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林高手赵驼子

                                                                                   乐 乎

    赵驼子的学名叫赵佛林（化名），其实他的背并不驼，只是喜欢哈腰而已。至于舞林高手的美称，说来话长，那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

    赵驼子各科成绩平平，也没有什么特长爱好，但鬼点子多，常闹些恶作剧，如突然把课桌往后一拉，正舒服靠着课桌的前排同学险些跌倒；在教室门上放扫把，有人一推门，扫把就掉在头上。有次还掉到了班主任的头上，被臭骂了一顿，如此等等。另外还有一些小毛病，象不遵守课堂纪律，上课看闲书做小动作等，所以赵驼子不大讨老师喜欢。

    赵驼子有一个优点特别博得我的好感，那就是他不近荤腥，凡有眼睛的动物都不吃，而且任何猪油炒的菜也不沾，鸡蛋鸭蛋倒是吃，但学生食堂很少有鸡鸭蛋供应。我曾研究过其中的原因，怀疑他父母亲信佛且是虔诚的佛教徒，故给他起名为佛林，自幼戒荤的缘故。

    当时在学生食堂吃饭最大的烦恼是饭不够吃，菜的油水又少。我们每天的粮食定量是九两，除去厨房大师傅的克扣，可能只有八两了。每人每月供应四两肉，也就是说每星期1两肉。这四两肉更是大师傅窥视的猎物，哪有什么油水可言。食堂的师傅个个脑满肠肥的，连膳食科袁科长的秃顶也冒油光，如果不是揩学生的油水，气色怎么可能比校长和教导主任还好？

    初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们总觉得肚子象鼓一样空空如也，时不时咕咕叫，饿得慌。虽然饭堂食无鱼，也不会有大块的肉，但细细的肉丝或小小的肉丁还是偶有出现。赵驼子和我等八人一桌，凡有荤腥或猪油菜，他便放弃他那一份，这就意味着七个人享用八个人的晕菜，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有时我还傻想，要是班上多几个赵驼子就好了！

    赵驼子有这么一个优点，其他桌看着眼红，也在拉他入伙，还开出了优惠条件，如他喜欢的菜可以吃两份，汤随便喝等等，与现在鼓动外商投资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他哪也不去，就是要和我一桌。究其原因，是我的课桌在他的后面，学习上经常对他有所关照，有时考试也悄悄帮一把，为他舞弊提供方便。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要和我同桌吃饭，其实是一种报答，是中国传统美德“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生动体现，但这是心照不宣的事，不宜张扬。

    因学习成绩不大理想，初中毕业后，赵驼子扬长避短，报考了湖南某机械厂技工学校，后分配到柴油机总装车间当装配工。听说文革中他还参加了“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驻大学校园，开口闭口就是“我们工人阶级如何如何”，趾高气扬，连大学教授也得俯首贴耳，乖乖地听他训话，那些走资派更是没放在眼里，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想不到赵驼子还有这么一段威风史，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

    赵驼子终究没混出什么名堂，还是回到装配线干他的老本行去了，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赵驼子文化水平不但没有提高，连原有的一点文化知识也还给了老师，唯一的值得夸耀的是迷上了跳舞，而且舞技娴熟，在小圈子里有舞林高手之美称。但他在获得舞林高手美称的同时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老婆离婚，这也怪他自己不检点，在舞场上拈花惹草，与有夫之妇打得火热，而且执迷不悟，终于导致家庭破裂，为舞场悲剧增加了一个案例。

    九十年代中期，由于难以适应市场的变化，工厂严重不景气，濒临破产，被迫大量裁员，赵驼子首当其冲，因为他年龄偏大，文化程度低，加上又是装配工，只会拧螺丝，没有技术又没有靠山。赵驼子的命运可说是文革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的缩影，历史注定要让他们遭受种种磨难。不过话说回来，赵驼子自己也太不争气了，人生最宝贵的青壮年时期，居然只学会了跳舞这门混不到饭吃的闲技。

    下了岗离了婚，按理说赵驼子应该幡然悔悟，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道路。然而他痴迷跳舞就好象吸毒成瘾一样，一天不跳就浑身不自在，睡不香吃不好。每月几百块钱的下岗费，既要跳舞又要交小孩学费，还要吃饭，真不知他是怎么安排生活的。

    时隔38年，初中同学在长沙聚会。聚会前我揣度，舞林高手赵驼子想必是一副风流倜傥，潇洒儒雅，玉树临风的模样，揽镜自照，不禁暗自菲薄，老同学看到我这副尊容不知会作何感想。不料，一班同学中，老气横秋，头发花白稀疏，脸庞布满沧桑和岁月刻痕的却是舞林高手，这模样哪有拈花惹草，勾搭有夫之妇的魅力，简直不可思议。

    几十年不见，赵驼子很兴奋，交谈中，听得出他对目前的生活状况还比较满意，不用上班，基本工资每月照拿，虽然不多但开支也不大，除了跳舞没有什么其他支出，也够用了。他又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对我的生活处境表示极大的同情，他觉得我活得太累，远不及他自在和潇洒。我连连点头称是，表示自己的生活质量确实比不上他，赵驼子露出一口糜烂的黄牙，得意地笑了。

    呆了不到一个小时，赵驼子称有事告辞先走了。同学说，他哪有什么事，是舞厅的下午场开始了。

    鲁迅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天地里，在自己的人生观和哲学指导之下生活是很正常的，只有你自我感觉好，那幸福就是你的，这点确实不能定量分析；因此，赵驼子那种低层次的幸福他已经很满意就顺理成章了。

    我只羡慕乐乎在学校里的时候和赵驼子同桌，混吃混喝了他天生不沾的那些荤腥！

赵驼子的命运可说是文革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的缩影，历史注定要让他们遭受种种磨难。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