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苦的国伢子                                      

                              乐 乎

  国伢子，学名刘国民(化名)，浑名独眼龙，盖因左眼先天不足，视力欠佳，且成一线天状，故名。对此浑名，国伢子不但不忌讳，反有些得意，黑社会的小头目常以独眼龙的形象出现，对此，国伢子颇为自负，好酷。

  国伢子家境贫寒，自幼丧父，母亲又是半残疾。他小学未毕业就在社会上混，后来不知怎的上山下乡成了知青，自称混进了知青队伍。

  我和国伢子同时招工分到翻砂车间配砂工段，又同宿舍，朝夕相处，称兄道弟，关系自不一般。

  70年代缺电严重，车间的冲天炉经常夜深有电才能开炉，因此我们配砂工段也要跟着上夜班，清理铸件，打扫场地，配好型砂，为白班工人作好造型的准备工作。夜班下班和白班上班时间正好一样，都是早上8点。这样，下班时我们就和潮水般涌来上班的人群迎面相碰，象几条小鱼逆流而上，非常显眼。

  下班前，为了不致太丢人现眼，一副窝囊相，我总要在龙头下洗个脸，用手帕擦一擦，掸干净身上的灰才出厂门。国伢子却毫不在意，有点越肮越革命的味道。满脸黑灰，头发凌乱，手脚沾满型砂，坦胸露怀，浑身臭汗，大摇大摆逆行于人潮中，如入无人之境。他笑我有资产阶级思想，他才是正统产业工人形象，保持了工人阶级本色。

  国伢子好赌，但不知是眼力不济还是牌技欠佳，输多赢少，每到月底饭票子都输没了，到处借，说是借，其实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借无还，因为老输，也还不起。

  他最恼火的还不是输，而是三缺一。单身宿舍都是4人一间，正好一桌。不幸的是我从不沾牌，因为当时我有些醒悟，觉得农村耽误了十余年时光，应该看些书学点东西了，所以我们宿舍总是三缺一，去其他宿舍拉夫有时也颇费周折，这很扫他的兴。国伢子曾暗示要我搬出去，有时还挖苦讽刺几句，我佯作不知，说到底国伢子还是一个单纯善良、坦诚又没有什么城府的小伙子，我们合得来。

  有一阵，国伢子突然金盆洗手，不上牌桌了，有时星期天也不见人影，鬼鬼崇崇不知去向。我们非常纳闷，他在此地无亲无故，能去哪里，莫不是……。问他也不得要领，吞吞吐吐，不知搞什么名堂。

  过了几个月，国伢子突然宣布订婚了，这实如其来的消息如同原子弹爆炸，轰动了单身宿舍，震得王老五们个个呆如木鸡，怀疑他神经有毛病，想老婆想疯了，胡说八道。这家伙外部形象和内在条件都在单身汉的倒数之列，竟然率先娶老婆，这世界乱套了。

  订婚确有其事。原来国伢子私下拜托一复员军人帮他在农村找对象，竟然一拍即合，速配成功！国伢子推心置腹地说，我各方面条件都不好，要在城里或厂里找对象，比登天还难。我唯一的资本就是吃国家粮，每月有工资，生活稳定，农村姑娘看上的就是这一点。

  自从订婚后，国伢子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注意个人形象了。尤其是去岳母家前，先要精心打扮一番，三分人材七分打扮这话没错。别看他是独眼龙，打扮一下，戴上墨镜，俨然有点新潮青年哥哥派头，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来了。所谓恋爱中的男女青年都会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示人，确是精妙的，不言而喻的心得和总结，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国伢子办喜事那天，邀了几个知己的工友前去捧场。伴郎们每人借上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涂上茶油，皮鞋擦得雪亮，上着白衬衫，下穿黑料子裤。在那个个性压抑，清规戒律繁多的年代，这可是顶尖的帅哥形象了。

  伴郎的出现，引起了农民的围观和评头品足，其中不乏农村姑娘仰慕的目光。哇！这么多帅哥，这么多新单车。轰动效应令光棍们越发来劲，一个个气宇轩昂，目不斜视，态度矜持，大步跨进新房，新娘新郎正在招手呢。

  后来得知，国伢子的岳父是大队干部，新娘是拖拉机手，还有一个妹妹读中学，因膝下无子，就招国伢子做了上门女媚，继承香火，养老送终（国伢子隐瞒了这个情况）。正如国伢子所说，农村也搞不清工厂的内幕，吃国家粮，月月有工资，这与农村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有天地之别，不在乎什么工种不工种。殊不知若干年后，清砂这个苦差事连农民工也招不到，又脏又累，还不如干农活，此一时彼一时也。

  婚后，国伢子的资产阶级思想也学到手了，下班前和我一样，洗个脸，擦擦身再走。牌自然不打了，周六雷打不动要赶回家，还积极争取加班，以便兑休回家帮干农活。有时也顺手牵羊带些厂里的铁丝、铁钉、木料之类的东西回去，搭个鸡窝、猪圈什么的，夫妻恩爱，小日子过得蛮滋润的。独眼龙好象也不独了，双眼圆睁，炯炯有神，中气十足。倒是车间那些一时找不到对象的光棍们个个灰头灰脸，目光呆滞，心情不佳，精神状态反不如娶了农村堂客的独眼龙。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几年后国伢子的堂客死于难产。刚过了几年舒心日子的国伢子悲痛欲绝，抱着婴儿哭得死去活来，就是铁石心肠的刚强汉子看了也要滴下泪来。

  有20多年没见到国伢子了，厂里有人来穗，说国伢子48岁那年中了风，几乎瘫痪，提前办了退休手续，每月拿几百元退休金度日，有一餐冒一餐，屋里冒得女人，搞得象狗窝一样。儿子已有20岁了，初中毕业后无所事事，整日和一班浪荡青年到处闲逛，惹事生非。国伢子自顾不暇，也只有随他去。

  后来我寄了一包衣物和床单之类的东西给他，谁知东西还没收到，就惊悉恶耗，国伢子因病去世了，终年55岁！

  哎，命苦的国伢子。

一个生活在不幸的时代，而没能熬过这不幸的人，为他而哀悼，也为我们庆幸。

我们这些人，真要好好珍惜今天，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这也是我想讲的话，就算是“夫唱妇随”吧！

谢谢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