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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荣细述湖南旧石器考古重大突破
本期主讲
袁家荣 采访/整理 肖欣
主办单位:湖南省文化厅三湘都市报湖南省文物局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本期主讲
“我们从哪里来?”这是人类对自我永恒的追问。史前考古试图从它的角度来解答。它要求我们必须一心一意、持之以恒,否则抓不住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袁家荣:湖南衡阳人。研究员,原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中国考古学会常务理事,湖南省考古学会理事长。1975年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1985年在北京大学考古系获硕士学位。研究方向主要为湖南旧石器时代及史前考古。在湖南旧石器考古中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首次在湖南境内发现旧石器和古人类化石,从而结束了湖南旧石器考古和古人类化石的空白,彻底改变了湖南旧石器考古长期所处的落后状况,使之成为我国旧石器考古研究的重要地区。1997年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贡献津贴。
古代的湖南决非一片不毛之地,湖南的古代文明和文化传统是灿烂辉煌的。从有字的时代进发到无字的时代,从地上的文化遗存掘进到地下的文明遗存,彰显远古湖南文明的辉煌,进而探寻湖南文化的根基与源头,是我们义不容辞的文化责任。
小时候最想当海军;北大一毕业就回了湖南,搞“重工业”十多年里,我大概钻了100多个山洞,连个旧石器的影子都没找到。
我从没想到会去搞考古。我在湘江边长大,从小就在水里泡。但学校严禁游泳,怕出事。所以我小时候最想当海军,以为那样就可以放心大胆去游泳。1972年北大考古专业到湖南来招生,只有一个名额,正好到了我下放的岳阳黄盖湖农场里。农场推荐我去。我以为搞考古就是到森林里去探险,也很高兴。
旧石器考古在考古界里被称为“重工业”,意思是投入大、见效慢、费力不讨好。我1975年毕业后,回到湖南,搞的还就是旧石器考古。因为湖南这一块还是一片空白,没找到一件旧石器工具,更不用说像“北京人”、“山顶洞人”这样的古人类化石。我那时血气方刚,一心要搞点名堂出来。
想不到,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跑遍了大半个湖南,钻了100多个山洞子,半点旧石器的影子都没找到。那些年,我每年有大半年时间在外面钻洞子。屋里基本上什么都管不了。我一回来,小孩跟他妈妈报信的时候都讲,妈妈,我们家的客人回来了。洞子一般在深山老林里。有些在悬崖峭壁上,根本没有路。洞子里一般也都是阴森森的。有个夏天我们四个人去考察一个洞子,进进出出,一冷一热,回来全都病倒了。
其实这些苦,搞考古的人都还有心理准备,最关键是没有结果。周边的省份,包括湖北、安徽、广东,都发现了旧石器遗址,只有湖南没得一点动静。大家都讲,这个遗址肯定是有的,但就是不晓得什么时候找得到。很多好心的朋友也劝我,你搞点新石器时代以后的,怎么说挖一个遗址,都还能写个报告什么的。要不就是转个行,另外找一个出路。我还真有些坐不住了。
袁家荣1987年4月25日在新晃发现的第一件旧石器
新晃大桥溪。一个破烂的红砖棚子后面,有个小土坡……
两块小石头,放下压了我好多年的大石头
1981年,我的导师吕遵谔先生到湖南来,我就跟他讲我的苦闷。吕先生很严肃地跟我讲:做学问,不能怕难。特别是搞旧石器考古,肯定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艰苦。他还讲了世界著名考古学家利基的故事,利基在东非呆了30年,才发现了“东非人”。我当时也下了决心,我这一辈子再没有什么成果,也没关系。既然看定了这个方向,就要坚持下去。为了提高自己,1982年我又到北大去读了研究生,但是回来后的两年时间,还是没有一点突破。
1987年4月25日,我一直记得这一天。24日我到怀化的新晃考察考古工作,在看当地文物干部采集来的标本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块年代很古老的陶片。这个地方不能放过!第二天一早,我就要怀化的文物干部汤宗悟、舒向今带我走了五六里地,去看现场。
那是个叫大桥溪的地方,紧邻水河边一个砖场。我到发现陶片的地方看了一下,地层破坏得比较严重了,但我不甘心,围着那里转了又转。转到一栋烧红砖的烂屋棚子后面时,我突然在一个小土斜坡上,发现有块小石片露出来。我拿起来仔细一看,马上判断这可能就是一件旧石器。它所在的土层是老土,考古学上讲是网纹红土,就是长沙土话子讲的“朱夹子土”。石头上还有放射状的人工打击过的痕迹。舒向今马上又用锄头在旁边挖,在大约一米远的地方,挖进去30多公分时,又发现了另一块石头。我手里拿了这两块小石头,心里压了十多年的那块大石头放下来了,人一下子就轻松了。
这是湖南第一次发现旧石器,距今大约10万年,也是全国首次在网纹红土里发现旧石器。此前南方的旧石器都是在山洞里发现的,所以人们都把目光盯着山洞,我也是一样。这以后我就把注意力转到了网纹红土层,6月份在大桥溪进行正式发掘,就发现了20多件旧石器,一下子引起了全国考古界的关注。安徽等省的同行还专门跑到湖南来看。渐渐地南方很多省份都在这个土层里发现了旧石器。到现在,湖南总共发现了200多处旧石器遗址。
一小节人股骨化石,混在动物骨头化石里,揭开了惊天秘密:燕儿洞里住着湖南人的老祖宗“石门人”,有16000多岁了,接近“山顶洞人”
旧石器考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要寻找古人类的化石,研究人类的起源。吕遵谔先生,就是著名考古学家裴文中的学生。裴先生曾于1929年在北京周口店遗址,发现了第一个完整的北京人头盖骨化石,震惊了世界。我也跟从吕先生参加过辽宁“金牛山人”等重大考古发现的发掘。
1985年到1987年湖南第二次文物普查的时候,石门县燕儿洞发现了古动物化石,现在的石门县博物馆馆长龙西斌,还采集了标本。我看了以后,觉得这个洞子很值得去发掘。1990年冬天,我们正式发掘燕儿洞,发现了大量动物的骨头化石和一些石器。然后我们把洞里收集到的所有标本全部带回来了。十几个大包,每个重二三十斤,每一包都要经过专业的清洗整理,生怕漏掉什么东西。
动物骨头和人的骨头混在一起,一般人是不能分辨出来的。但这是考古人员的基本功。为了学习鉴定哺乳动物化石,吕先生就曾把动物的上下左右牙齿分别装在上衣的四个口袋里,以至最后一摸就知道是哪种动物的第几个牙齿。一个人有206块骨头,全部能分辨非常难。我在北大读书时,每天上课要把人骨头摸来摸去,手上有股很令人作呕的气味。当时我想,只要能分辨人体主要的骨头就行了。但是后来有件事对我震动很大。1984年我跟吕先生一起参加了辽宁金牛山洞的挖掘。当时,在清理了几件骨化石后,吕先生当即鉴定出其中一块是人的膑骨化石,并立即指示细心发掘,终于找到了距今26万年前的猿人化石。这比北京周口店猿人化石更加完整,被列为当年世界十大科技进展项目之一。膑骨是人体膝部一块很小的骨头,如果不是吕先生熟悉人体每一块骨头,就发现不了“金牛山人”。所以我也要求自己学得更扎实,不过也不敢讲达到了吕先生的水平。
那天在清理时,我就在一大堆动物骨头化石里,发现了一根人的股骨化石,比较小,但还是很明显。因为人能够直立行走,形成了股骨脊,在股骨上就会有一道凸出来的纵脊。这是湖南第一次发现古人类化石,填补了旧石器考古的空白。1993年,我们又进行了第二次发掘,发现了3颗古人类的牙齿化石和下颌骨的残片。考古学上正式认定为“石门人”,距今大约16000年,接近“山顶洞人”,属旧石器时代的晚期智人。
发现的这个“石门人”是男的还是女的?长得什么样子?不知道。不过是个年轻人。
还有实验证明:“石门人”是搞烧烤的能手
外国考古学家像“石门人”一样吃烤羊肉
通过目前发现的这些化石,能推断出这个“石门人”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有多高?长得什么样子?很遗憾,最多只能推断出“石门人”是一个年轻人,大约20岁到30岁之间,其他的都无法推断。
那么“石门人”当时是怎么样生活的呢?根据化石分析,他们基本上还是过着狩猎、采集的生活,并会用挖陷阱之类的方法诱捕犀牛、东方剑齿象等大型动物。动物骨头化石上还有火烧过的痕迹,“石门人”也已经学会用火,是烧烤的能手。
2007年,哈佛大学人类学教授奥佛和他的两个学生来到石门考古工作站,我们就一起做了一个实验。在当地买了一头六七十斤重的羊,然后挑选一些石头,经过打击做成工具。我们模仿现在蒙古人杀羊的动作,蹲下来右手抓住羊的两只角,左腿跪着正好压住羊的两只后腿,然后用磨得锋利的石片在羊的胸口上划开一个洞,把手掏进去扯断里面的主血管。我们用石头来剥皮、切肉,还砍了几竿竹子,把头削尖,把羊穿起来,架在火上烤,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烤熟。当然吃的时候我们加了花椒啊,辣椒啊,还蛮香。
瞧,他们沾了满满一脚的“朱夹子土”。图为2007年哈佛大学教授奥佛与袁家荣等在石门考察
“石门人”是非洲人的后代吗?我们的老祖母真的是黑皮肤的“夏娃”?也许某一天,某一个山洞,会发现更老的“凤凰人”、“洪江人”。
“石门人”是目前湖南发现的最早的我们的祖先。那么“石门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就关系到古人类学的研究。现在这个学科有两大热门课题,一是指从猿到人的起源,这个问题基本达成共识,最早的人类起源在非洲。二是现代人类的起源,争论很大。现在通过DNA研究,有学者认为全人类共同拥有一个生活在15万年前的非洲祖母“夏娃”,今天所有的人都是她的后代,包括中国的晚期智人。“石门人”的年代只有16000年,无法说明中国现代人的起源。
那么在湖南,还能不能发现比“石门人”更老的古人类化石呢?比如距今几十万年前的猿人?我相信肯定能。也许,在湘西、怀化的某个地方的某座山洞里,还沉睡着比“石门人”更老的“凤凰人”、“洪江人”。但发现他们也是可遇不可求,需要我们更细致的田野工作、更耐心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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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一向冷静的袁家荣,有一天突然激动得跪了下来。那是真的么?下一期,请听袁家荣继续讲他的野外故事。湖湘文明溯源之旅将进入第二季:“湘之稻,非常稻”。
湖南的考古学家已经用考古的方法,重建了湖南的上古史。这些改写历史的考古发现为改写中国乃至世界的远古历史提供了重要素材。对于消失了的过去,文物和考古是最能以实物说话的,这正是考古学的魅力之所在。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中国考古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