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从柴达木到西宁500里路,其间有300里是盐淖地,没有骆驼是走不出这几百里的沼泥地的。父亲一行在这里休息数日后,准备好路上吃的面食,又购买了代步的骆驼。恰好他们在这里认识了一位叫周瑶青的汉族商人,他正好要回丹噶尔厅去,父亲便趁此机会与他同行。
他们行走40里后,便进入了荒草茫茫的盐淖地,西原口渴得厉害,想下骆驼喝口水,父亲出发前就听喇嘛说过,这盐淖地的水是不能喝的。他连忙取出早准备好的淡水皮囊递给她:“这水是不能喝的,人喝了就会患痘疫。”
西原听后一惊,她从来没听说过不能喝的水。她半信半疑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就再不喝了,她怕带的水不够,忍住口渴留给父亲喝。
他们行走数日后,总算走出了盐淖地,过了青盐海。又行走数日到达了青海。但见烟雾朦朦,浑无涯际。
他们沿青海饶山行走几日后,来到了一座大喇嘛寺,寺与民舍相连。大家看到这里物品齐全,便借民舍食宿。
马夫张敏和藏娃决定留在喇嘛寺。父亲想起以后的路还艰难,好不容易熬出来,他们既然不愿再走了,也不勉强他们,同意了他们的决定。
西原望着刮瘦如柴的藏娃,当初要不是他们夫妻相劝,他早在雪地里成了那一伙士兵的杯中羹。他摸着藏娃的头,用他们的语言对藏娃说了一席话,两人都哭了起来。
父亲拿住张敏的手:“我们相从万里,生死之交,这一别不知何日相见,你多保重了!”
张敏哭说着:“你们夫妻都是好人,我不会忘记你们,你们一路多加小心了。”说完,大家都挥泪而别。
离开这里后,又走30多里,便到了日月山。这里的气候渐暖,山高不过三、四十丈,山阴约有些耕地,山下屋宇鳞鳞,鸡鸣狗叫,行人往来如织。
他们走过日月山,又是一重天,居民都是宽袍广袖,外出多数人都乘黑驴。村间设有私塾,只听儿童读书之声。一路上西原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她不像在沙漠那样机灵敏捷,她默默无闻地跟在父亲身边。
他们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丹噶尔厅。父亲屈指一算:从去年冬天11日出走到现在,整整走了223天,衣服从未洗换,辫发无法梳理,胡须长满一脸,恰似野人一般。
他们在这里住下7天,把一身整理干净后,乘骡车行走90里后,到达了西宁,西宁是清朝边疆一个重镇,青海办事大臣的衙门也设在这里。
父亲找了一所旅店住下,次日清早,一位长沙籍边城管带颜某前来求见。西原见他带的一队武装士兵站在门前,心里很紧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与颜管带交谈之后才明白。原来,颜见他们都携带枪械,他身为边城管带,必须要来问过明白。这时,又来一位姓陈的朋友约他一同去见张镇军。
父亲拜见张镇军后,和他讲述入藏出藏的前后经过。张镇军听后很钦佩父亲的才干,他连连夸赞道:“像你这样大难不死的英雄,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他答应帮父亲筹措回南方银两。从张镇军那里回到旅店,颜管带又邀父亲到府台衙门拜见陈太守。
陈太守一见父亲并说:“刚才见到张镇军,他很夸赞你的才干,我们商议后写信将你推荐给甘肃督军赵大人,此人怜才爱士,你去必有重用,不必回南方了。" 父亲听后很受感动。
父亲回到旅店,见西原独自坐在床边哭。他问西原:“你为什么哭?”
“我见你久去不归,害怕他们加害你,我好害怕再见不到了你。”西原边说边揩着眼泪。
父亲见他哭得好伤心,心里好痛,他回想起在大沙漠里那些日子里,西原胆大敏捷,遇难不慌,她不畏艰难跋涉,不怕豺狼虎豹,她能忍饥挨饿,是她用命来保护着他。如果没有她西原,自己早已饿死冻死在沙漠雪地了。
现在走出了困境,她的胆子却越来越小了。这怪不得她,她毕竟没见过内地的世面;她害怕的是人与人之间的险恶。他想着想着紧紧地抱住了她:“不哭,不哭,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我们遇上好心人了,他们都在帮我们。”
父亲把陈太守他们的事,一一说给她听后,西原才转哭为笑。
他们在西宁住了3天,陈太守、张镇军、颜管带共赠给他80金。他也把随从滕学清、赵廷方推荐到颜管带处做时事。之后,张镇军又派他的外甥孔某,拿着推荐信陪同父亲一起去兰州。
乘骡车行走6日后到达兰州。来到炭市街的一家客店,店主是太原人。他们刚住进客房,只见店主惊慌地和一人在一旁说着悄悄话。
西原见店主那模样心里一惊,她拉了拉父亲的衣袖:“我们不住这里行么?”
父亲抓住她了冰凉的手说:“不用怕,这里是市镇。来往的人多。”父亲的话刚落音,只见一队武装士兵牵马进来,直往客房里走,把旅客的行李抛得满地都是。
店主连忙走到一头目身边,往他手上塞了一把东西,轻轻地说:“一点小意思,请多多关照。”
那头目立刻吆喝一声,那些士兵立即牵着马离开了客店。
父亲感到奇怪,他问店主:“这是些什么兵?如此霸道。”
店主回答:“这是马军带来的马队,这些兵极凶暴,我刚才打发了几两银子才算了事,他们经常沿街勒索钱财,每年都要来几趟,市镇上人对他们恨之入骨,但又无可奈何。”
父亲听后长叹一声说:“军人拿枪是保护人民的;他们拿枪去欺压人民,他们就不佩军人之称了,是匪也!”
西原一直紧挨在他身边站着,她的脚在发抖。父亲把她扶到床边,安慰她说:“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些兵痞就是想多敲诈些钱财。”
西原坐下来,脚不再抖了。父亲察觉到西原近些日子身体很虚弱,胆子也特别小。他回想起在战场上的西原,机智灵活,有勇有谋,面对顽敌,毫不畏怯。唉!这两百多天的艰难行走,忍饥挨饿,茹毛饮血,把她的身子拖垮喽!
第二日,孔某带父亲去见赵督军,赵看了陈太守他们的推荐信,听了父亲讲述出藏的苦难遭遇,又同情,又器重。他说近来川督来电,将组练精兵援藏,要他稍待侯用。父亲听后,便辞谢回店等候.
一日,父亲带着西原在街上散步,碰到督署巡捕胡立生,他是长沙人,过去相识。他告诉父亲,有一位姓周的同乡人向督署控告他谋害了罗长祺。父亲一听大惊,立即随胡立生到督署查询。
控告他的人是周逊。父亲立即求见赵督军,把罗长祺之死的前后经过一讲。赵督军听后认为,乱军之中,人命贱如泥沙。他吩咐父亲邀请些旅甘湘的人出来调解了事。
次日,十几个旅甘湘的湖南老乡聚集会馆,父亲把罗长祺被害的前后经过一一讲述,以事实当面驳斥了周逊,大家都说周逊这么做不应该。周逊也自知无理,此事就这样摆平了。
经过这事以后,父亲感到好气愤,他想来想去,如果再停留这里,也许还会遇到一些是是非非,他决定还是回湖南。
父亲把他的想法同赵督军一讲,赵督军很善解人意,同意他的决定。并赠送他50金作旅费。父亲万分感激,又将一部份转送给纪秉钺,要他回归故乡。
父亲含泪送别纪秉钺后,和西原乘车取道西安南归,从此朝行暮宿,饱受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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