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迟来的祭奠 韦素红
在一条通向后山的小道上,没有敲锣打鼓吹奏的哀乐声,也没有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只有我们步履沉重、一言不发的走向墓地。这时我的同伴已泣不成声,趴在墓前撕心裂肺的抽泣,以至右手被燃着的纸钱烧起了泡也全然不知。我的心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堵得慌。 往事悠悠,历历在目,连长啊 !连长!40年后的今天,我们竟相逢在此地,真不该呀,我们来得太迟太迟,我再也无法控制,大颗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无力的坐在地上,一种追悔莫及的伤痛,让我喘不过气来。 曾记得,来到下乡的的地方——浏阳县社港公社新安大队,我们五位知青被分到第二连队,一位个头不高的中年男子接待了我们,他剪着短浅、短浅的平顶头,一张既不白也不黑的国字脸,露出淡淡的笑意,话语不多,只是张罗着几个社员帮我们收拾那三间连队公用的房屋,倒也是个热心肠的人,这就是我们的连长。 初来乍到,从未离开父母的我们,开始用柴火做第一顿饭,记得当时烧的是连队刚砍下的生柴,队上还送来大米和两筐白萝卜。生柴不像干柴那么好燃,常常弄得满屋浓烟,呛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熏得大家满脸鼻涕满脸泪。一双又黑又脏的手,一不留神,弄在脸上就是几道黑印。一些好奇围观的社员见状、偷偷笑个不停,折腾了半天,饭不是烧糊了,就是夹生没煮熟。连长声不作,气不吐,悄悄搬来几捆干柴,让我们把干柴、生柴搭配着烧,还指派社员教我们做饭炒菜,不久大家熟了,一些社员时常送些青菜,主动上门帮忙,多么淳朴、多么善良的人们啊!他们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又一次出现在眼前,仿佛我又回到了那个院落,回到了那个盖着黑色瓦片,用土筑成的房屋。 一天晚上,突然下起大雨,我们住的房屋,到处漏起雨来,怎么办?措手不及的我们,急得直打转转,这时,连长冒着大雨,带着社员,打着电筒。爬上屋顶,补漏修房,他们浑身上下淋得透湿透湿。连长总是想我们所想,急我们所急,他那习惯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匆匆的样子,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就在我身边。 我们所在的地方,当时规定封山造林,任何人不得砍伐一草一木。农闲时,社员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走到二十里的大山打柴,一担柴到家,需要整整一天时间,从未进过大山,生性好奇的我们也学着社员带好中午饭菜,扛着扦担,兴致勃勃的进了大山。一路上,山间小道,叮咚泉水,竹林、大树,奇花异草,山间房舍,充满了诗情画意。大家又说又笑,有说不出的惬意。几个社员熟练地寻找枯枝干柴,又是砍又是捡,手脚麻利极了,我们也东寻西砍,好不容易将堆放的柴捆好,手也划破了,累得腰酸背痛,来时的那种兴致,消失得无影无踪,待下得山来,天色已晚,突然大雨倾盆,天黑路滑,肩上的担子越挑越重,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着,时不时还滑上一跤,更糟糕的是我们迷路了,怎么走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幸遇上几个本地打柴知青,一路上多亏他们帮衬,大概离连队六、七里地,大雨还在不停的下,好象偏偏作对似的,我们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突然看见不远处有火把和亮光,同时听到叫喊我们的名字,啊!是连长,是社员们!大家不约而同激动地说:“是接我们的!”我们如同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把饥饿疲劳忘得一干二净,一个个落汤鸡似的我们,终于到家了,连长早已安排人熬好姜汤,做好饭菜。他将我们捡来的柴称了称,总共不到七十斤,看着我们几个小妹子、细伢子,一句话也没说,摇摇头走了。第二天,他在附近划了一块山地,叫来社员将那封山的柴砍了,一捆一捆堆放在我们住的院落,一个亲力亲为,尽心尽力,如此用心呵护我们的长者,何尝不像一位慈祥的父亲啊 !想到这里,我的眼里又一次噙满了泪水。 连长见我体力单薄,总是尽量不安排重活让我干,也从不对我们发脾气,总是和风细雨,点到为止。我不善言谈,平时话语不多,一般都是自顾自的干活,一次,几个小年青开玩笑,往我身上扔泥块,气得我直哭,活也不干了,关在屋里,大妈、大婶不管是谁来,我死活就是不开门,连长知道了,把那几个小年青狠狠地训了一顿,并每人扣掉六工分,这是事过之后,其他社员告诉我的,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挺对不住他们的。连长怕我们受委屈,怕我们累着、病着,对我们如此关照,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会问,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对我们那样,我多么想听到、知道啊,如今天地两相隔,再也不能相见,那种伤痛 ,一下又涌上心头,,让我好一阵,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双抢季节,天麻麻亮,就听到连长略带嘶哑的嗓门喊着:“起来呀!扯秧啰!扯秧啰……”声音由近到远,由远到近,传到各家各户,他那赤着双脚,三步并作两步走的样子,一次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无法想象他后来的模样,但我希望他那当年的模样,永远定位在我心中,他就是我心中一成不变的连长。 我要返城了,社员们送来亲手织的土布,还有炒好的花生、玉米、蚕豆、红薯片,足足装了好几袋,真心实意,盛情难却啊!大家把我送到汽车站,足足走了七里地,至今依依不舍,相拥相送的情景还记忆犹新。时光流逝,事过境迁,在这块土地上,我们曾战天斗地,挥洒汗水,田野里留下过我们的足迹,地头间留下过我们的身影,我们懂得了劳动的艰辛,锤炼了克服困难的意志,我们由稚嫩到成熟,有过美好的畅想,但也有过无限的郁闷和惆怅。这一切已离我们久远,但特定的历史,造就了我们这代人与众不同的经历过往,他让我们有得有失,有倔强,也有坚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生旅途的一个骄傲,但我坚信“知识青年”这专用名词将载入史册,让后人推敲联想。 连长啊连长,我们在特定社会环境下相识,有幸得到您和广大乡亲无私的关爱帮助,直到头发悄悄染白双鬓,皱纹悄悄爬在脸上,才意识到那份千千情结的珍贵。副连长杨升,保管员天福,还有甲老、徐老、义老、民举、三婶,他们虽已作古,但他们的音容笑貌,我们铭记心上,一点也没忘掉。虽然韶华易逝,他们却已经刻进了我们的记忆! 连长啊连长,我们声泪俱下,字字真切,句句由衷,倘若您在天有灵,定会赞许微笑,我们知道您无所求,不图回报,定会谅解我们这迟来的忏悔与祈祷。 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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