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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里逃生  (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7&id=36922)

--  作者:长岭上人
--  发布时间:2009/5/2 19:07:08

--  死里逃生


         我从南京屠城中死里逃生
             (南京大屠杀七十年祭)
                                                                       前    言
       开篇行文之前,需要说明的是:标题中的“我”,并不是笔者本人,而是我那早已辞世十数年的老岳父、一位曾在抗日疆场上驰骋多年的国民革命军的抗日老兵。
       我清楚地记得:1987年12月20日——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酷爱读书阅报的我,捧着当天的报纸在埋头阅读。
       是时,冬日的斜阳高高地驻留在斑剝的墙头,年届78岁、腿脚早已不太灵便的老岳父坐在身旁,一边用脚轻轻地滚着一截赖以锻炼早已行走不便的腿脚的竹筒,一边听我读报。静谧的庭院中除了竹筒滚动所发出轻轻的叽嚓声和我一字一句的读报声以外,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声响。
      “南京大屠杀六十年祭——南京铸钟悼国觞。数万市民隆重集会,深切悼念南京大屠杀中死去的30万同胞。”当我读到这则消息时,我感觉到:竹筒的滚动声早已停止,四周静悄悄的,静得好像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空气也好像凝固了。
        抬头一瞧,岳父苍老的脸庞显现出淡淡的红晕,昏花的眼眶中噙满了泪花,双手似乎在微微颤动。
     “您怎么了?”我停下报纸,赶忙问道。
      岳父稍稍摇了摇头,默不出声,良久,似乎刚刚从遥远的历史时空隧道中回过神来,轻轻地嘘了口气“五十年了……三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三十余万惨死亡灵啊!!”
       我知道,老人他心中一定尘封什么惊人的秘密,想要作进一步了解探究,就必须得想点别的法子……
     “当年您是在国民党哪个部队?” 于是,我试探绕个圈曲折迂回地轻声问道。
     “五十一师!”老岳父腰板挺直一字一顿地回答。
      “五十一师?!”得益于平常读书看报文史知识的积累,我心里一紧:“五十一师,当时那是不是王耀武的师长?!”
      “对,当时我们的师长正是王耀武。”岳父说着,眼睛一亮。“正是在王耀武师长的带领下,我们大捷于‘淞沪战场’,威震日寇,然后再退守南京的。”
       禁不起我的一再央求,老岳父停止了竹筒的滚动坐正了身子,清清嗓子。见状,我知道有“故事”听了,赶紧起身倒上一杯茶水,放在一旁,顺势坐到了他的身旁,望着他的眼睛,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一段硝烟弥漫血肉横飞,刀光剑影,铁马金戈,尘封多年的历史重现。
       果然,老岳父喝了一口茶水,在得到不要将这段国民党军队服役过的“屈辱历史”告诉其他任何人之后(当年“极左思潮”盛行之际,就因为这段在旧部队从军的历史,岳父大会斗、小会批,屡屡成为各类运动的活靶子而被整得死去活来,可以理解,至今老人说来还心存余悸),一段从未被家里其他亲人详知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往事展现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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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长岭上人
--  发布时间:2009/5/2 20:5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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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也不知什么时候,一阵料峭的寒风袭来,四周漆黑一片,在一种呛人刺鼻的烟火烧焦味道与血腥气充斥弥漫的空气之中,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我感到头部像要炸裂开来似的疼痛,咽喉极为苦涩,整个身体像被绳索捆绑得紧紧的,动弹不了。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然而,稍一动弹、一使劲,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二)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还是在枪炮如林、杀声震天的‘真茹防线’?”
恍惚中,我又重新回到了几个月前,发生在刘河罗店一线的抗击日本强寇的战场上——这是在一九三七年深秋的一个中午。
       秋日炎炎,暑气蒸腾。
       此时,彪柄史册的“八·一三”淞沪抗战已打响了一个多月。
       为打击日寇的嚣张气焰,遏止日本侵略军践踏中华的铁蹄,我们中国军队在淞沪地区与日本鬼子摆开架式、展开一场面对面的殊死较量。中央政府一声号令,不同番号,不同战区、不同省份的各路部队人马,从四面八方疾速地奔向了作为抗日前线的淞沪地区。
       也正是为了这次“战役”,是年八月,年届二十八岁、刚刚从北平军需学校毕业、血气方刚的我,径直从学校赶到了淞沪前线报到,被分派到五十一师、三零五团任见习军需。
直到战斗打响后,我们才知道,那是一场何等惨烈的较量啊?交战双方实力极为不对忖:日本鬼子有大口径舰炮、远程火炮、大吨位装甲车,而我们则只能以轻机枪等轻武器应战,即使有数量极为有限的几门山炮,口径及射程也远不如日军炮火,射出去的炮弹,就像隔靴搔痒“挠”不到要害。我们一般士兵所执的最好作战武器便是“汉阳造”步枪,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套筒,而相当部分身着各色服装的地方部队士兵所持有的枪械中,有的甚至还得用麻绳将枪栓捆在枪身上,才能叩响枪的板机完成子弹击发。这就是我们的火力装备,就是这种极为简陋的武器装备与武装到牙齿,狂妄叫嚣要在三个月内灭亡中国的极其凶残暴虐的日本侵略者进行殊死的较量,凭的是什么?凭的是民族独立,不当亡国奴的亿万民众同仇敌忾和开赴前线的全体官兵同赴国难、捍卫主权、保疆守土的满腔热血与耿耿忠心。
       由于敌我武器装备实在是悬殊太大,敌人的舰炮可从老远的长江口外炮击到我方阵地,而我们只能等待日军步兵攻击到阵地面前才能与其交手搏杀,再加上淞沪地区处在长江中下游平原地带。沟渠河汊极多,土质松软,根本无险可守。面对日军远距离的猛烈炮击,我们只能伏在利用沟渠涧汊所作的简陋掩体中、有的士兵甚至半截身子浸泡在水里,就这样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敌人的炮火,待苦苦熬到敌人的炮火向后伸延乃至停止后,在炮火硝烟中劫后余生的我军将士才能跃起全身上下水淋淋的身体,用手中原始简陋的武器与冲上来的日本兵展开近乎“肉搏”式的博杀。
       没有经历过那种战斗场合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得到当时那种战斗的激烈悲壮程度:一个连、一个营的兵力上去,不到一个时辰下来,就没剩下几个,全部壮烈殉国。为了守住阵地抗击凶顽,当时就像我这样的后方军需人员都被动员、派遣上了前线。

      “轰!轰!”刚进入阵地。我们就遭到了敌人猛烈的炮火地迎头轰击。
在一阵山崩地裂、暴风骤雨般呼啸而至的炮击过后,我方阵地上被一片浓浓的硝烟所笼罩住了,看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与活动物体。
       在深深的泥土中,我颤抖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到肚子中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地动山摇的炮声震得挪位似的,心中翻江倒海般直想往外呕吐,耳中嗡嗡地发出巨响。
       要命的炮声终于停歇了,我拼命底地摇晃着、将身子从近半尺厚的泥沙黄土中摆脱出来,透过扬起的蒙蒙尘土与青色的硝烟,看到一块硕大发烫、泛着青蓝色彩的炮弹皮,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斜插在距我头顶不到20公分的松土中,惊骇之余,我感觉到身边周围地形顷刻之间发生了巨大改变:利用沟渠构筑的简易工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如篮球场一样的巨大弹坑。可能是该我“命大”,正好身处在一个“篮球场”坑的边缘。放眼四周望去,身体感觉凉了半截:在我的身边、整整一个加强排的兄弟就像瞬间在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了踪迹。在蓬松的、被硝烟熏成黑褐色土地上撒满了团团殷红的血迹,左前方不远处,烧焦的泥土中出现了一截绑着灰色绑腿、尚在滴着鲜血的下肢——那是刚刚还活着,顷刻间就被炮火夺去生命的“兄弟”的残肢。我的脑袋轰的一声胀大并剧烈地疼痛起来,胸部憋闷得极其难受,眼睛刺痛,像要往外喷火,全身不停地颤抖。
      “鬼子上来了,准备战斗!”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但还是非常清晰地传入到我的耳鼓。
       我向前一跃,扑向了前方被炮火扬起的滚烫的泥土所堆积出的一个小土包,“刷”地一声,将“汉阳造”的枪口伸出去。
       这杆“汉阳造”步枪,是下连队前,上峰亲手将它交给我,并拍着我的臂膀一再鼓励:   “小冯军需,希望你能用它杀敌立功,争取早日升迁!”
       上来了,在惨淡的秋阳下,只见一个个身着草黄色军装、足蹬着大皮靴的日本兵,如蝗虫般地拥挤,踩着被炮火掀翻了个遍的土地,踏着身穿灰色军装、被水浸泡得肿胀变形、散发着浓烈臭味的尸体,“呀……呀”地狂吠喊叫着,目空一切地上来了。
       一步,两步,刚开始他们还猫着腰,看着我方阵地上没有任何动静,以为我们又被他们强大的炮火全部“消灭”,从而渐渐将腰伸直了起来。血红的太阳旗迎风摆动、长长的三八式步枪上的刺刀也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显得格外刺眼。
       八十米,六十米……
     “打!”一声愤怒的命令,伴随着一片呐喊声,我方阵地上面射出了复仇的子弹。
      说真的,由于是首次上战场,又面对的是这么穷凶极恶、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向前冲锋时口中还“嗨!嗨!”狂叫着的日本鬼子,我与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一样,心中仿佛有一只小兔子在胸膛里砰砰地狂跳不止、心脏好像就要从口腔中跑脱出来似的,枪口老是游移摆动不定,准星也不能落到标尺的缺口里,淋漓的汗水像虫子一样在粘满尘土、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庞上往下爬行流淌,眼前感觉到黄糊糊、灰蒙蒙的一片,枪的扳机老也抠不响——那是因为我的右手食指根本没有直接扣在枪扳机上。
       不行,这样不但不能打死鬼子,恐怕要被鬼子所击杀,我心里思忖着,用手将脸上的汗水一抹,向左别过头去,想拼命镇静一下自己。这时,左前方泥土中的那一截缠着灰色绑带、血迹已经凝固干涸的、有些许苍蝇在四周嗡嗡盘旋逐臭的断腿,像一个大大的电影特写镜头映入了眼中。顿时,我感到血脉賁张,全身的热血好像一下子全都涌到了头顶。我一下子感觉心不慌、手不颤了,日本鬼子脸上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气反倒使我牙咬得格格发响。
     “狗娘养的,来吧,老子今天就跟你们拼了!”我心中在咆哮:“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我调整了姿势,握紧了手中的“汉阳造” 定下神来。
       望着渐行渐进、随着地形起伏不定的土黄色目标,我心中默默地念着军事训练实弹射击时教官的告诫,“眼睛盯住目标,静心,憋气,闭左眼,贴腮,准星、标尺缺口与目标三点一线……”就这样,我将手再一次伸向了扳机,轻轻地扣动了一下。
      “啪!”的一声,随着我的身体向后一退,刚才还神气活现的日本鬼子应声脸上露出了龇牙裂嘴的丑恶模样,只见他晃了晃身子,仰天而又异常沉重地倒在地上,穿着大皮靴的脚在地上使劲蹬了几下后,就再也没有动弹了。
     “打中了!”我心中一喜。
     “咦!小日本,你们也并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躯。”要知道,作为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枪就打中了一名凶残的日本鬼子,当时那种高兴劲,就像喝了两盅家乡的自醸米酒,一种美滋滋、乐悠悠的感觉在心中升起,感觉特别舒畅。
       那场战斗中究竟扣了多少次步枪扳机、有多少名日本侵略者倒在我的枪口下,我已记不太清楚,况且,作为后方军需人员,后来上前线亲手杀敌的机会也不是很多,但这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枪灭杀的日本鬼子之后所产生的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至今还令我津津乐道,激动不已。老岳父说着说着,昏黄的眼睛里挂上了激动的泪花。

      “您休息一会儿吧。”我怕他累着,情绪过于激动,避免身体出现异常,连忙起身,提过来热水瓶,将已经凉了的茶水兑热递到老人家手上。
       然而,记忆的闸门一旦决口,那震撼人心的场面是很难一下子打住的。老岳父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继续着回忆的话题。

       增援部队再次赶到,“嘀哒……嘀嘀哒……”我方阵地上响起了反冲锋号角。跟随着战斗的号令,我端起枪,腾身冲出了沟渠阵地,愤怒地高喊着追击、瞄着日本鬼子的背影射杀。
       在退返阵地的途中,我看到了一具鬼子尸体旁边有一把三八式,心想,将它拿回到自己手中,可能射程比我的“汉阳造”要远,便弯腰下去,将枪的皮带朝上一拽,不曾想,“尸体”竟然微微地抖动了一下,地上的“死人”复活了,只见他将死灰色的眼睛微微睁开注视着我。
       顿时,我心中一愣,举枪对着地上这位胸部中弹、奄奄一息的鬼子兵,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再指了指我的枪,颤抖着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扣动扳机的姿态,其意思再准确不过了:他是要我对着他的胸口再补上一枪。我摇了摇头——以我的性格,绝不能对着一个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生命垂危的人再“落井下石”——那样将被称作胜之不武。这时,他嘴中叽哩哇拉、有气无力地吐出了几句日本话,说话间,又极其费力地从口袋中哆嗦着掏出一封粘满血污的信封来。从他所比划的动作看来,我猜想到:是想哀求我帮他把信从邮局寄回日本家乡。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我稍微迟疑了一下仍肯定地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这封书写着一些蝌蚪样文字的信放进了我的上衣口袋,看到我接过了信之后,他那苍白垂死的面庞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接着他又拍了一下挂在腰身上的像个翘起的猪嘴巴形状的防毒面具断断续续地说:“这个的……给……”
       我心中一个激凌,是不是日本鬼子要使用毒气,望着眼前这位可能是原本善良被强征入伍成为侵略者的工具,后来被良心发现;或许也是我应诺了他的临终请求、拼尽最后的力气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属于敌方阵营的我、而自己又毫无生还希望的日本士兵,我亦不敢怠慢,赶忙从他身上将防毒面具快速扯下,回过头去再望了这名垂死的日本伤兵一眼,便拼命往我们阵地上跑。途中,看到别的日本鬼子尸体上还有同样的东西,便顺路跑过去一把将它拽下,带回到我们阵地跟前,就在这当儿,只听到身后“轰……”的传来一声巨响,最终,那名日本伤兵还是挣扎着用自己国家所制造的杀人武器——手雷自杀了。
       我刚刚将从追击途中取得的防毒面具抛给了身旁的战友,日本鬼子阵地那边又发起了一排炮击。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地动山摇,炮声沉闷地响过几声之后,我方阵地前沿升腾起了一团团浓浓的黄色烟雾,并很快地顺着风向下风头的整个阵地迅速弥漫扩散开去,立刻,沟渠掩体中就先后响起剧烈的咳嗽、噴嚏声来。我一惊,灭绝人性的日本鬼子果真施放毒气弹了,烟雾所到之处,我方将士都泪流满面,扪心咳嗽、呕吐不止,有不少甚至昏迷倒地,动弹不得。


--  作者:长岭上人
--  发布时间:2009/5/2 20:5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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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捂毛巾!”只听到一声令下,战士们纷纷取下毛巾,就地粘上身边沟渠中的水紧紧地捂在嘴上,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被毒气熏倒。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几个也赶紧将防毒面具戴好。也正由于我从日本鬼子身上取下的防毒面具,使我们身边的几位战友都不致被毒气熏倒,保持了战斗力监视着敌人动向,坚持着直到毒气最后随风飘散,战斗重新打响。
我们部队全体指战员英勇奋战,狠狠地抗击着穷凶极恶、天良丧尽的日本鬼子,使他们损伤惨重,并没有取得他们战前所叫嚣的那样如期向前推进。上海的市民百姓奔走相告,兴高采烈地组成慰问团,箪食壶浆前来阵地上犒劳慰问我们。
1937年10月10日是“双十节”!
那天,上海的《申报》、《新闻报》等一些当地有名气的报刊都在头版刊登着我们师长王耀武的戎装肖像,以庆贺我们师在对日本鬼子的抗击战斗中所取得的巨大胜利,基于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特别是,我在返回阵地途中,“事先”预料鬼子将要发射毒气弹而从鬼子身上取下的防毒面罩以为我用的“足智多谋”举止,更得到了团长张灵甫的赏识和认可。从战场上下来后,当即将我这个见习军需直接提拔调任团部军需参谋。

“张灵甫,是不是后来七十四师的那位?”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是的,正是后来在解放战争时期在山东孟良崮战役中,被人民解放军所全歼的王牌七十四师的师长张灵甫。”岳父喃喃地说道:“不过,在抗日战争时期,张团长可还是一位敢打敢拼,令日本鬼子魂飞胆摄、战功卓著的国军‘十大抗日名将’之一。”
(三)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我再次从深度昏迷中苏醒过来,不对,淞沪战场当时正值秋天,我们都是身着单衣与敌人进行殊死搏斗的,天气也并没有这么寒冷,天色也没有这么黑……用牙齿咬了咬舌头后,感觉到一阵揪心的疼痛,我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
……
我真切地记起来了:为抗战从长计议,保存部队实力, 11月,我们接到立即退出淞沪战场,溯长江朝后方撤退的命令。由于部队激战数月一直没有得到休整,加之在上海受到重创、不可一世的日军恼羞成怒,他们重新任命了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率领着第六师团谷寿天部队等从各地抽调来几个精锐师团和几个联队的日本鬼子从淞沪战场到淳化,再从淳化到河定桥,一直如影相随紧紧贴身追赶着我们。
行武出身的人都知道:撤退中的战斗最难进行,我们即要奉命撤退以保存残存的实力,又要不时回头抗击疯狂嚣张、蜂拥而至的日寇追兵,打,无心恋战,退,又不能做到一心一意地撤退。这样一来,我们的损失极为惨重,人员急剧减少。如果不是我们张团长主动向王耀武师长请缨率团在麻田地区主动狙击敌人,以掩护疲惫不堪的全师撤退,恐怕日军就会一路追杀我们,我们师也将难以全身退到南京城下而早早就面临全军覆灭。
就这样,由我们305团殿后,51师且战且退,退到了南京下关一带,受命从这里集结渡江,退守到长江以北地区。
我依稀记起:我们团从麻田阻击战场上撤退下来后,先是驻守在南京城的雨花台,中华门一线,接到师部的命令,我们将一边休整、一边相机渡江。
大约是12月11日这天夜里吧,我正奉命在军需仓库中清点军需物资,以完成转移、撤出战斗的准备工作,根本不知道我们51师主体已于当日奉命撤退渡江及前方战场上所发生的实际战况。在一阵猛烈的炮火轰击后,我所待的这间木制的后勤军需仓库被炮火完全轰塌起火燃烧起来,我也就被掩埋在倒塌的砖头瓦砾之中昏迷过去。同在身旁的几位弟兄也都全部遇难殉国,所幸身旁一些棉衣及其它军需物资保护了我;可能是厚厚的大雪之故,或许是天佑神助等其他什么原因,大火燃烧到我所掩埋的地方竟熄灭了,从而我头顶及四周的倒塌的木屋桁架得以保存,要不然,我将被熏得窒息身亡,老天保佑,我除脑袋受到一阵撞击而昏迷了好长时间、身体其它部位稍稍受了一点皮肉伤外,生命幸无大碍­——我又一次死里逃生。
我睁开眼睛,漆黑一团的天空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和烧焦的尸臭味,远处不时传来密集的枪声扫射声……
“八嘎牙鲁!”一阵“踢踏!踢踏!”的皮靴声由远而近,“嗨!嗨!”两声之后就是几声惨叫声传过来,几声野兽般的狞笑过后,身边又似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当我再次想挣脱身体从碎砖瓦中探出头时,不远处又有一阵急促的皮靴追赶声和女性的尖叫声传来。
“花姑娘,你的站住!”
又是几声断喝,又是一阵狂奔与厉声惨叫之后,大皮靴又渐渐远去了……
我伏在砖瓦丛中,很久很久不敢动一动,直到四周确实没有了任何声响传来,方才费力地从毁损的军需物资残物与砖头瓦砾堆中挣脱出来。
我钻出临街倒塌的仓库瞧见四周的景象,一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从脚底到头顶像触电似的产生出一种麻透全身的感觉:我感觉到了“惨绝人寰”这四个字的含义与份量。
一天时间不到,经过日军猛烈炮火的狂轰滥炸、日本鬼子野兽般疯狂地烧杀奸淫、掳掠抢夺,古老秀美、商贾云集的六朝古都——南京城早已面目全非、一片狼籍,活生生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日前还喧闹繁华、商铺林立的城区变成了一片废墟,城墙上到处弹痕累累,四处是残垣断壁;整个南京城的夜空中弥漫着冲天火光、四处浓烟滚滚,逃难的人声鼎沸,枪炮声震耳欲聋,在东西南北几个不同方向都不停地响着机关枪的扫射声;原本白皑皑的积雪经鲜红的血水浸泡成黑色水,用鹅卵石铺成的街面的石缝全部被这种血水塞满,街头巷尾遍地都是累累尸体,更为残忍地是很多尸体大都被劈成两片、满眼都是被砍去脑袋,被开膛破肚的光秃秃的躯干及滚在一旁、眼睛尚未闭合的头颅;燃烧着的火堆上,残存背上插着刺刀、张着双手的幼儿烧焦的尸体……就连被砍下的头颅的面部都被刺刀划得稀烂——那是禽兽不如的日本兵在攫夺死者所镶嵌在嘴中的金牙齿。
尽管我小心翼翼,在残墙颓壁的街区中蹑手蹑脚地匍匐行走,仍不时被惨死的、横躺竖卧的同胞尸体与残缺肢体绊倒;昔日宽广平坦的街道上血流成河,脚踩上去滑溜溜、粘糊糊的,浓烈的血腥味使人感到窒息。
我绕过轰蹋了的古城墙、顺着秦淮河道一直往西北方向矮身一溜小跑,躲闪不及又被几具尸体绊倒在满是血污


--  作者:曾海燕
--  发布时间:2009/5/2 21: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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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尘封的历史,中国军人的抗日斗争史,英勇悲壮之歌,向所有参加过抗日战争的中国军人致敬!
--  作者:阿瓜
--  发布时间:2009/5/2 22: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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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不能忘记的历史,以史为鉴,不忘国耻。
--  作者:zqw事务长
--  发布时间:2009/5/2 22:4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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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  作者:沙漠一棵树
--  发布时间:2009/5/3 7: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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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英勇的抗日战士致敬!


--  作者:长岭上人
--  发布时间:2009/5/3 9:5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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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绕过轰蹋了的古城墙、顺着秦淮河道一直往西北方向矮身一溜小跑,躲闪不及又被几具尸体绊倒在满是血污的街边,正待爬起,从前方传来阵阵日军疯狂地叫嚣声:“花姑娘的,你的站住!”

鬼子来了!看看再没有地方可以躲藏,我赶紧就地一滚,顺势滚到一堆尸体中间,混身一下子就糊满了血迹泥污。

借着燃烧着的夜色,我稍稍抬起头,透过远处传来的火光,看到有三个身影蹒跚地跑过来,跑到街对面离我不到十余米的街道转角的墙脚处,看来她们也似乎实在跑不动了,其中好像有一位是六七十岁的小脚老妇人,一位是挺着肚子的孕妇,令一位是尚未成年的小女孩,只见她们蹲在地上互相拥抱颤抖着嘤嘤地啼哭。

“八格牙虏!”几声狂叫,近十名凶神恶煞的日本鬼子端者刺刀,呈半月形地围在了她们身边。

“行行好,你们饶了我们吧,我都可以做你们的奶奶了,我的媳妇就要临产了,我的孙女还不到10岁呀……”只见那位老奶奶跪在血迹斑斑的街坊砖头上一边不停地朝地上磕着头,一边大声地哀求着,声音顺着寒风清晰地传过来。

一阵“叽哩哇啦”声音过后,又是一阵放荡淫笑,只见日本鬼子分成三堆,将三位年龄不同的女性强行分离并残暴地将她们的身上的衣裳全部扯下脱光,开始了他们疯狂的兽行:先是小女孩的一声惨叫,几名日本鬼子粗暴地将其按倒在地强力扯开她的双脚,另外一个脱下自己的裤子将小女孩狠狠地压在身底下,在他那粗壮野蛮的躯体下只看到两只小手在火光中无力地挣扎摆动……另外一边只见两日本鬼资强行分开光裸着身子的老奶奶的双腿,一个日本鬼子手高高扬起皮带,向着老奶奶早已干瘪萎缩了的阴部抽去,随着皮带的每一次落下,令人肝肠欲绝的惨叫声在黑暗的天空中传出去老远,直到老人的腹部被抽得鲜血淋漓、阴部也极度充血水肿后,手中的皮带才不再扬起,又先后轮流开始了野兽般的发泄,而此时老人早已只有出气而没有了进气……对着那位孕妇,更是令人惨不忍睹:他们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逼着她用双手爬在地上,另一个鬼子倒提起她的双脚对她进行奸淫、依次发泄兽欲……三种不同年龄阶层女性的哭泣惨叫声被丧心病狂的野兽般的狂叫淫笑声所淹没。

面对这令人毛骨悚然,惨不忍睹的场景,一种屈辱悲愤惊骇愤慨的情绪在心头交合升起,然而,胆战心惊、心力交瘁而又手无寸铁的我不敢起身,只能伏在积雪与鲜血交融在一起和缺头颅少胳膊的尸体堆中,颤抖着用牙齿死命地咬住身旁的一样东西,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眼睁睁地看着街对面这班天良丧失的日本兵发泄兽性……直到一阵刺刀乱舞,在肉体上发出豁拉声响及接着几下抢刺回鞘的声音过去,淫秽疯狂的狂笑与皮靴踢踏声才渐渐远去。

很久很久,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嘴里含着一块异物,啐出来一看,是一截死人的大拇指,那是急忙中我咬住了死难同胞尸首的一节手指,才不致被日本鬼子的兽行惊骇而发出声音来。当我猫腰走到早已没有了声息动静的三个妇女面前。借着不远处尚未焚烧烬的房屋的余火映射,在被焚烧坍塌毁坏了的房屋墙脚碎砖瓦砾堆上,几位年龄不一的妇女都一丝不挂地躺在血泊中:面部被刺刀戳烂、根本分辨不出人形的她们,全都赤裸着身子,乳房都被挖掉,露出黑呼呼的疮口,肚皮直到阴部都被锋利的刺刀刺穿划破,内脏与鲜血流满一地,更令人伤心惨目的是,一个刚刚成形、身上还绕着脐带的胎儿就随同被开膛破肚的孕妇妈妈的肠子内脏一同流到了冰凉的血地上,令人心酸发指。惨不忍睹。

“日你娘的、千刀万剐的日本鬼子!”我在内心狂叫着,混身发抖牙齿咬得格格响。

“此仇不报非男儿!”我在内心发下铮铮誓言。

然而此刻,我还是不敢疏忽大意,要报仇只有首先保命,目前只有躲开日本鬼子的追杀,保全性命。所以我只能尽量选择黑暗、没有声响、倒塌的残缺破败的房屋之中穿行,朝着江边方向藏形匿影地一路曲折潜行。因为我知道:在江边某处的下水道涵洞中,有一只小渔筏,看来唯有借助它渡过江去,逃脱这个魔鬼梦魇之地为来日报仇雪恨留下本钱了。


--  作者:长岭上人
--  发布时间:2009/5/3 9:5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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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日军认为我所在的这一片街区早已成为无人区,亦可能这帮野兽将全部精力发泄在了刚刚攻陷了的南京城区,除偶尔传来几声零星枪响,与凶残的杀戮声与悲惨的呼叫声不绝于耳的市区相比,在我的行走途中还是显得“冷清”了些。然而,我丝毫不敢大意,借着漫漫黑夜的掩护与房屋燃烧未烬的余光的指引,惊恐万状、小心翼翼地弯着身子踏着残存的积雪与血泊红白交错浸润的街道,躲避着满街的死尸朝向长江边一路疾疾小跑。

突然,走进一排破损的商铺前,我警觉地感觉到倒敝凋零的商铺房屋后面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几个人头在晃动。

“谁?!”我低声地断喝了一句,并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截没烧焦的窗棂木。

“俺,中国人……”从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应答声。

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后,我小心地走到一间早已坍塌了的、尚在冒着黑烟的残垣颓壁后,六名身着破损不堪军装的士兵呈现在我眼前,其中有两位头上还缠着带着血迹的绷带。

“你们是哪部分的?”看着眼前这几张陌生的面孔,我轻声地问道。

“俺是36师的。”

“我是58师的。”……

几种来自北方不同省份地方的声音先后回答说。

看着与我一样惊骇万分,疲惫不堪的几位士兵,我压低嗓门向他们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长官,当然是想办法逃命呗……”

可能是看到我的口气与他们不一样,其中一名头上缠着绷带的伤兵颦眉蹙颔带着哭腔地说:“没办法,整个江边都叫日本鬼子给封锁了。况且没有船只可供渡江。”

我低声告诉他们,还有一只小船可以帮助大家渡过宽阔的长江,逃离这鬼门关,但有一条,就是一切行动要听从指挥:“一个一个跟着走,保持一定距离,看准了再提脚,不得发出任何声响来!”

不用再多言,我们这几位来自不同省份,不同部队的士兵集结在一起,跟在我身后,专选黑暗的地方走。由于手中没有了武器,各自从地上捡拾起木棒与残缺的铁锹,以便到时可进行最后的一搏——好在大家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都有着同一个目标——保命!逃离这死亡之地!

我们几个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地在一片狼籍、充满血腥和烧焦尸体气味的荒凉街区盘桓前行。

“哗……轰……”

黑暗中,宽阔江面上的浪涛声远远地传入到了我的耳中。

离江边不远了!我心中一喜,快了,有救了!

我们加快了步伐,准备加速通过这最后的路段,突然,走在前面的北方大个子停下了脚步伏在雪地上。我蹲下身子上前一看:前面不远处的江堤上燃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老天保佑,只有一名手持三八大盖的日本哨兵站在火堆旁边来回走动,可能是觉得所看守防卫的这段江堤范围内已毫无任何生命,所以桔红色的香烟头不时在嘴边不时在闪动。

探照灯光总是不间断地从我们所藏身的残墙断壁、碎砖瓦砾上掠过,而要命的是眼前的这个日本鬼子根本就没有要走开的样子,“怎么办?”又没有办法绕过去。

此时,城中的枪炮声正在一阵紧似一阵地扫射轰响着,大火也越来越旺,映红了整个南京城的夜空,这时,天上又纷纷扬扬地飞起了鹅毛大雪,因为饥饿寒冷与紧张,我们的牙关一个个都像打摆子似的叩过不停,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溜过……,黑白无常似乎也带着催命符在漆黑的天空中向我们频频狞笑招手。

我将大伙召集到身边,轻声地对他们说道:“那只船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江堤的那边,而前面还有一个日本鬼子,退路是肯定没有,怎么办?”

经过短暂的商量,我拿定了一个主意……

“吱,吱……”

一声,二声,一只小猪崽的尖叫声由小到大猝然响起。

黑暗中,似乎有一只行将冻馁的小乳猪在断壁残墙的角落里拱土觅食。那尖利的叫声伴随着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在这黑魆魆的废墟中显得十分刺耳。

此刻,江堤上红色的烟头划出一个抛物线扔到了背后,一个魑魅般的身影弯着腰、端着带着闪亮刺刀的三八大盖,踏着积雪一步一步向声响发出地逼过来。

“沙,沙,沙”在积雪中行走的声音停住了,黑暗中,日本鬼子伸出头朝破烂的房屋中探了进来。

“八……”“嘎”字还没有叫出口,“嘭!”的一声响过后,这名日本鬼子哨兵脑后就遭到了致命的一击。

不待他完全倒地,各种棍棒的击打声就在黑暗中急速地响起:这是一种对日本鬼子凶残暴行报仇雪恨的狂怒发泄;这是一种死里逃生前的酣畅淋漓地发泄。

“走!”眼看着日本鬼子的头颅变成了一个刚刚打开了的油漆罐,躺倒在地再也一动不动了,我朝牧童出身的年青小个子战士肩头拍了一下,轻声一呼。六名士兵一齐扔下了手中的“武器”,紧紧跟随我匍匐爬上积满白雪的江堤。

这时,隔着几个街区的中山码头上劈叭作响地燃起了通天的大火,浓烈的汽油味夹杂着尸体烧焦的臭味顺着江风,直往我们的鼻孔中钻,临死前的绝望惨叫与愤怒的呼喊声及猛烈的机关枪地扫射声及日本鬼子野兽般的狞笑声交替传过来——事后我才知道:那是惨无人道的日本法西斯强盗在江边大规模屠杀中国军民并将汽油直接淋在被残杀的中国军民的尸体上进行焚尸灭迹,这班禽兽甚至还将汽油直接浇到被俘虏的中国士气及平民身体上,眼看着他们浑身燃烧着,有如一个个火人痛苦地上蹦下跳着发出悲惨地喊叫而最后被活活烧焦,而这些行凶的杀人恶魔却在一旁拍手狂笑不止。

就着熊熊大火透过来的光亮,匍匐在雪地上的我抬起头望了江中一眼,没错,眼前正对着长江中江心洲的顶尖部位处。

“快!”我一扬手,其他几位弟兄紧跟着我鱼贯地翻过江堤,在腥臭的下水道涵洞中寻找到了那只残存的小渔筏。

因为是枯水季节,水面离江堤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们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一面缓缓地推着小船,一面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行,直到跳入冰凉刺骨、被惨遭杀害同胞的鲜血染得通红的江水之中。此时,一道刺目的探照灯横扫过来,我们赶紧一齐蹲下。幸好身体上粘满了白皑皑的雪花、凭借漂浮在江面上同胞尸体的掩护,我们才不致在敌人的探照灯底下被暴露发现。我心中一阵欣喜——谢天谢地,我们得救了!

(五)

早几天,我们刚从前方撤退到达南京时,我和军需处的一位书记员小赵为筹集给养,一道从江边路过。

“看!一只小船。”同行的书记员小吴指干涸的河床上一艘孤零零地小船说。

顺着他的指尖,透过漫天飘浮着的小雪花,我瞧见到了一只小舢舨搁浅在江边,甚至被江涛冲击着一摇一晃的。

看来这是一只被慌乱中为逃离战火的主人所遗弃的小渔筏子,我内心中生出一种念头:“来,我们一起将其藏好,以备不时之虞。”说着,我主动挽起了裤腿,下到冰凉刺骨的江水中。

看到我先行一步,尽管不太愿意,小吴还是嘟哝着嘴,帮我一道将这条小船一前一后地推到了一条城市通往江面的下水道涵洞中,将它系在一截凸出在江边泥土外的歪脖柳树树根上。临走,我抬头望了望波涛不息的江流中,牢牢地记住了船的隐藏地方——涵洞正对着长江中流的江心洲。

眼看着这几位士兵都不识水性的北方弟兄,我让他们依次坐好,将小船奋力推离岸边,再一跃上船后,操起双桨,拼命朝前向着黑色的夜幕中划去。

然而,尽管我费了很大的力气,船还是行走不过丈余,这是因为长江沿岸江水中堆积飘浮着很多遇难同胞的尸体,加之船小人多,早已超出了小渔筏的承载极限,一个风浪扑打过来,船就随即摇摇晃晃,随时都有被掀翻的可能。

怎么办?望着眼前这一船惊愕万分、束手无策、不谙水性的北方士兵,我心中紧张地思索着,与其这样束手就擒,还不如……于是,我叫过来一位大个子:“来,你像我这样,用两手均衡地摇着桨,一边坐二个人,令一位弟兄坐在船头,以迎头拨开档飘浮在前面的尸体与杂物……”

“那你……”那位大个子士兵困惑地对我说;

“船太小,人又多。都坐在船上只怕还不要到江中,就会被风浪所打翻,我的水性很好,况且,还可以在水中帮你们推船。”在他们的千恩万谢声中,我翻身下到了冰凉彻骨的江水中。

船上少了一个人,就轻了许多,而且,他们几位也从下船当初的惊慌失措中逐步稳定了下来,借着一起一伏的浪涛,小船晃晃悠悠地向前荡去。


--  作者:长岭上人
--  发布时间:2009/5/3 10: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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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下水时,棉衣还像一个充满了气的救生筏,借着浮力我还能跟着小船往前游,可是,越到后来,逐渐吸满了水的棉衣就死沉死沉地将我往下面拽,加之不知道还是什么时候吃的饭,又冷又饿使我越来越感到吃力,一个大浪打来,又稠又腥,和着鲜血的江水呛入我的口中,眼见着小船也渐渐远了。


不行,我必须将上的这身沉重的“盔甲”脱掉,否则迟早就会气力丧尽、沉到江底喂鱼鳖,更不要说脱离虎口。

趁着一阵浪涛打过去的光景,我踩着水,晃动着身体解开棉衣上的纽扣,反手将湿漉漉的棉衣脱掉。刚好,几束明亮的探照灯光照射过来,交叉定格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摇一晃缓慢前划的小舢舨上。

“八格牙鲁!”几声疯狂的叫嚣之后……

“轰!轰!”两声巨响,火光中,小船的碎片夹杂着一路走来的几位弟兄的残肢断腿飞到了空中,江中的水柱也冲起老高,荡起了一排滚滚巨浪。

心中一凉:转瞬间,活生生的六条人命又消失了,我怒火中烧,欲哭无泪。

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定数,在这月黑风疾,浪高水冽,探照灯与枪炮声不时掠过的江面,慌乱中,一口又腥又稠、既咸又凉的江水再次呛住了我,使我不禁又咳嗽起来。

循着咳嗽声探照灯光又追赶过来,一排机枪子弹从头上扫过,打得水中噗噗直响。我赶紧憋住气,将头没在水中,像周围的尸体一样动也不动,好久好久,感觉到没有动静了,四周又恢复到黑暗之中,我才敢将头抬起再次奋力向前游去。

没有湿棉衣的累赘,我似乎轻松了许多。江面上漆黑一团,根本看不到什么,我只能以身后的火光与枪声为参照,拼命地划着水向前逃离,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然而,随着天空上的雪花越下越大,我渐渐周身发冷,整个身体的血液像要凝固了似的,手脚也感觉逐渐麻木冻僵,一个大浪打来,我不时呛着口冰凉的江水,力气好像也用到了极限。

不能停下,不能放弃,内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求生愿望在支持着我:决不能停下,我一定要活下去,要逃离这虎口为死难弟兄报仇,要与家中的新婚妻子重逢。

游啊,划啊,我感到枪声离我渐渐远去,江中的浪涛也汹涌起来,我半昏迷半清醒、半浮半沉、机械地摆动着手脚向后划着水,凭着强烈的逃生愿望,我拼命地支撑着、支撑着……

人们常说:在冰天雪地中行将冻僵的人最后是不会感觉到寒冷,而是幻觉感到周身发热与发烫。此时我正是这样,两只手在水面上划着水,感到冰凉刺骨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似的,而在水下的腿脚部位倒是感到热乎乎的,并切这种感觉逐渐在向着腹部与胸部逐渐扩散。恍恍惚惚中,我似有似无地看到黑波汹涛里,站着两个手执军刀,长着浓眉鹰眼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日本军官在对着我狞笑招手:“支那人,死啦死啦的,要比现在半死不活要强百倍”……在他们的召唤下,我感觉好像要向温暖宜人的水底下沉去……

这时,一种熟悉而又异常亲切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夫君呀你不能去,你的水性不是最好的吗?!回来吧!!

我真切地感觉到:那是新婚妻子在生命的彼岸在向我凄惋欲绝地倾诉呼唤;迷糊中,又有黑压压一片身影屹立在身后白色的江花上,那是在淞沪战役和南京城保卫战中牺牲和被俘虏所杀以及不久前刚刚乘船渡江时被鬼子炮火击中而死亡的六位不知姓名的缺胳膊少脑袋的战友弟兄在齐齐地向我怒吼断喝:你这个孬种,轻而易举地放弃生命!作为男子汉,你的血性阳刚哪儿去了?作为中国军人,就这样放弃你保家卫国的责任?!要拿出铁血男儿的骨气来,更不要向鬼子投降认输,要为保卫国家尽力,应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流血牺牲,这才不亏中国军人的称号,这帮生死弟兄们的英魂在大声地呵斥着我,并将我狠狠地向前推了一把。何去何从,我正在徘徊犹豫拿不定主意时,半空中,又有众多的凄惨悲哀的声音在耳际回响,我抬头望去,那是刚刚被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强盗轮奸后残忍地杀害的众多的妇女同胞,其中还有很多怀抱着缠绕着血淋淋脐带的全身已冻成紫色的胎儿……“老总,不要走啊,我们还期待着你为我们报仇雪恨啊!真的,你是亲眼看到了的,我们死得好凄惨!!”

一时间,亲人的呼唤和战友弟兄地呐喊激励及死难同胞报仇雪恨的期待强烈地震撼着我,这些排山倒海的声音绝对压过了日本侵略者向我发出的死亡“挑逗”,我似乎又从迷蒙中清醒过来:我决不能就这样死去,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国恨家仇尚未报,我必须得活下去,拼着命也要活下去。

即便在绝境中,只要自己不言放弃,就会产生一种超人的动力与力量,死神也就离你远去。在强烈地生存欲望支持下的我,拼尽全身最后的力量与死神抗争赛跑,在冰天雪地中,在日本鬼子的枪炮口下,饿着肚皮徒手横渡水阔浪疾、常人难以企及的长江……

天边露出了鱼白色,江面的能见度似乎也好了许多,透过迷蒙的雾气,透过浪花,我隐隐约约地眺望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堤岸上,有几位身着灰色军装、背着枪的人影在晃动,我内心一阵狂呼:我终于有救了……

几天后,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了我们51师设在长江北岸江浦镇的收容处——时间是1937年12月18日。据参与抢救我的战友们说:我的生还,简直是生命的奇迹。那天凌晨,踏着厚厚积雪在江堤上巡逻的弟兄,看到浪涛将一个“冰人” 冲到了岸边,当他们把早已经气息奄奄、脉搏及呼吸等生命特征都极为微弱、背脊上被流弹划了几道伤痕的我救上岸时,准确地说,我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好在几位弟兄不言放弃,一连好几个小时轮换着拼命用雪给我拭擦全身,硬生生地把我从阎王殿给拽拉回来。而此时刻,有着万好几千人数的51师仅仅剩下三千余人;作为六朝古都的金粉之地南京市也被滚滚浓烟笼罩着。在日军的疯狂屠杀抢掠中,南京市民度过了人世间最为残忍黑暗的六周时间……而据我所知,在冰天雪地中以徒手泅游的方式强渡波涛滚滚的长江,从狼窝虎口中逃离出来的仅我一人。

历经三次虎口余生后,我感叹生命的宝贵,也更增添了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身体刚刚恢复,为亲人、为遭难的国家亦为死去的三十万骨肉同胞,我强烈要求回归部队,并随部队相继参加了沙市、兰封、南浔路、上高等几次著名的对日作战的战役,用胜利告慰了惨死的战友弟兄。

(六)

老人说来惊心动魄回肠荡气,我听得揪心裂胆怒目切齿。

最后,看着老人逐渐从回忆中摆脱出来,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哪您后来……?”

1946年王耀武任山东济南第二绥靖区司令官,此时,我已跟随着他由被服科长升任师部代理军需处主任。

1948年9月,我记得是中秋节前后,解放战争史上著名的济南战役的总攻开始了!

解放军战士逐街逐巷地向济南国民党守军发起攻击,当济南城行将被攻陷前,我接到司令部的命令:立即将仓库所有的部队军需物质全部纵火烧毁,不得留给共产党军队。

望着这满满一仓库尚未开启包装的崭新军棉衣和呢绒将军服及其它军需物资,即将被一把火给烧毁,而漫长寒冷的严冬又眨眼将近,我可不能做这暴殄天物、天怒人怨、伤天害理的事情。

主意打定后,在隆隆枪炮爆炸声中,我将看守仓库的警卫士兵召集起来,对他们说道:“这场战争看来无可避免地马上就要打输了,你们愿意回家的就回家,还想在这里的就和我一同留守下来……”

不待我把话说完,士兵们一齐千恩万谢地接过我给他们分发的几块银元后一下子作了鸟兽散。

我扯开一块白色的床单用竹竿挑起挂在了仓库大门外。

不久,连同所有的登记账簿,当我将整整一仓库军需物资转交到解放军战士手中时,随即得到了解放军部队首长充分肯定与高度赞扬,由于要继续追剿残敌,他们盛邀我参加解放军,仍然负责军需物资供应管理工作。而此时我强烈地惦念着尚在战火中煎熬的娇妻老父,再加之多年来的戎马征战,我也颇感困顿厌倦。在得到解放军所颁发的几块银元路费及他们所开的路条后,我一路辗转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与亲人团聚了……

“那当时在战场上从那名日本士兵手中接过的那封信后来又是如何处理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似乎还不甘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泅渡长江时,连同脱下的棉衣一同沉到江底了。”老人不无遗憾地说:“原本打算在稍许安定后,将其邮寄出去的——毕竟人心都是肉长成的。

然而,很多事情难以预料……但,这就是战争!”

古稀老人林林总总、时断时续地叙述完毕,早已是华灯初上……

是的,这就是战争,由许多难以预料结果的往事组成的历史是决不能轻易更改的——在整个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中,起码有超过30万手无寸铁的平民和战俘被残杀,超过二万宗强奸事件,多数的受害人被轮奸后惨遭杀害,日本强盗在南京所犯下的残暴罪行令人发指,罄竹难书!!这在世界军事战争史上也绝无仅有,空前绝后。

后          记

也就在老岳父讲述自己特殊经历后的第二年初春,便因病作古登仙,享年79岁。其所以时至今日,踌躇再三后方将他这段亲身经历告白于天下,是因为他在讲述这一历史事件之前,对我千叮万嘱:不要将这些“不光彩”的国民党部队经历再让世人知晓。

现在的人可能极难理解,而大凡五十岁以上的人都知道:在那“极左”年代,曾有在“国民党军队”服役或有类似经历的人全都以“历史反革命”论处,无一幸免地被戴上“帽子”、划入“黑七类”与“二十一种人”一类,而遭到“全社会”的普遍鄙视和唾弃,即便是为国捐躯的阵亡抗日将士们也均被“掘坟鞭尸”、遗骨抛荒,因而每一位活下来的人无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苟且偷安”。所以,多少年来,我一直遵循岳父这一要求秘而不宣。

光阴荏苒,世事如棋。几经涤瑕荡秽,而今终于得以正本清源:古今多少事情早已拂去历史的浮尘,归还本来面目。

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六十二周年纪念,报刊、媒体屡屡在寻访当年的抗日杀敌的将士;湖南省、长沙市各级政府都在对岳麓山、衡山等著名风景区的为国捐躯的前国民党抗战阵亡将士的抗战纪念堂、亭、碑等进行整体修葺和全面恢复;加之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一再拒绝停止参拜供奉着二战首恶“亡灵”的靖国神社、日本极右势力屡屡以“教科书”为借口,妄图粉饰、掩盖乃至否定“南京大屠杀”的真像,以达到篡改那段残忍血腥的侵略历史的目的,对此我不禁心潮澎湃,义愤填膺,对岳父生前所讲述的那段史实渐渐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倘若岳父泉下有知,是不会怪罪于我有悖他的告诫与叮嘱的。

列宁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一切皆已久远,然而,时至抗日战争胜利六十二年、祭奠南京大屠杀七十周年的今天,我坚定地认为:每个人,无论他的能力是多么的微薄,但只要为国家、为民族出过力、流过血,做过有益的事情,历史和人民就不应该将他遗忘。

      2005年10月国庆节    于聊斋书屋

                        2007年12月12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