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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我的文革故事之七:目击六.六惨案  (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3&id=46440)

--  作者:大队部
--  发布时间:2009/8/4 16:41:23

--  [原创]我的文革故事之七:目击六.六惨案

目击六六惨案

196766日,大晴天,很热。

这几天或者说这一向长沙就不平静。压抑已久的湘江风雷急于平反冒头,不甘心在地下活动或跟着工联屁股后面跑,在前几天造反派召开的大会上提出要公开亮出旗帜。工联忌惮2.4批示(或许还有其他上不了台面的原因),否决了湘江风雷的企图,结果会上两大造反派组织大吵了一场。湘江风雷满腹的怨恨,直欲找高司派发泄。

高司自从撤到河西大本营后,河东只有一两个据点,最显眼的就是中苏友好馆。高司派由于和军区搞得太近,在军区挨了中央的批评后也受到打压,加上“红联”总部被砸,使得一向自视清高、自认革命的高司派有些郁闷,愤愤不平。

对立的两大派互相仇视,不共戴天,剑拔弩张,长沙城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直接的导火线却是湘派组织“六号门”引发的。五十年代有一部电影叫《六号门》,讲的是搬运工人抗暴的事;文革中长沙一部分搬运工人成立造反派组织,就借用了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可想而知,搬运工人孔武有力,性格粗豪,不怕打架,善于打架,和高司派经常有点摩擦,向来是占上风的。但是这一次似乎是“六号门”吃了亏,听说他们有人被高司派打伤了,好像是“红色怒火”干的。

这还了得!湘派终于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是不是有组织有计划我不清楚,只知道高司的据点——著名的五一路中苏友好馆门外已经聚集了湘派上百人。河西打不过去,河东的据点还拔不掉吗?

66 日下午3点。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来到了中苏友好馆门前。没有人要我来。但是我觉得今天会有事情发生,于是我就凭着预感的驱使来到这里。

中苏友好馆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有一个前院。虽然围墙和紧闭的大门隔开了外面的人群,但从人行道上也可以看见三四楼的窗户,四楼有好几扇窗户的玻璃已经破碎了。在人行道和马路的这一边,大约有几百人围堵着;这里面有湘派的群众,也有听到消息后专门来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女人都有。马路中央有一条久疏维护的绿化带,几乎看不到绿色的植物,只有几根东倒西歪的木桩被生锈的铁丝网牵连着。

从形势上看,显然湘派的人马已经包围和封锁了这栋大楼。人们兴奋地议论着,愤怒地声讨着,话题集中在“六号门”和高司用气枪打伤了一个围观小孩两件事上。

我看见围墙已经倒塌了一截,在院子里满地都是碎砖块,估计是外面的人投进去的。这里已经进行过打斗。但是湘派还没有向里面发起进攻。听人们的议论,高司派也有几十号人守在楼里,他们有武器,至少有气枪、刀具和棍棒。可能这就是外面的人没有冲进去的原因。

楼里面死一般的寂静。他们在做什么?等待援兵?军区来人?

外面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声浪越来越大。有小孩向里面掷砖头,发出尖叫。

我有点忌惮他们说的高司的气枪,便站到人行道下边的马路上。

66 日下午3点半左右。

我观察周围的人,发现大部分的人都是中青年人,是男人。我觉得他们都是有工作的湘派的群众,他们的脸上充满了仇恨的戾气,内心酝酿着狂暴的念头。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嘴里吐出一句句恶意的言语,眼珠子鼓得像要蹦出来,浑身的肌肉绷紧,随时会爆发出可怕的力量。有一个极为壮硕的男子,黑黑的脸膛,身穿短袖“海魂衫”,有一身若在平时我一定会羡慕不已的腱子肌肉。他在人群中狂躁地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狠狠地吐着口水。他鼓动着周围其他人的情绪,可以看出,愤怒已经被调节到了顶点。

66 日下午350左右。

湘江风雷人员成分复杂,不像后成立的工联是清一色的产业工人,他们中间有很多是处于社会底层,因各种原因长期受压制受打击受到不公正对待的人。他们主要来自街道小厂、手工作坊、合作社、民办学校之类的单位,一直过着默默无闻的灰色的生活。他们没有显赫的血统和后台,所以不是“保皇派”,他们没有工人和贫下中农的阶级成分,所以他们也不具有主人翁的自豪感。文化革命的兴起给了他们一种改变命运或者改善境遇的希望,所以他们乘势而起,做起了天生的造反派,但又不是为了某种革命理想,而只是为了自身的改变。然而,2.4批示使他们掉入比以前更深的深渊,甚至直接危及他们起码的生存,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他们积聚在胸中的无名之火东奔西突,随着环境的不断升温而喷涌欲出!就如“海魂衫”壮汉眼前的模样,此刻若有人挡在前面,那他一定会遭殃。

恰在此时,一个人走进了人群。

66 日下午4点左右。

我一开始就注意了他。这是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年轻人,瘦高个,戴眼镜,头上一顶白色的太阳帽,身穿白色短袖衬衫和浅色短裤,着塑料凉鞋,他还背着一个挎包。他看上去就像是个大学生,而且,他显得与周围的人十分地不协调。

他可能是已经听了一会儿,然后他做出一种不以为然的样子,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会出问题的。他的话还没落音,立即遭到身边人们的呵斥,“海魂衫”像发现了猎物的猛兽,转过身对着他,仔细看了几眼,然后压低嗓门问道:

“你是高司的吧?”

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的他做出一付哂笑的表情,说:

“我是不是高司的又怎么样?”

“海魂衫”怒吼道:“你就是高司的!打!”说着就扬起右拳,“嘭”地一下打在他的脸颊上。他的身体朝一侧趔趄几步,差点摔倒。他惊骇地瞪着眼,张开嘴正要说话,“海魂衫”的第二拳又击打在他的前胸,他的身子往后倒去,帽子掉落在地,紧挨着他的四五个男人喊叫着“打高司的啊,”伸手揪住他,拳头和脚嘭嘭嘭地落在他身上。他被他们提着打,不能躲闪。他的挎包带从肩上滑落,他试图弯腰捡起挎包,有人一脚踹在他的后腰上,他表情痛苦地倒在地上,口里发出了呻吟,鲜血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脸上和身上都沾染了,粘稠的,颜色发乌。他挣扎着用手撑地想站起来,后背又挨了一拳,接着又是一拳,然后胸腹部“噗”地一声被踢中,终于扑到在地上。

“海魂衫”喊道:“今天老子就是要你的命!”转过身几步走到绿化带,拔起一根木桩。看到这个举动,人群“啊”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海魂衫”大步走过来,粗声喘着气,对倒在地上的他说:

“你这个高司的狗杂种,看我不打死你。”

然后举起碗口粗的木桩打在他的胸脯上,只听见一下沉闷的声响。

“海魂衫”得意地笑起来,“你晓得老子的厉害了吧,”举起木桩,又是一下。

他毫无声息地躺着,最后一下打在他的头部,很清脆的响声。

“海魂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周围所有的人都沉默地看着地上那个死了的人。“你装死是吧,明天老子再来,打死你!”

“海魂衫”丢下木桩,匆匆离去。

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七八分钟。

66 日下午4点20左右。

我姐姐在凯旋门上班,听说中苏友好馆那里发生了武斗,有人对她说“看见一个人好像你弟弟”,她紧张地走出店门,在五一广场转弯处,她又听说打死人了,她心里一慌,腿一软,噗地坐到了地上。

66 日下午4点30左右。

中苏友好馆门前刚刚发生的惨事好像并没有影响对峙的双方。几百人的包围圈依然阵型未变,大楼里也依然没有动静,那个人的尸体还躺在地上,没有人理睬他。

太阳还没有落山。

我感到窒息,无法继续待下去,于是我走了,离开了那个地方。

66

困在大楼里的高司派终于选择了突围。大多数人逃脱了,在他们身后留下了十几具同伴的尸体。


--  作者:晓泛
--  发布时间:2009/8/4 17: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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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没有参加任何组织,但观点还是有的,我倾向于高司,红色怒火。

穿海横衫衣服的那个人可恶。肯定不是甚么好东西,不然他干嘛要溜走?


--  作者:刘晓阳
--  发布时间:2009/8/4 17: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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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望我兄继续。(六、六 惨案;九、五命令...)

届时我也会把“六、六惊魂”贴上来助兴,时过境迁,看看当年青涩、懵懂的一个片段还是有意义的----雨后斜阳

一段难忘的文革往事。


--  作者:甘棠大乔
--  发布时间:2009/8/4 18:5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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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当时两种倾向的群众都来谈谈,客观地、不带偏见的、从人性的角度来评论一下,那段遥远的政治搏斗。使后来人真正获取教训!


--  作者:试味尝味
--  发布时间:2009/8/4 19:3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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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兽性这么容易被引发,太恐怖了!这样的事情不用写日记,过多久都不会忘记。
--  作者:隐士安
--  发布时间:2009/8/4 20: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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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惨案我也是亲眼目睹者之一。当时我和一个玩得好邻居从东塘返回家,当到五一广场时,整个五一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看哒打死哒几个人……。从那以后,就与各派组织绝缘,过着打牌、游泳的自由生活……。欣赏、谢谢大队部!

--  作者:金麦彭姐
--  发布时间:2009/8/4 20:4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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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大楼里的高司派终于选择了突围。大多数人逃脱了,在他们身后留下了十几具同伴的尸体。

  六.六惨案那天我也在场,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好惨!那情景很久很久挥之不去!


--  作者:雨后斜阳
--  发布时间:2009/8/4 21:3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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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大队部的“六、六”回忆,当年的那幕场景又如电一般闪现在眼前,已令我刻骨难忘。那幕场景后来又衍生出了很多版本,我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后人以警示。重提旧事,是因为我是亲历者,那惊魂的一夜影响到我一生,我的后怕多于后悔。“六.六”以后,我开始了逐渐由青涩到理性,由纯真到淡漠的人生蜕变,就我当时的出身和境况,未免不是因祸得福呢。

    当然,我是感性之人,随着大环境的改变,慢慢又归于了感性。

    和大队部兄一样,在我们渐渐步入老年时,再来审视当年的疯狂,一笑之余留下的是思考。


--  作者:雨后斜阳
--  发布时间:2009/8/4 21:3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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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惊魂

六七年初,“文革”如火如荼,纵深发展。我们这些下乡才一年多的知青,早已被外界的气氛感染,纷纷又涌回了省城。我和邻队的一个知青是在三月中旬动身的,因为串联之风盛行,所有的班车、便车全红卫兵给包了。我们只好转道步行经绥宁、武冈到邵阳再坐火车回长。一路上满公路尽是逆行而上寻访当年红军长征路的红卫兵,一队队、一群群的。他们行军拉炼,我们归心似箭,反其道而行之,各自步履匆匆。这些红卫兵小将瞧着同龄的我们全露出了惊诧不已的神色,搞不清我们为何方神圣。还好,到绥宁时我们拦了一辆便车顺利抵达邵阳,当天坐火车直赶长沙。

   出得长沙车站已是晚上,久别的长沙与我想象的并不一样,四处乱哄哄的,在一个拐角处,劈面撞几个手臂上带着“湘江风雷”袖章的年轻人正对着一个外地老汉拳打脚踢。其中一人手执铜头皮带猛地抽在老汉的面部,顿时鲜血飞溅,老汉痛得啊啊直喊,满地乱滚。我平素最看不得持强凌弱,心一下子缩紧了。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都不应该如此毒打弱者,我一时脑门发冲,热血上涌,可对方人多势众,再者这里也不是个说理的地方,只好忍气吞声,远远地怒目相向。一顿暴打后,老汉渐渐不动了,这些人才心满意足悻悻离去。

  “湘江风雷”,这在当时可是个惊天动地的名词。它破旧立新,誓死捍卫,它慷慨激昂,舍我其谁。它是湖南造反派的代表,是正义的化身。看到刚才这一幕既困惑又震惊。有人说第一印象决定看法,可以说从铜头皮带落下的那一刻起,我的看法也就定格在那一刻了,虽失之偏颇,却已成事实。那时各派都标榜自己在捍卫革命路线,我在农村没有亲身经历文革的初级阶段,不明就里,心中只有嫉恶如仇的慨念,从那以后一看见“湘江风雷”的就恨得直咬牙,不久我就加入了“湘江风雷”的死对头“红色怒火”,专门与“湘江风雷”作对。真是鬼使神差,随着武斗的逐步升级,竟茫然卷进了“中苏友好馆”那场触目的历史惨案中,险些不能全身而退。

   六月五号晚上,我们一行五十多人的敢死队,一色的柳条帽,紧身黑衣,手执木棍,在三百多人的掩护下,乘着夜色,冒着雨点般投过来的石块,驱散了乌合之众,冲进了被围困的“中苏友好馆”大楼。

   我们这次是奉命来保护“高司”派学生的,其中大部分是工人,除了安伢子和小刘,大都不认识。据说“中苏友好馆”是“高司”派在河东的最后一个宣传堡垒,地处要冲,每天与过往的造反派宣传车对着喊,造反派视其为眼中钉,急欲拔除而后快。楼内被围困的学生和“真理军”已坚守了十多天,实在是扛不住了,才向各“高司”派组织紧急求援。

   进得大楼才知道情况远比想象的要糟糕。因为断水断电,楼内一片漆黑,里面的人有好多天没洗澡了,身上发出令人窒息的汗臭。吃的更莫讲,就是发饼和水塔里的陈水,个个是筋疲力竭,人不人,鬼不鬼的。夜已深了,造反派又增派了兵力,重新围了上来,时不时只听见石块砸碎窗玻璃的爆响,外面喧闹声更甚,我们已绝望地陷在了一座危机四伏的孤岛上。

   没有退路了,凭着年轻气盛,我们与同样是年轻气盛的窗外小子们用石块打起了对攻。不知是谁带了弹弓和钢珠,一射一个准,只听见外面大叫:“不得了啦,保皇派拿小口径步枪打人啦!”这还了得,居然还敢用真枪。疯狂的造反派拼命了,更加猛烈地轮番发起了冲击,大门终于被撞倒,愤怒的人群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天麻麻亮了。这天是一九六七年六月六号,三个六啊,应该是大吉大顺的日子,它却是鲜红鲜红的,红得刺目。走廊里只听见咚咚的脚步声和怒骂声,还有惨叫着跌倒的声音,黑压压的人群奔过来了。危急之时,我们还记得自己的职责,让学生先撤,部分学生从右边门逃了出去。顷刻间右边门也堵上了,没办法,只有往楼上撤,一直被追到三楼,我和安伢子等五人冲进一间空房,情急中将庞大的展览台座拼尽全力移至门上顶住。外面的人狠狠地擂门,台座吱吱的响,门缝越来越宽,依稀看得见一只只瞪得滚园的眼睛,万分紧迫之下我们不约而同翻上了窗台。楼下是后院,十多米高的水泥地,平时望望脑壳都发晕,此刻可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有一条可能的出路:跳楼。窗外晨风溲溲,那一刻脑海里不知为什么闪现出了狼牙山五壮士的画面,这难道就悲壮吗?我朝一边看了看,是个学生,不料他也正望着我,我俩几乎是同时跳下去的。只觉耳边呼呼生风,紧跟着双脚猛地一震,膝盖摁得两胁生痛。我感觉左脚葳了一下,出于求生的本能,竟然不知是真受伤了。好在院墙不算太高,在安伢子的帮助下翻过了后院,才发现过来的只有三个人。

   院墙外是一条死巷子,叫犁头巷。早起的居民看见不知从哪里跑过来面色青暗的几个活鬼,都吓得纷纷躲闪,关门不赢。我们急忙把柳条帽取下丢了继续狂奔。一口气跑回家里脸色还是青的,手脚发凉,就象大病了一场,脚拐也拖了十多天才消肿,周围的人都说我肯定是在哪里受哒赫。

   后来听说从“中苏友好馆”里冲出来的学生工人死了二十多人,而且自“六,六”以后,双方武斗更趋激烈,动起了真枪真炮。而我却如酩酊大醉后昏醒过来,想想都有些后怕,从此再也不敢涉足两派之间的争斗。

   不久回到队上曾与人谈起“六,六”,有人觉得实在不可理喻。想你这种家庭出身和遭遇的人,造十次反都不为过,怎么会混进“红色怒火”的呢!是呀,我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怎么就凭偶然看到的一幕认死一个看法,嫉恶如仇呢!文革后来的走向,不可理喻的事越来越多,越来越变得不可理喻,我那偶然看到的一幕又算得了什么呢!


--  作者:雨后斜阳
--  发布时间:2009/8/4 21:3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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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兄的跟帖:

长沙“六.六惨案”之回忆

每当从五一路口腔医院经过,看着那外表经过装修后的医院轮廓,分明透显出当年“中苏友好馆” 的建筑风格,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一个个明亮窗口里面,好像还有血红阴森的暗影在晃动,看着那些在五一路边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的人,谁也不会想到,四十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事件。它是那样的不可理喻,那样的暴戾疯狂,以致很多年后的今天,它仍像刀刻一般的留在我的心中。

那年,我未满十六岁,还不太懂事,除了“造反派”、“保皇派”、“湘江风雷”、“六号门”、“红色怒火”几个名称有点印象以外,六.六事件由什么原因引起、事件背景都不太清楚(也无需要清楚了),只是据说“中苏友好馆”是“高司”在河东的一个联络站和宣传堡垒。“中苏友好馆”离家不远,由于当时学校已无课可上,从六月四号开始,我和街道上的一伴同学到“中苏友好馆”看热闹。

六月四号,围观“中苏友好馆”的人群慢慢增多,没有旗帜和标语,看不到有组织的行为,乱哄哄的,吆喝声不知从哪里一喧起,人群便一阵骚动。六月五号,人越围越多,其中可能有各造反派的人马散布在人群中,但我看到更多的是一些街坊地痞、市井流氓,这些人成为打头阵的先锋,石头战一开始,这些人就顶着门板,将石头砸向“中苏友好馆”的门窗,停停打打,人群中不时有人被石头击中,愤怒在不断的增长,骂声、叫喊声此起彼伏。六月五号晚上,“红色怒火”一拨人,头戴柳条帽,手拿木棒,边冲边打,冲进了被围困的“中苏友好馆”大楼。(当时也不知这些人为什么要冲进去,看了斜阳的故事才明白)六月六日凌晨3、4点,双方对峙更加激烈,旁边有人中了气枪铅子,(未见有小口径步枪受伤者),天未亮时,疯狂的人群(造反派)要拼命了,更加猛烈地轮番发起了冲击,人群如潮水般涌了进去,大门终于被撞倒,里面发生了什么,因当时太乱,我不敢进去,但可以想象得出来。

六月六日清晨“中苏友好馆”已被“造反派”完全“攻破”和“占领”,有几个窗口冒着浓烟,突然,从东边二楼窗跳下一个年轻人,看样子是来不及撤退,只能躲在房间角落,天亮时忍耐不住而想拼死逃跑的。只见人群向他湧去,当即被团团围住,由里打到外,在五一路上乱滚,有人从五一路中间的花台边拔出几根碗口粗的木桩,(至今清楚记得当时五一路由路中花台分为两条道,花台由木桩连铁丝围住做围栏)木桩打在人身上的“啪、啪”声是那样的清脆和使人万分惊怯,几分钟后,一个活生生的学生,在万分痛苦中死去。那厢边,一伙人正围住另外一个,我看到的是钢丝皮鞭和一脸的血,被打的人最后被人用半尺深的螺丝批插入后胸,跑了几步,便一头栽倒。我当时的心是紧束的,不知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看着这惨烈的屠杀场面,心里想走开,脚又不听使唤,被疯狂的人群一下拥向这边,一下推往那边,好不容易争脱出来,又接着看到另外的一幕:旧新华书店门口,有两个人正询问一个讲普通话、戴眼镜的人,当从戴眼镜人身上搜出高校饭堂票后,暴行立即开始,戴眼镜人奔逃,后面一群人紧追,那人一直逃到邮局内,跳越过营业台,哭着请求营业员保护,但当时的环境和气氛,哪有这种可能?随即被拖出,当场被打得奄奄一息,不知哪个好心人叫来救护车,被抬到车上,眼看就要开车离去,但匪夷所思的是,又被人残忍的拖下来,最后,一个几十斤重的路边垃圾桶水泥坐就重重的磕在他的头上。而我当时就站在他的身边,恐惧地看着这一切。

四十年前遥远事物的印象竟然还如此的清晰,可见情绪创击留下的精神印痕之深刻,我不知道这发生在几步之遥的场景会对以后的人生观有何影响,我不知道在潜意识中,这挥之不去的梦魇是否扰乱过正常的意识与精神。文化革命将潘多拉魔盒打开,人性中的凶残得以充分展现,这种凶残,在人类几千年历史中,曾经无数次展现过,今后,还会展现吗?

“中苏友好馆”随后引来一场大洗劫,我进去看时,已经被洗劫过好多次了,有的窗口还冒着余烟,楼层非常烫人,一些打赤脚的小孩被烫得嗷嗷直叫,空气中弥漫着使人窒息的气味。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有人站在钢琴键盘上,用脚在发狂的蹦跳,发出震耳的声音,有人在撬扩大机中的零件,有人还在藏移大件的物品,有人在撕画布……。

几天以后,一列几百人、头戴柳藤帽、腰系军用皮带、手执长棒的的队伍,有男有女,有的表情阴沉,有的泪流满面,好像怀着赴死的决心,整整齐齐地从湘江边的五一渡口向“中苏友好馆”走来,走近“中苏友好馆”时,高呼:“青松不老,高司不倒”,然后又整整齐齐地回到河西,无人敢阻拦。

“六.六惨案”与后来发生的诸多武斗事件相比,死的人不算是很多,但其凶残的程度,与奥斯维辛集中营比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六.六惨案”之后,长沙便陷入真枪真炮的武斗之中:五一路与蔡锷路交叉点垒起屏障,架起了机关枪,解放路、司门口武斗用上了机关炮,打得硝烟弥漫,弹痕累累,市委大门口常有载死尸的车停泊,走错了路都能遇到追悼会,那段日子,长沙市民处在惊恐之中。

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但却目睹过太多的鲜血。少年的我们,或许有鲁迅的影响:真的勇士,敢于直面血淋林的现实。

次年12月,我们打起背包,告别父母,走入那时代为我们安排的劫数里——知青天地中。

(请勿在湖南知青网以外转载)


--  作者:雨后斜阳
--  发布时间:2009/8/4 21:4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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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帖:

   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仍历历在目。我当时所知道的情况是:那时各级政府及“公检法”已趋于半瘫痪状况,河西为高司派的根据地,河东为造反派的大本营,两派划河而治。之前造反派已拔除了高司派在河东的几个据点,并利用宣传舆论上的优势将高司派妖魔化了,使被蛊惑的群众与高司派的对立情绪逐步升温。“六.六”惨案虽不象有严密组织的,却肯定是有预谋的。当时外面黑压压的全是人,首当其冲、赤膊上阵的却是社会上的“瘤渣坨”和不明就里的群众,远远围着的大都多是看热闹的人。读了天命兄的翔实补遗,我触摸到了这桩历史惨案更为清晰的轮廓,外面发生的惨景据我所了解的诚如天命兄所描述的差不多,我所知道的“红色怒火”一成员据说是被人追上后踩住胸脯,用木桩把脸部捅得稀巴烂。“六.六”惨案使我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了人性中竟然还有如此残忍的一面,它给我心理上的冲击是如此之大,以至之后很多天都想吐,宁愿绕道走也不愿走五一路。就如天命兄所言,“六.六”那惊魂的、疯狂的一夜成了我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我抑制不住想写的冲动,就是不想把它永埋于心底,甄灭于人世,让后人知道违背常理的文革运动曾给人心身造成多深的伤害,从而以警世人。

   感谢天命兄的翔实补遗,再次谢谢!


--  作者:雨后斜阳
--  发布时间:2009/8/4 22: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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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兄的回帖:

   文革,早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果说(假如有)文革的话题仍存有敏感之嫌的话,那么,不论是将文革妖魔化还是将文革重提或肯定其合理的部分,其当下意旨内容与当年文革6.6时代意旨内容早就已隔十万八千里了。“惊魂”与“回忆”一篇跟文,还远未上升到“史料”的高度,(史料应无情感与观点的参入),最多只能算是“回忆”、“观感”与“一瞥”之类,把真实看到的写出来而已,毫无是非,更无所谓的派性,如果说文中有偏向性,也只是鞭达了普遍意义上的人性之的凶残,以前事之师警示后人,竟引起点击大增,非议纷纷,因此,我觉得这大可不必。6.6事件,是长沙家喻户晓的事,正因如此,更应正其视听,还历史真面目(如果说还有意义的话,我个人则认为只有渔樵浊酒的意义了),我敢说,6.6事件,亲历过、能回忆、能写的人不会很多了,而象这种在事件中一里一外、一上一下的较完整的回忆资料就更少了,加以修改后,应是有意义的资料。不过,文字中露出血腥味,不利知青老人们修性养身,去留只由网管主张了。


--  作者:向北挺进
--  发布时间:2009/8/5 0: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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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令人震惊!!

文革期间,我听过辩论、抢过传单、看过鞭痕、也见过脑袋包着纱布的学生,却不知道长沙竟有如此惨烈的暴力冲突。骇人听闻!惨不忍睹!真的要庆幸大队部兄当时只是一名围观者!真的要庆幸斜阳兄那果断的一跳!我被吓住了,我动摇了。(不知道算不算叛徒浦志高一伙的)


--  作者:jlhuang
--  发布时间:2009/8/5 10:4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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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雨后斜阳在2009-8-4 21:38:10的发言:

天命兄的跟帖:

长沙“六.六惨案”之回忆

接着看到另外的一幕:旧新华书店门口,有两个人正询问一个讲普通话、戴眼镜的人,当从戴眼镜人身上搜出高校饭堂票后,暴行立即开始,戴眼镜人奔逃,后面一群人紧追,那人一直逃到邮局内,跳越过营业台,哭着请求营业员保护,但当时的环境和气氛,哪有这种可能?随即被拖出,当场被打得奄奄一息,不知哪个好心人叫来救护车,被抬到车上,眼看就要开车离去,但匪夷所思的是,又被人残忍的拖下来,最后,一个几十斤重的路边垃圾桶水泥坐就重重的磕在他的头上。而我当时就站在他的身边,恐惧地看着这一切。


(请勿在湖南知青网以外转载)

当时我和几个朋友正在现场,只见这个人上身赤裸,趴在五一路邮局对面的马路上,一动不动,边上围观的人不断地在说:“好造孽啊,活活地被打死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看到一个活人被人往死里打,实在无法继续看下去,也不敢相信竟然能如此无法无天。为了自身的安全,我们几个没有继续围观,沿着蔡锷路向北走去。这时忽然突然听到后面“唰”的一声,我们几个都鬼使神差不约而同地从路中间跳到人行道上,回头一看,只见趴在地上的那个学生竟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水风井方向走去,此刻马路中间除了这个学生,已空无一人。我们被吓得赶紧从小巷里抄近路到轮渡码头,坐轮渡过河回家了。也不知那个学生是逃回了家还是走向了生命的终点。在那次“六六惨案”中,我在小学航模队的辅导员ZMH(长得很像大队部兄的文里所描述的那个人,瘦高个,戴眼镜”)被活活地打死了,他的尸体运回学校后,头部肿得有肩膀宽,完全不成人样了,惨不忍睹。那天的场景我至今无法忘记,只是但愿这种场景永远不要再现。



--  作者:寨牙老团
--  发布时间:2009/8/5 10:5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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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腥的一幕,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现在人们甚至不愿提起,但是我们依然痛惜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痛惜那些原本有用的栋梁之才,希望这样的历史永远不再重演。
    
    
    


--  作者:良良哥
--  发布时间:2009/8/5 13:5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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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泛,你认识的你们水陆洲的那位湘粮机械厂的韩大个韩得志吗?

1967年的6月6日那天,他就在中苏友好馆的大门口掀翻了一部北京嘎斯69!

后来这位号称肩膀有二尺五宽的篮球中锋在运动后期审查中自杀死去!(也是说他在6。6那天打死了人)


--  作者:晓泛
--  发布时间:2009/8/5 15: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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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良良哥在2009-8-5 13:50:53的发言:

  晓泛,你认识的你们水陆洲的那位湘粮机械厂的韩大个韩得志吗?

1967年的6月6日那天,他就在中苏友好馆的大门口掀翻了一部北京嘎斯69!

后来这位号称肩膀有二尺五宽的篮球中锋在运动后期审查中自杀死去!(也是说他在6。6那天打死了人)


回良良哥:怎么不认识,他爸爸妈妈都是牛高马大的,他们兄弟姐妹个个都长得高大,他比我们大好几岁,只认得,没有打过交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  作者:小午子
--  发布时间:2009/8/5 20:3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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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文革,后事之师。
--  作者:楚人
--  发布时间:2009/8/5 22:2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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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过一篇目睹六六惨案的帖子,发在靖县乐园。以跟帖的形式,再发一次。

六•六惨案

1967年春夏之交,长沙城以湘江为界,河西高等学府区是以“高司”为首的保守派的势力范围。河东地区则是造反派的天下。为了扩大社会影响,“高司”在河东城区五一路中苏友好馆(现在为长沙口腔医院)设立据点。在大楼项上架设高音喇叭,不停地广播,宣传自己的观点。这个据点被造反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19676月初,我和几个小伙伴到水陆洲游泳。从韭菜园经五一路到大西门搭乘轮船过湘江。中苏友好馆前面的围墙被推倒,一帮年轻人捡起围墙砖块不停地朝大楼投掷。每当击中窗户,哐当一响,被击碎的玻璃散落下来。此时楼上的喇叭发出叫喊,指责这帮人是破坏国家财产的暴徒。四楼的窗口架立了几个棕绷床,可防砖块打击。我从黑呼呼的棕绷后面发现一个身穿红色背心的男青年,他一边抽香烟,一边观察楼下的动静。楼下有几个亡命之徒,背上扛着门板,弓着腰,像乌龟一样,冒着楼下如雨点般落下的砖块,进入了一楼前厅。他们找来一堆家具和木版,堆放在楼梯口。然后点燃了火。浓烟顺着楼道往上冒。他们企图用浓烟熏楼上的学生,迫使他们离开大楼。但是这些努力地徒劳的,楼上有很多房子,空间较大,浓烟熏不到楼上的学生,没有一个学生从楼上下来。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造反派切断了通向中苏友好馆的水和电。从此,楼上的喇叭失去了声响。为了避免遭砖头打击,行人不敢靠五一路北侧的人行道走,绕道从南侧人行道通行。就这样双方僵持了数天。由于天气炎热,楼上的学生缺少饮用水和食品,抵抗力逐渐消退,他们陆续撤离。

196766日凌晨,中苏友好馆四周成了长沙大规模武斗的战场。楼上的学生分为两组,留下一组掩护另一组突围。大部分人从中苏友好馆后侧的两条小巷:南阳街和文运街,冲出重围,跑到兴汉门外,湖南医学院。在那儿他们得到医学院持相同观点的学生的接应,逃过劫难。

66日上午,中苏友好馆发生血案的消息传到我所住的小院中。午后我赶到现场。围观的群众很多,中苏友好馆内部设施已遭到严重破坏。忽然,大楼西侧人群在慌乱中骚动,乱石纷飞,棍棒挥舞。围观的人群吓得尖叫,四处逃散。我见到一个年轻人从南阳街冲出,朝五一广场方向跑。前面有人围堵,他转身朝回跑之际,有个人伸出腿绊他。长沙称这是“拦钩子”,他一个倒栽葱,重重地跌倒在地。一群人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他坚强地爬起来,满脸是血,双手挡住头,用肘部护着两肋,不停地原地打转,双眼冒着凶光,盯着周围的人,以防别人攻击。此时,从人群中一个手持木棒的男人冲上前,用木棒朝那个年轻人一顿暴打。看热闹的人都高喊:打!打!打!木棒打在他身上发出噗、噗声,让人听了揪心。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喊一句:不能再打了!立刻引来周围群众责骂,“你是保皇派!”于是,我快步离开了打人现场。刚走到五一路新华书店,见到四个男人,两人拎手,两人拎脚抬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他面朝地,后脑袋上有个流血的伤口。再也看不下去了,我打道回府了。

数天后我在五一路上见到长长的游行队伍,从西往东缓缓而行,足有两千多人。当队伍走到中苏友好馆前,宣传车上的喇叭发出指令,指挥游行队伍停止前进,全体人员排成四横队,面对中苏友好馆大楼默哀三分钟。高音喇叭播放国际歌,气氛十分悲壮。他们是从河西过来的“高司”队伍,向“牺牲”的战友致哀,部分女学生流下一把伤心的泪水。长沙河东地区的造反派组织没有干扰这次悼念活动,游行队伍平静撤回河西。

写这篇文章,以一个幼童的眼光记录下我所见到的“六•六惨案”


--  作者:三宝
--  发布时间:2009/8/5 22:4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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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尤其青年人,内心中的邪恶,是很容易被唤起的:利益、偶像的号召、群体的推助,加上偏颇的价值观。都可以使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投入血腥的斗殴之中。在围观者的吆喝、怂恿和所谓正义的旗号之下,就越是更盛其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