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距离，各式各样的距离，尤其是“政治”的距离，那条鸿沟便无法跨越。小芳的男朋友抛弃了她，小芳处在情感的空隙中。积农哥(1)  本就是小芳的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的牵绊，但如果再向前跨一步完全可能成为恋人。
      积农哥想：我不能让别人认为她早就脚踏两只船，我要对她好一辈子，我要做她今生永远的朋友，我在心里祝愿她能找到一生的幸福。小芳想：我不能让别人认为他一直就是替补队员，我不能让纯洁的友谊被玷污，即使这一辈子找不到对象，也决不做他的新娘，这才是无私真实的爱。他依然那么关心她，她仍旧那么依靠他，只是私下里各自做着自己离开的打算。
      那时，即使是在农村，从一个生产队转到另一个生产队也不那么容易，政治的问题、田亩的问题、人口数量的问题、口粮的问题，总之没有一个是简单的问题。接受新下放来的学生当然另说，算政治任务。一年的寻找，几经周折，小芳总算找到了可以重新接受她的生产队。
      她将迁移手续全部办理好后，才去告诉积农哥。那日，收了晚工，吃罢晚饭，她约他。
      他俩沿着通往沙河的田埂向前走，小芳说：“我明天就要走了，所有迁移手续都已办好。”就这么直接、简短，对积农哥她不需要多加说明，他能听懂。“哪里？”“红旗大队。”“哦。”好久好久的停顿，好半天才接下来说：“我爸爸也在给我联系。也是红旗大队。那我就不转过去了。”再也没有了言语，这就是他们的告别，与往事、与情感、与所有的幸和不幸，在内心默默地告别。
      已是收割完晚禾的季节，田畴里空荡荡一片，只留下曾经长过稻谷的孤独禾茬漠然地迎着他们。他俩走上了去河边的便道，这条路无数次地留下过知识青年们或轻松或沉重脚印，这条路无数次地留下过他俩或惬意或陶醉的故事。
     今夜，双脚踏着便道表层简易铺设的沙砾，沙粒发出呲咔呲咔的声音；脚撩起的碎沙敲打着他俩的裤腿，发出噗喳噗喳的声音；稻田里小动物在禾兜中穿梭，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秋风从耳边流过的声音，是大自然伴奏的和弦，舒展、温馨、浪漫。
      小芳和积农哥就这样默默地走上了沙河大堤，以男人与男人间最亲密的交流方式——“沉默而坐”，席地并排坐在河堤上。
      包容的乳白色的月亮光，如无声的瀑布从大银盘里倾泻下来，轻染着大地，远山的轮廓柔和在这淡淡的白纱里；薄薄的纱帐里，身旁的一切呈现出静止的姿态，剪影成无尽温柔的身段；河水清浅，沙粒洁净，满河的月光将浸在粼粼沙河水里的那幅倒影与不断闪闪烁烁的点点银光编织成织物，乱花摇曳，绮罗荡漾，如在织机上向前游移，小芳误认为是来到了七仙女织布机房，月光柔化了世间所有的物质，钢铁的、磐石的、巨大的、细微的，悲恨情愁都退却。在“烟笼秋水月笼纱”的诗般意境里，小芳和积农哥都知道这将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这样并肩静静地坐在沙河边的月光里了。
      一尘不染的月光是庞大的空间背景。没有拥抱，那时不容许拥抱；轻漫而下的月光里，没有言语，在月亮为他俩营造的月华浓重寂寞如酒的静谧氛围里，语言显得多余而苍白。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无边无际乳白的光气里，任凭它抚摸，听它讲遥远古老的情话，小芳感到有一种崇高、一种修养、一种豁达在两颗凡心里升华，身体仿佛被月光蒸腾着浮在天空，如云一样飘游，异样的情绪便轻盈盈地在心中弥漫开来，整个心身都处在恍然大悟中。月亮已经向西，皎洁的脸，在迢迢宇宙中时隐时现，因亘古不变才成功演绎出广寒宫的神话。那夜，恒定的神话依然没有演变；那夜，所有人间的纷繁都随凉意簌簌的月色远去。是流连？是感伤？是离愁？
      第二天，大家都去送小芳。七八个知识青年那么快乐地走在通往筻口的路上，像要去哪里赶集。
     积农哥用箩筐挑着小芳的全部家当：被褥、衣服、“红宝书”(2)  连同几本其他的书、杂志。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沙河边。
      那条普普通通的河，河床不宽，河水平缓，平缓得你以为它不曾流淌；河水不深，冬季干涸，夏季也只超过大腿决不淹没臀部的清澈浅流，浅到河水不能载起小舟，从未见河面上飘荡过船只，哪怕小小的一叶轻舟。但沙河的两岸却有着与别处不一样的四季变换的景致，河边美轮美奂的山村，仍然是小芳今日梦中隐居地方。
       那日，沙河幽幽地吐纳着一种留恋，一种不舍，小芳至今无法忘怀。是深秋，有了凉意，河上已经架起了夏拆秋架的板凳式独木桥。一行人依次踏上双木桥，不能靠得太近，走前面的人已经过了河，在对岸沙滩上嬉戏打闹，后面的人还走在双木桥上。这时已到对岸的人中有人突然发现，那人惊叫：“积农哥，你怎么剃了个光头？”
      剃着光头，身穿圆领汗衫，破棉袄直接套在圆领汗衫外头，用一条萝卜手帕系在腰间，活脱脱一个农民模样的积农哥也上了双木桥。小芳一直跟着他走在最后，边走边想，我怎么舍得放下？怎么舍得离去？我将怎样去寻找他乡？
     那日，积农哥一清早就来帮小芳收拾东西，再到点点她们家里吃早饭，点点她们为小芳饯行。其实，小芳一大早就发现积农哥剃着光头和那天特别的打扮，她明白他，她不想说，也不需要说。此时被人一喊，小芳心想，日益厚重的感伤是年复一年的落花在内心的沉积，这样的打扮能卸下彼此心中的忧伤？青梅竹马的他俩从未有过相互的承诺，她不会非他不嫁，他也不会非她不娶，在他们的心灵里只留下两小无猜无暇的记忆。现在他俩只希望能放弃所有的杂念，忘却人世间的烦恼，珍惜自己曾经的拥有。此刻，小芳让心舒坦在广阔的空间里，听任秋风的抚慰和秋阳的照耀。她知道，爱不只是拥有，爱是奉献，因为有爱，所以选择离开。人生最难是欢聚，唯有别离多，为了彼此，她决定离去，让这条永远静静地躺在这里的沙河，让这别离的画面永恒地刻在她的心里，将积农哥的身影留在心灵最深的地方，并与生活存在一同写进成长的记忆里，作为他们的纪念。小芳清醒地意识到：前方的路她将要一个人去寻找，一个人去面对，一个人去承担。
      那条我们知识青年曾淌过许多回的沙河，在我的记忆中是那样的宽敞，满河铺着银色的细沙，静静地在脚下延伸。河的这一边是我们知识青年的“家”，那一边是它要把大家送到各自要去的地方的无数条放射状的路。我当知青五年，农村的艰辛早已在记忆里褪尽，而常常忆起的全是当时疏忽了的那些诗意的细节，以及充盈心怀的欣慰与宁静，也包括小芳讲给我听的这个三十几年前刻在他俩心中的因为爱而离开的故事。
    

     (1 )积农哥：那时，我们下乡知识青年相互嬉戏的称呼，表示积极务农。“积”读成去声，小芳也是“积农哥”。
     (2)“红宝书”:毛泽东选集四卷。

因为爱，所以离开

               这样的爱,才是真爱!

情景交融，细腻入微；

因爱而别，遗憾终身。

美文！

单纯的生活需求，也是为了明天更加幸福。

直到现在，还能把爱在心中延续下去，

这才是我所羡慕和向往的，祝福您！

双江君的：因为爱，   所以离开……属无奈

长乐君的：因爱而别，终身遗憾……那确实

看不懂的爱！一一其实是无缘！

纯洁的真爱，无缘的爱，爱过知情重，醉过之酒浓。

无缘的爱,算是友情吧......

谢谢鼓励。他们现在还是朋友，并没有遗憾。

      爱不求回报，爱不是交换；爱就是爱，爱就是希望对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