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鱼

        村前曾经有一条小港1，很小很小，但直接连着洞庭湖。

       春夏两季水波浩荡。冬天却退到没有一滴，分明是一道小小的山谷。小三子告诉我，春天这里可以看到飞鱼。我不知道飞鱼是什么样子，老问她，可无论小三子怎样描述我都弄不明白，小三子说：算了，你们知识青年什么都不懂，明年春天带你去看，就明白了。

       冬天过去，细雨奏出轻快的圆舞曲，春天踏着舞曲的节奏沙沙地走来了，像雾一样，细细地迷蒙地飘在空中，如绵柔的轻纱，把眼前的世界网住。我走在雨雾中，伸开双手触摸到凉丝丝、痒酥酥的春韵。春雨像滴落在宣纸上的水彩，满处浸润开来，景物便平添了活力。我问小三子：什么时候有飞鱼？小三子说：还早呢，要等下暴雨后，山里的水都往湖港子里涌，港子里的水涨得满满的，鱼走上水，才有飞鱼。

       又下雨了，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开了，去年相识的燕子也早已飞回，春雨淅淅沥沥地下过好几场，塘里坝里水都满了，可是港子里的水还没有涨上来。小三子说：你知道要让洞庭湖的水上涨一寸，该下多少雨吗？

       春雨从天空欢天喜地地落下来，将树木洗得苍翠欲滴，空气里弥漫着馨香，把湖港子装得满满的，港水如一卷碧绿的软丝绸平铺在眼前。那天，下雨了，雨确实大，初夏的雨已有几分热烈，滴落在满满的碧绿的湖水中，水面上溅起一个个的水泡，如朵朵小白花开得满港，湖港被搅得闪闪发亮，热闹非凡。远处的山浓黑地呆在雨中，近处参差的芦苇和灌木像雨幕的裙边。

       夜晚几阵闷雷，将我从美梦中唤醒，更是催雨急骤地下来。雨一阵大过一阵，哗哗啦啦地又下了一夜，大地吮饱甘甜的乳汁后，湿淋淋的山谷，将那过剩的乳汁通过它的脉络倾泻至湖港。我躺在床上，静心地听千百条如瀑的小溪的奏鸣，那声音如浑厚的男声，又如奔放的交响……小三子在窗下叫我：化哥，看飞鱼去！我毫不犹豫地翻身起来。

       沿着平日出工的小路，我俩径直走到湖港边，涧水哗啦哗啦直奔湖港，湖港翻起层层白浪，湖面看去闪闪发白。远远地听见了人声，有人已先我们到达，一只小船漂到港中，是三爹2驾一叶小舟在用网打鱼，我们生产队只有三爹有这种胆量；还有人站在岸上，用鱼叉叉鱼，用捞子捞鱼。有几个人已经收获不小，小三子的爹也捕到了大半桶欢蹦乱跳的鱼。

       平日悠闲自在地在清澈的湖水中漫游的鱼，今日全都变得那样浮躁激动，从水中跳出来。鲤鱼、鲫鱼朝着涧水流下的入口处迎头而上，在湍急的流水中，跃起身体后，又重重地落在水面，发出“啪、啪”的巨响，这就是小三子所说的“鱼走上水”。实际上这是一场生命的繁衍过程，鱼妈妈在艰辛孕育之后，借助大自然的力量将自己的种子抛向水中，它们会在水中迅速成长，家族中就有了新的一代。小三子高喊：飞鱼！飞鱼！我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鱼，蓦然跃出水面尺把高从浪里飞起来，燕子似的掠过水面数尺许，奋力向前飞去，努力地飞远一点，再远一点。鱼不在水里，当然就不是游，是飞了，所以叫“飞鱼”。然后飞鱼又钻入波心，只留下闪闪的银鳞耀眼，水中偶尔有鱼转身打出泡泡，很快，一道长长的波纹将那水泡淹没。忽然一尾大鱼，从我身边飞过，擦着我的脸。这时湖面上飞起好多鱼，有胖头鱼，还有青鱼、草鱼，以及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鱼，有的鱼很大很大，飞起来仍轻盈如燕。

       虽然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中不肯露面，偷偷地俯视着鱼飞人乐，可东面的空中依旧露出了丝丝光亮，天穹亮了。社员们带着自己的劳动果实，欢天喜地地回家。将刚捞来的鱼，生起火，什么作料也不加，放一瓢清水，添一勺粗盐，煮出来都是细嫩细嫩、透鲜透鲜的。

       后来上级号召，社员们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在港子与洞庭湖相连接的狭窄处筑起了一道堤，将那条湖港子变成了成年积水的一个小小的水库。头年水还能进来，第二年水也还能漫进来，后来堤被筑得老高老高，洞庭湖的水真的就涨不进来了，我不知道年年来到堤外的洞庭湖水是怎么想的，它们是不是想回故居？港子里水随季节盈枯的变化没有了，一年一度壮观的飞鱼也没有了，港子成为储备天水的容器，遇上多雨的年份，还要乘洞庭湖的水没来得及涨上来之际，早早地将堤内的水排出去以防水患。

        三十多年过去了，早几年回去看望老乡，那儿已全被夷为平地，没有青山，没有绿水，只有朝天的黄土连成一大片，被称做某某开发区，去年再去，就盖起了一片雄伟的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