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湖南知青  (http://2009.hnzqw.com/index.asp)
--  靖县知青  (http://2009.hnzqw.com/list.asp?boardid=53)
----  [原创]无限风光老鸹界  (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3&id=29772)

--  作者:大队部
--  发布时间:2009/2/10 20:45:54

--  [原创]无限风光老鸹界

无限风光老鸹界

69年初,生产队派我去参加公社“宏图坝”的建设。

接到这个任务我非常高兴。读书时听说过或读到过,农村兴修水利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男女老少齐上马,人山人海,敢叫高山低头,敢叫河水让路,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那股气势,那种精神,令我心驰神往。50年代,毛主席、朱总司令等中央领导不也参加了十三陵水库的建设吗?而“宏图坝”这几个字听起来似乎比十三陵还要大气磅礴,而我就是它的建设者,这不更加令人自豪吗?

队长交代,要担一担箩克。担箩做什么?克就晓得了撒。

于是我挑着一担八斗箩,兴冲冲地来到指定的集中地点:林家冲的隘口,即汕头一队。在这里我见到了本大队的几位知青,有二队的C胖子,七队的郭眼镜,九队的万万等。他们都很高兴,因为和我一样,他们都是第一次代表生产队去当“民工”。另外,我看见好象还有女知青,只是喊不出名字。后来他们几个告诉了我。

然而,当听到宣布我们的任务时,我开始是惊讶,继而扫兴,最后竟有一点恐惧。原来我们这一拨人不是去工地参加热火朝天的战斗,而是负责从县里运回筑坝所用的几十吨水泥。运输的方式是用箩筐装,用肩膀挑!而且——一天一趟!

乖乖,从此处出发走到县里少说也有50里,来回就是100多里,还要挑一担水泥!我看看其他知青,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再看看农民,他们都若无其事地抽着旱烟袋。

虽说到生产队也经受了劳动锻炼如挑担子扛木头出牛粪之类,“三天肩膀四天脚”的“再教育”课程也已顺利结业,但这么远的路,还要挑重担,毕竟是头一回,洽得消啵?

洽不消也要洽,反正,总不能打退堂鼓。要怪只能怪312公路还在修,害得我们只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搞运输!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不然又禾什搞咧?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修坝还要担箩筐了。

第二天清早,天麻麻亮,我们就出发了。从时间上判断(那时我们都冒得手表),应该还不到6点钟。我们走过寨牙河上的木桥,穿过古朴的寨牙老街,上了312公路。

起初的一截路,从寨牙到江口再到磨石,基本是平坦大道。中间有一截是一个大转弯,我们则插了近路,从河边的一大片农田中穿行,居然还经过了一座寨牙少见的石桥。这一路上,大家有讲有笑,脚步轻快。农民们也不是经常进城,好久去一回便也有些兴奋,谈论着到城里买这买那。我们沿着潺潺流水,迎着天边晨曦,沐浴习习凉风,吐纳清新空气,脚踏青草寒露,耳听树林鸣雀,真是好不惬意!

走了大约两个多小时,前面有人说道:“上城墙界罗。”我们跟在后头,不知不觉上了一条山路。路旁树木丛密,且曲折幽暗。我们鱼贯而行,蜿蜒向上,走着走着,身上便有些发热,出毛毛汗。到了山路上端,斜斜地往下看去,顿觉山高谷深,沟壑纵横,隐约看见谷底人头攒动,间有机械之物,好象在施工。可惜我眼睛近视,看不真切。就听见有人轻轻地说:“这里要修一个军事基地呢。”一句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想要驻足察看,但后面的人催促前行,只好打消念头。

过了城墙界,一路都是上上下下,崎岖不平的山道。抬头看看,太阳高照,也不知走了几十里路。刚出发时的轻松变成沉重,大家不再讲笑逗乐,只顾闷声行路。又过了一会,便有领头的农民大哥高声喊道:“老鸹界到了。”只见前面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山峰,看起来不很高,几十百把米的样子。从脚下到界顶,坡度也不是很陡。界顶上可见一间石屋,我们略一发力便到了界顶,进了石屋,原来是一间十来平米供路人歇脚的凉亭。走出亭外,一眼就看到烟气萦绕的县城,大家心里一阵高兴。“到城里只有五里路了,”领头大哥说,“抓紧时间,走。”我们没有歇脚,一鼓作气下了山,很快就进了城。这时恰好日已正午了。

我们到了河街桥头附近的一家小饭馆。此时,我们走了50多里路,早已饥肠辘辘的我们一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把饭菜洽个精光,然后来到了水泥仓库。

看到一包包的水泥,我们几个知青面面相觑,——装好多呢?看见农民们是每人搬一包,手脚麻利地剖开成两半,分放在两只箩筐里。我们呢?那一包水泥是100斤咧!

领头大哥——汕头二队的胡队长见我们有些发愣,会意地笑着说:“冒要紧,你们三个人分两包,慢慢来罗。”于是我们几个知青在其他农民有点轻视的目光下,羞答答地分装起打了折的水泥。

大家把箩筐放到一起。农民们各自上街有事要办去了。我自从插队后还没进过县城,正好就此机会到街上看一看。这时我才晓得靖县县城只有两条街:河街和西街。

但是我们没有心情逛街,胡乱走了一通就折回仓库,发现此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我们便急急忙忙挑起水泥,开始赶路,生怕被别人把我们丢下。转了几个弯就到了城外,看见我们这些挑水泥的乡里人已拉成了一条弯弯纽纽的长线;走在前头的人已经上了半山腰。等到我们来到山脚下,抬头一望,天啊,竟然看不到山顶!

老鸹界!

来时下山,光顾着高兴,没注意也没去想,原来从这边上山是如此的陡峭,比从那边过来起码高出3倍!层层叠叠的大块青石板,每块将近一尺厚,怕莫有几百上千块,就这样一块磊一块,一直磊到界顶,构成了上山的唯一途径。这是它的陡。山道两边壁立如削,最宽处也只能容纳二人并肩,狭窄处仅一人可行。这是它的峭。什么叫老鸹界?老鸹不是乌鸦,而是老鹰,老鸹界就是只有老鹰才飞得过去的意思!这是它的高。现在,这座山,这条道就在我的面前,数月前我经县城到生产队落户走的不是这条路。今天,我过得去吗?看看身边经过的农民,他们挑着一百多斤的重担,从容不迫,步履稳健,把一级级的青石板踩在脚下,视若等闲。他们多数人个子比我矮,身胚没我壮,为什么他们能上,我有什么不能上的?何况我的担子比他们的轻!我就要挑着所谓的重担,从山脚下一路踩上去,翻越这座生平所遇最险峻的山峰——老鸹界。

在山脚下给自己一番鼓气后,咬紧牙巴,便向山上迈步。开始的一二十级青石板就让我出了汗,每提一次脚都要费一肚子劲。渐渐地,我觉得双腿肌肉开始胀痛,呼吸加快,心脏狂跳不已,不由得张开嘴巴大口出气。走到路窄处,全身的作用力都在脚下,一步挨一步,生怕一脚踏空,连肩膀上的压痛都感觉不到了。到了半山腰,只觉得胸腔堵塞,无法呼吸,简直象要爆裂开来;大汗浸透了里衣,脸上的汗珠汇集成一片,往地下倾泻;双腿已不知胀痛,而是变成了绵软以及颤抖,每上一级石板都几乎要跪倒在地。在山道的最狭窄处,我看着两边的陡坡,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意识,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站立,希望一阵风吹来,我立刻倒在地上,滚下山去……但这只是一刹那间的幻觉,我很快清醒过来。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场地可以放下担子,我只有继续向上,继续征服前面的每一级青石板,否则,我就会成为侧畔有千帆驶过的沉舟。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帮我,我只能靠自己……我挣扎着向前,终于,我看见了那间石屋,浑身顿时有了力量。我进到里面,放下担子,在长凳上坐下,解衣,擦汗,喘气,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这时,我才发现凉亭里有人在抽烟歇气,他们静静地看着我。我不想让他们看清我的狼狈相,便起身走了出去。

我站在老鸹界的峰顶,迎着阵阵凉风,眺望四面八方。锦绣山河尽收眼底,顿觉胸襟大开。那一刻,我忽然从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激情,好象产生了一种睥睨天下万物的豪气,好象我已经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万物皆备于我,好象世界上没有我不可征服的,好象真的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时我只想对着天空狂呼大叫,尽情释放……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着实可笑。不过,老鸹界顶上的无限风光,完全当得起类似于杜诗那样的赞叹。

忽然,我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挑着担子冲了上来。我说冲,这个字毫不夸张。她看上去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她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放下担子,然后直起腰,用手向自己脸上扇风,一边呼呼地出着粗气。她身穿一件浅色拱领子毛衣,显出她苗条的身材;她的外衣放在一只箩筐里,里面还盛有一些可能是在城里刚买的什物。她的脸十分俊俏,由于汗水的热气蒸腾而绯红,在冷风的刺激下又部分迅速地变白;红与白交相映衬,竟在那一瞬间晕染出一种冷峻的绝美之色。我正在心中暗自惊叹,就见她拿起扁担,脸上又变成一种坚毅的表情,挑起担子就向前冲去。在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她完全没有理会我的存在!

我晓得她是谁,她也应该认得我。她是著名的“鸿岭山下铁姑娘”之一。请恕我不能说出她的名字,但在山顶上“惊鸿一瞥”的感受和由此而对她产生的敬佩之心至今都无法磨灭!

喘息既定,我也要往回赶了。但是,此时我发现双腿绵软无力,异常酸痛。七八十斤的担子往肩上一压,感觉有一百多斤重。颈根的两边和后面麻辣火烧,居然也痛起来。

回去的路程和翻越老鸹界相比,更是一场意志的考验。爬界虽难,只是一阵的痛苦,咬咬牙就挺过来了。而挑着重担行走几十里路,而且大部分是山路,对于我们这些刚开始接受“再教育”的知青来说,那简直是没有止境的折磨。肩头上的痛楚一阵更甚一阵,左肩右肩换个不停,这种痛又放射到背部和腰部,更是难以忍受。而承担了全部重量的腿和脚,真的象书上写的“如灌了铅一样沉重”;脚板上的血泡突如其来,痛得你只想打掰掰。看着前面的路,无比的漫长,好象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只有歇气,再歇气。开始是七八里路一歇,后来缩短为四五里,再后来是两三里,一两里,直到最后一两百米都坚持不了,坐下去就真的不想再站起来,肩膀头痛得挨不得扁担。路旁如画的景色看起来就象恐怖的地狱,你一心想的就是尽快摆脱它!早上我们出发时还有个队伍,首尾相连几十米。到下午回来时,先到达的农民已经回屋洗澡,落后的知青稀稀拉拉,最远的还在磨石苦捱,相距近20里!

经历了6个多小时的折磨,最后总算捱到了终点。我卸下水泥后,天色已黄昏。我来到路边,等待着还没到屋的知青……我看见他们一个个都回来了。最后看见的是C胖子,他挑着担子的模样令人心酸。在苍茫的暮色中,他高大的身躯缓缓临近,步履僵硬而机械;他的脑袋强制性地偏向一边,双手紧握压在肩上的扁担,好象要把它举离饱受摧残的肩膀;他脸上苦大仇深的表情告诉我他正在忍受着他一刻也不能忍受的巨大痛楚 。他看见我们,脸上露出终于获救的微笑……

……

就这样,在以后的几十天里,我们把宏图坝所需的水泥全部用肩膀挑了回来。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在老鸹界往返了好多次我已不记得了。我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一次。

后记:过了若干年以后,大约在80年代的某一天,我听我队上最要好的伙计闰生说,宏图坝年久失修,被大水冲塌了。

听到这句话的当时,我觉得,我心里的某一处也塌了……


--  作者:雨后斜阳
--  发布时间:2009/2/10 22:32:48

--  

行文流畅!这样深切的感受肯定难以忘怀。

近四十年冒翻过老鸹界了,记得老鸹界上是个凉亭,而城墙界上还有一个代销点呢。


--  作者:呵呵
--  发布时间:2009/2/12 8:21:29

--  
难忘的经历
--  作者:楚人
--  发布时间:2009/2/12 8:45:03

--  

血与火的磨砺,炼狱中重生,到如今,化做了最宝贵的人生财富。

大队部兄,你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


--  作者:信马游缰
--  发布时间:2009/2/12 8:59:28

--  
以下是引用楚人在2009-2-12 8:45:03的发言:

血与火的磨砺,炼狱中重生,到如今,化做了最宝贵的人生财富。

大队部兄,你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


    知青们大多有过类似的经历。


--  作者:朱纪飞
--  发布时间:2009/2/12 9:00:37

--  
     赵兄此文是真实的写照。我们当年差不多都是这样过来的。挑重担,走长路的人都有感受:不能歇气,越歇越想歇,最后就连几十米都想歇一气了。一鼓作气,多长的路中间只歇一次是最好的。算来赵兄当时也不足二十岁啊!
--  作者:大肚子
--  发布时间:2009/2/12 9:28:37

--  

行文如流水。没有亲身经历过是写不出这样的好文章。


--  作者:pengje
--  发布时间:2009/2/12 10:14:57

--  
69年的年初及9月份去修过两次312公路。9月份去的那回在这条路上走过若干次,当然没有挑过100斤爬老鸹界,其难度可想而知,发一张刚下载的卫星地图,看一看这一段路(靠县城部分)。这个图是近几年的,爬老鸹界的小路已看不清哒。
按此在新窗口浏览图片
--  作者:洋葱
--  发布时间:2009/2/12 14:40:48

--  
以下是引用楚人在2009-2-12 8:45:03的发言:

血与火的磨砺,炼狱中重生,到如今,化做了最宝贵的人生财富。

大队部兄,你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


                 我很喜欢看你写的文章,文笔不错!


--  作者:刘晓阳
--  发布时间:2009/2/12 14:55:12

--  
以下是引用大肚子在2009-2-12 9:28:37的发言:

行文如流水。没有亲身经历过是写不出这样的好文章。

老鸹界顶上的无限风光,完全当得起类似于杜诗那样的赞叹。


--  作者:雨晴
--  发布时间:2009/3/12 22:29:17

--  
  看了楼主的这篇文章,想起我也有张老鸹界的糊PP,发给还牵挂着靖县的各位朋友看看。让大家见笑的是,我是在离朋友们说的老鸹界凉亭面县城较远的东边方向,而且是拉近距离拍的,所以自己对凉亭的实际情况也不知晓。如果哪天抽了懒筋,爬到山上近距离看了当年的凉亭,再做最真实的补充。
按此在新窗口浏览图片


--  作者:雨声动听
--  发布时间:2009/3/12 22:37:48

--  
以下是引用洋葱在2009-2-12 14:40:48的发言:

                 我很喜欢看你写的文章,文笔不错!


深有同感
--  作者:大队部
--  发布时间:2009/3/12 22:58:17

--  
谢谢斜阳、呵呵、楚人、信马游缰、朱纪飞、大肚子、彭老师、洋葱、刘晓阳、雨晴、雨声动听的跟帖,今年我想创造个机会再登老鸹界,希望届时有伴!
--  作者:雨晴
--  发布时间:2009/3/12 23:09:15

--  
  如果时间恰当,一定奉陪!
--  作者:没有忘记
--  发布时间:2009/3/13 3:01:43

--  
文笔精彩!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