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文〔8〕

爱的“权力”

我必须和岳父母生活在一起.再婚时，岳父母只提了这一个要求。

妻子有三姐妹，她一直生活在父母身边，岳父母都是八十的人了，且都身体有病，尽管家务事有保姆料理，但身边不能没亲人啊，我能把妻子带走吗！

这个家还保留着女系社会的痕迹；家庭大小事由岳母主宰，岳母离休前是财务处长，处理家庭事务也常常以数据说话，有着财务人员惯有的那种精明和固执；她的这种秉性在家庭生活中时时可能表现出来：有一天，来了查抄水电表的，我不抽烟，就在岳母的木制大烟盒中拿了一支给客人，事后岳母为少了的这一支烟询问了家庭的每一个成员，至今我还搞不清楚，她是如何晓得一大盒烟里少了一支的；有一桩往事能说明岳母的固执：在我进入这个家之前就有一台冰箱摆放在厨房的门后，使厨房门始终处于半开状态，进出只能侧身；我自作主张将冰箱摆到屋角，门可以打开，厨房又显得整洁；但岳母回家后非常不高兴，没有理由；我只好又将冰箱放回原处，门依然半开着。还有一件事又能体现岳母的儒雅：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岳母递给我一张她自制的“体检表”，在“基本状态”栏内写有我的身高和体重等，在“结论”栏内是根据我身高和体重测算出来每天应摄入的各种食品的名称和份量，精确到“克”；她端坐在桌边看我吃饭，口中念念有词的数着阿拉伯数字，当她数到“59”时突然停顿大声说：再咀嚼“1”下就行了。

岳母是我们这个家庭的最高行政长官。

剩下的权利分配是按妻子三姐妹从大到小的原则呈金字塔形状分配，妻子在塔底，权力最小；但相比岳父来，我妻子就显得很自信了；岳父就像金字塔基脚下的一粒小砂石，无视但存在着。可能是塔底和砂石的距离最近，岳父和她的二女儿——我的妻子关系最亲近，这可能也是我和岳父关系比较亲近的主要原因。

岳父在家里很少说话，他如果出席家庭事务决策会议，只能说明我们家在往民主和法制的道路上向前推进，而丝毫不能说明他有可能被重视了。

岳父在家庭被漠视的局面是不合理的，有些数据很能说明问题：岳父的离休工资是岳母和妻子工资收入的总和，如果把家庭纳入公司操作的范畴，岳父无疑是公司的董事长，董事长忌能说话没有份量！再说，岳父是厅级离休干部，再往上升级可是要到中央的了。想当初，岳母不过是岳父手下的一个小小处长呢；如今社会上流传公司总经理听女秘书的，我家也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办法，人家乐意。

但是不久前，我家的权力又重新进行了分配。

两年前，岳父在一次例行身体检查中被查出患有肝癌，而且是晚期。全家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家庭生活程序全被打乱，全家都在为岳父的诊治奔忙；长沙最好的医院去了，全省最好的医生请了，北京专家会诊也搞了，医院的药和民间的土方都试过了……岳父的病没有好转。我家也由最初的恐慌逐渐面对现实，在这期间，不知不觉我家的权力重心稍稍的发生了转移，岳父又回到家庭主导位置上。

最早出现权利移交迹象的是我家的最高行政长官——岳母。岳母不会做饭，炒菜更是一窍不通，但每天的菜谱都是她安排，家人绝对不能插手，也绝对是按照营养学科学配餐；当然，有时一餐同时吃三只鸡的现象也时有发生，保姆是严格按照摆在灶台上的烹饪书制作的，但书上也没有禁止三种营养鸡品不能同时食用啊；岳母还发明了将乌龟甲鱼宰杀后放冰箱冷冻备用的搞法，让岳父随时能吃上水中珍品；自从岳父病后，岳母在制定菜谱时都主动征求岳父意见，态度极 其诚恳；为了让岳父有好胃口，她主动废除了禁止在菜肴中放味精和辣椒的规定；全家人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时，那张舒适柔软供岳母使用的沙发椅子已为岳父专用。平时难得回家的姨妹夫——这位房地产大亨也随着房地产市场降温而常在家陪岳父，北京的姨姐视坐飞机为打“的”不时空降长沙为岳父改善伙食，全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和睦局面。

有一次，岳父连续几天都食卧不安，我们唯恐发生意外，在晚饭后家人围坐在一起实行亲情治疗，岳父沉吟很久说出了自已的心病：前几天电视上报导，湘南山区遭遇大雨，灾区人民生活非常困难，我们要为他们做点事。岳父的心情非常沉重，这是一种让这位晚期癌症病人更痛苦的“癌细胞”；我们无话可说，马上行动翻找出家中收藏的和正在使用的物质打成几个大包，连同我们几个小家庭凑起的一点钱摆放在客厅，明天上午请老干处转送灾区人民。此时的岳父又恢复了往日的威风，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客厅中间，像个将军指挥着我们。

和岳父生活的这几年，我以前很少和岳父交流，生病后也绝不和我们谈他的病情；有一天，他洗澡时因病乏力倒在卫生间，而且他高大的身体又将卫生间的门顶住，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门打开，擦拭好他的身体后，我像拎小孩一样把他抱到床上，我对他说：爸爸，今后这样的事就喊我来做，我是您儿子。我是真心诚意说的，岳父有所触动，几天后，他和我进行了一次深谈，他已预感到时日不多，交待着身后的事宜……他的后事可能是我看到的最简单的，他交待得最多的是晚辈的成长事情，他把我当成儿子了。

岳父的权力重新得到了确立，但他却时日不多。

昨天〔2009年1月22日〕晚上，我到湘雅附二医院十四病室看望岳父，他已不能完整的表达语言，我拉住他的手，伏在他耳朵边对他说：春节我在病房陪您，和您一起过节……

〔本不应该在万家欢乐的春节前发布这篇稿子，但岳父时日不多，在弥留之际让他能感知到家人对他的爱,否则我会抱憾终生的。〕

2009\\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