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逃跑
在“建设兵团”工程中,我到开远转运从昆明来的水泥,住在一家旅馆里,一早,在大街上碰到了一个我们的长沙老乡,我们从来没有问过他的真名实姓,只知道他原来单位就是长沙某区建筑公司,也到云南来“赚大钱”的,小名叫“驴子”,
上次见到他还是半个月以前的事,这次一见他,发觉他消瘦了很多,面色仑白,一付有气无力的形象,留他进房坐下,递烟泡茶,知道他还没吃早餐,马上去买了碗面给他吃,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吃相,与以前判若两人,饭后与他聊了起来;才知道他是在水里泡了几个小时又走了七、八里路才来到我们这里的。
五天前的一个上午,他在一个长沙县包头的工地上干泥工,工地上突然来了八、九个人,把全部人召回住处,叫所有人拿出公社开出的“副业证明”(我在前文曾有交代,过去农村劳动力出外搞副业赚钱到生产队买工分,要由公社开出证明,才能在外地干活和住宿的)可是驴子和另外两个人都是没有的,其他人没事继续干活,驴子三人拿着自己的行李、工具,被带去了“收容所”进行“审查”。
在收容所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一阵哨声把所有的人叫到了一起,呵呵,昨天收容所一天的“清查行动”收获不小啊,一共“清”进来三十多个人,所方让每个人自报工种,进行登记,九点多钟吃完早中饭,每人带着工具出发了,驴子是泥工,只提着一把砌刀,木工的工具就多多了,还有没有手艺的就拿着扁担等工具,看来收容所这次又接到建筑工程业务了,走了半小时多点,来到城外一个地方,这里有一片平地,己经挖好了基础坑,看着这基础坑,驴子知道这个工程比较大,用现在这些人干活,没有四、五个月是不能完工的。“干部”宣布开工,各按自己的手艺开始干活了,那些没有手艺的就做副工——和灰、挑砖、搬木头……。出发前抽烟的人领到了十根“春城”牌香烟,这是一天的“定量”,干活中午不休息,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收工回收容所,一个个饿得头昏眼花,回到收容所才每个人领到半斤米的饭和一点盐水煮罗卜,饭后在院子里洗洗冷水脸和脚,关进了屋子里不准出来了。
驴子怎么都睡不着,轻轻地问那些同命运的人,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得到的回答使他大吃一惊;干完这个工程能“送”回去算最快的,如果收容所又接到了工程,那就说不得了,用收容所的理由是“你们要把你们送回家的差旅费、在这里吃的伙食费、烟钱等费用赚回来,才送你们回去”。这下子让驴子更加睡不着了。
第二天出工,驴子多了个心眼,四处留意,决心逃出这个火炕,经过仔细观察,工地前面大约百米外是一条小河,右边是一条铁路,从跨河铁桥看河水不很宽,后面是来时的路,左边是一大片浅浅茅草的开阔地,跟随他们出工的虽然有八个人,但中间有三个五十岁以上的人,另外五个可能是平常吃得太好,有了发福的跡象。有了逃跑的准备,为了麻痹看管人,驴子做事显得特别卖力,常常听到他叫喊要砌墙灰、要砖的声音,并且在收工前总要去撒尿,就这样又渡过了两天地狱般的日子。
驴子被抓进去的第四天,上午出工时,在里面多穿了两套衣裤,走在路上和干部有说有笑的,到了工地上,仍然象以前一样干得很起劲,到了下午收工前,他又要去撒尿,这次他没有朝草地那方走去而是向河边走,干部们开始也没有注意他,直到离工地十多米远了,干部才叫他停下,他亳不理会地继续大步走着,听到了后面有了跑动的脚步声,他知道干部们追来了,这才发力向着河边猛跑,他跑到河边回头看了一眼,干部们还在二十米以外,他奋不顾身一跃跳进了河里,到了河里才知道,河水并不很深,因为这几天都没有吃饱过,自己都感到身子发虚,直接向对岸跑很可能被追上,在水面回头一看,岸边有一大块泥土突出在河面上,并且长满了杂草,心中一动,往回一退,贴背站在这岸边,水正好淹过肩膀,不会影响呼吸,刚把姿势站得舒服一点,头上响起了脚步声,追赶的人到了,这天又正好象要下雨,才下午四点多钟天空就暗了下来,听声音有三个人追来了,那边工地还留下五个人看着其他的人,这三个人商量了一阵,有一个人过去帮忙把其他人带回收容所,剩下两个在岸边坐了下来,因为他们在河中没看到驴子,还以为他潛在水下没上来,他们想在驴子出来透气时抓住他,殊不知驴子站在水里与他们比起了耐力,就这样相持了近两个小时,他们终于耐不住走了。
听到他们走远了,为防止他们搞鬼,驴子还在水中多呆了十来分钟,他没有急着过河,而是在原处爬上岸来,坐在地上使劲揉搓着发麻又僵硬的双腿,时值冬季,虽说云南气候四季如春,然而天近傍晚又要下雨,加上一身透湿、肚子饿得咕咕叫,肌寒交迫,驴子几乎无法再站立起来,但强烈的逃生信念驱使和支持着他,经过几次努力,终于费尽力气站了起来,别无他途,只得下水渡河而行,艰难的爬上彼岸,蹒跚地往灯火通明的方向行进,夜风吹来,冷得他瑟瑟发抖,咬紧牙关,勉力前进,平时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加上他过河绕行,大约十几里路,他老兄走了几个小时,天亮边到了城边却不敢上街,一身湿衣裤倒是干得差不多了,只有等天大亮了再上街找找老乡想办法了。
驴子进街走到旅馆前面不远处,正好碰上了我,吃过早餐,我拿了一套我的衣裤给他,让他去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我先出去办事,中午再到饭店为他洗尘接风。
我转运水泥的工作早在十多天前就开始了,这个工作是把从昆明大火车上运来的水泥,找马车和人转运到开远开往河口的小火车站,用小火车运往兵团所在地的车站,今天己是一点扫尾工作,与运者结账,最迟后天一早动身返回兵团,驴子也是“命不该绝”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两天逃出来就碰不上我了。
中午在一家饭店为驴子办了一桌“接风酒”同时还邀请了一些湖南老乡,反正我这次在开远期间从来没有一个人吃过一餐饭,(这于我后来没事做不无好处)席间我邀驴子到我们兵团工地去,他满口答应下来并表示感谢,其他老乡也为他有了去处而高兴。
第三天,我与满心伤痛的驴子乘上了小火车返回兵团工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