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小月鸽子
-- 发布时间:2009/9/27 9:3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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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卷
第 一 部
第一章
一
再贫瘠的土地上,都能滋长出甘醇的爱情。 公元1974年春,时年16岁的我,随着一帮兰州知青,坐火车,倒汽车,辗转来到河西走廊祁连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插队落户。半年之后,当时懵懵懂懂的我,便坠入了初恋,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闯入我生活的姑娘——罗晓芳。 那是一个星光稀疏,月色皎皎的秋夜,我和同在大队农田基建工地干活的她相邀回青年点去。一弯月牙儿显得格外妩媚,高高挂在头顶的苍穹,象个顽皮的孩子,在云层中一忽儿跃进,一会儿跳出,白天总是裹着白雪闪着刺眼清辉的祁连雪峰,在月夜里已变得遥远与影影绰绰。四周是朦朦胧胧,象披了层轻纱般的农舍、田埂、道路、水渠、田野……,随着月牙儿从云朵中的跃进与跳出,或隐或显,美得象一幅画儿。清凉的夜风,徐徐拂来,夹着一丝儿瓜田与果园里飘出的甜香味,沁得人五脏六腑都象在吸着琼浆,通体得到滋润。农村,如果抛开了那繁重的体力劳动,其实它的景致如诗一般的美。此时此刻的我,心情和感受就是这样。这个远离兰州,几乎与世隔绝,深藏在祁连山皱褶中的小村庄的一切,现在在我面前,是那么的恬适、安详、静谧。我的心里,没有一点儿劳动后的困盹与疲惫,有的只是憧憬。 本来,是我一个人要回青年点,天气渐凉了,去取点衣物。临出庙门时——基建工地的住处设在一座破旧的大庙里,在地中央砌座墙,分开男女的地铺——罗晓芳跟在后边说,“我也跟你回去。” 我问:“你回去取啥?” 罗晓芳轻轻地说:“不取啥,就想跟你回去。” 走出庙门,绕过条河沟,从一村舍的后墙根出来,拐上一条上村里去的地埂后,罗晓芳才问我一句,“你是不是回去看她?” “看谁?”我装着问。 “你说谁?人家前两天专门上基建队来看你,还给你又是送水果糖又送瓜子的。” 晓芳说的是我们点的另一位女知青,叫陈玉霞。插队后,逢陈玉霞做饭,一次吃完饭后,在厨房,陈玉霞没人时问我:“张一凡你能不能给我挑担水?”我欣然做答,说,“当然可以,那有啥不行的。”就痛快地去挑了。从那以后,每次陈玉霞做饭,水就由我给她挑,两人关系朦朦胧胧,相互有点好感。就在这时候,队长老乔派我和晓芳、还有点上的另一个男知青卷毛和女知青马秀兰四个人到大队基建队来修水渠,我对陈玉霞的心思也就淡了。其实两人之间也真没个啥,连话都没多说上几回。真没想到,前两天,陈玉霞就突然出现在基建队大庙门前。当时我们刚干完早晨的一甲活回大庙来吃饭,她说是她家一个在县城的什么亲戚来看她,送亲戚坐班车走后,绕过来看看罗晓芳和马秀兰。说是来看她俩,我回到庙里自己铺前,却发现,在我铺底下,掖个小塑料袋,拽出来看,里边装着些水果糖和瓜子。罗晓芳和马秀兰要留陈玉霞吃饭,她不吃,说是回点上去吃,却溜到我身边,跟我嘀嘀咕咕地说话,问我东西见到了没有。我说见到了,她又叮嘱我赶快藏起来,别让其它人看见抢去了,自己吃不到口。我一边感谢她,一边心里不是个滋味,因为在这之前,我和罗晓芳在一个架子车上干活,已经关系又朦朦胧胧心照不宣地好了起来。陈玉霞走时,还让我送她一段,我只好送她一段,回来后,罗晓芳就有点不太理我了,中午干活时,一句话也不多说。我把装在口袋里的水果糖和瓜子背着人偷偷给她,她也不要,说,“人家送给你的,我不吃。” 这会儿走在路上,我知道罗晓芳仍有点猜忌。 青年点离大队的农田基建工地约有七八公里地,以前我从来没有跟同点女知青单独在一起走过夜路,所以有些拘谨,和罗晓芳就那么一前一后走着,说话很少。每次我在前边走时,碰到个土块、石头或是个坑洼什么的,我提醒她注意,她也短短地回应我:“知道了。” 在过一条玉米田埂时,从地边伸出来的玉米叶子将她的脸上划了一下,罗晓芳“哟——”了一声,蹲了下去。 我关切地问,“怎么了,划得重吗?”然后就埋怨自个儿,“是我不好,刚才不该为抄近道走这地埂。” 罗晓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没事的,不怪你,怪我不小心。” 我站在那里,心突突地跳着,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说;“让我瞧瞧?” 罗晓芳捂着眼站了起来,将手从眼睛上取下来,乖乖地抻着脸让我瞧。这时候,月牙儿又从云层里冒了出来,我看到罗晓芳的那只被玉米叶子划了的眼睛旁有一道小红印,当时也只有十六岁的她,那张脸嫩嫩的,在皎洁的月光下是那么好看。两颊处其实是被太阳晒红的,但在月夜里,却象涂了一层胭脂。我心咚咚咚地跳起来,此时,四周到处万籁俱寂,只有田野里的轻风,徐徐地拂动着身旁田里的玉米叶,发出些响动。我声音有点儿发颤地问:“疼吗?” 罗晓芳摇摇头回答:“不怎么疼,就是眼睛受了点惊。” 我不知下一步自己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傻瓜似地愣在那里。这时候,远处的农舍里传来一声狗吠,罗晓芳说:“我们走吧,夜晚了。” 我才傻乎乎地领着她走出地埂来。两人又一句话都不说地走在乡村的小土路上。月亮将我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常常相交在一起。 在这之前,其实我与罗晓芳似乎就有了某种心的默契。我从小不但酷爱看小说,而且插队后,喜欢捣鼓个乐器,画个人物肖像什么的,虽然属于无师自通的瞎摆弄,可在那个年代里,就算是羊群里的骆驼,有点能耐了。因此,基建队的一些工程进度评比榜、批林批孔的专栏等,基建队长都指定由我来办。就这两下子,可能就引起了罗晓芳的关注。我和她被分在一个架子车上干活,一次,在劳动的间隙里,罗晓芳无意间说露了嘴,向我坦白了她对我的关注。说插队后不久,上边让每个知青写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决心书,贴屋子里的墙上。我的决心书不但字写得比别人好,而且遣词造句挺有文采,就注意上了我。在轮到她做饭时,一次很偶尔,她发现我铺底下压着一笔记本,上边写着密密麻麻一些东西,就在我们出工后常常进来偷看两页。有一次她刚到我们男知青房间从我铺下取出日记时,我和另一个男知青突然中途从田里不知何故回来了,吓得她急忙将日记本掖在了衣服底下用胳膊夹住,装做去套间里挖面,等我们走后,她才将日记本慌乱地放回原处。我心里一惊,那里边,不但有我记的一些下乡后的感受,还有抄的好几首当时只在极少数知青中私底下偷偷传唱的知青歌曲的歌谱,歌曲中流露出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爱情的向往。要是让上边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里边还记了一些对本点几个女知青的的评价。它对我来说,可以说是一等机密。我心里很紧张,但罗晓芳安慰我说:“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我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回答不上来。我在日记中只有短短的两句话提到了她——“我觉得罗晓芳在我们青年点的六位女知青中,是身材和长相最好的,性格也挺温柔,挺招人喜欢的。别看她是本县插到我们兰州知青点上来的。”——罗晓芳姥姥家曾在我们插队的村,后她妈出嫁后进了城,把她姥姥也带去了。插队时,她妈就活动了一下,把女儿安插到了我们知青点上,以图村里亲戚们的照应。我侥幸地原以为那么一大本日记,记得密密麻麻的,她不一定会找到我评价她的这么两句话。她却那么问我一句,显然她是将我的日记本翻了个遍。从那以后,我俩就有点关系朦胧起来。 来到了一条水渠旁,要过一条窄窄的躺在上边的水泥板。下边满满一渠水在哗哗地流淌着。我走上去,过了小渠,回过头来看,发现罗晓芳还在对面犹豫着,我说“过呀?” 罗晓芳小声回答:“我,有点害怕……” 我犹豫一下,伸出手去,说:“来,我拉你。” 罗晓芳就伸出了手来,我握着了罗晓芳的手,顿时就似全身通了电流一般,似乎那只小手软软的感觉到了我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我将罗晓芳轻轻地拉过渠板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切都非常非常自然,我再没有松开她的手,罗晓芳也没有试图将她的小手从我的手中抽回去。我们就那样手拉着手,下了渠,重新走在乡村小土路上。这时候,月亮仍然在云层里跳进跳出,时隐时显,我不敢看身边罗晓芳的脸,也怕月亮跳出云层照亮田野的那一瞬间,只盼着月亮躲进云朵里再不要出来才好。我们就那样,手拉着手,一直走回到青年点上。可是,两人却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俩的手,一直到村子头上才分开。回到青年点,正逢院门前的场地上,两个木头杆子上架着块白布在放电影《春苗》,就讲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事。我心咚咚跳着钻进人堆中去,坐在一块石头上,眼睛盯着幕布,却满脑子都是罗晓芳。身边的同点知青蚊子问我基建队上的一些事情,我吱吱唔唔,往往答非所问。蚊子就说:“张一凡你今天是咋的了,心神不定的样子?”——蚊子叫温志,平时爱搅和个事,嗡嗡嗡来,嗡嗡嗡去的,所以大家就把他的名子叫成了谐音“蚊子”。 我回答:“集中精力看电影,别问了。几个月才好不容易逮上看一次电影,尽问球啥!” 电影终于还是放完了。回到青年点的屋子里,在明亮的灯光下,众知青有说有笑地围拢过来,又向我和罗晓芳询问基建队上的情况。我一边回答,一边却绯红着脸不敢看罗晓芳一眼,我发现罗晓芳也很不自然,总是将目光斜开去,不敢直视我。陈玉霞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我去上茅房,出来后,半道上被她堵上了,要和我说说话,我借口晚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回基建队去,匆匆应付了两句,就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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