青有不可磨灭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