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荒地上回来之后,罗晓芳就挺关照开我。吃饭时,她说自己不喜欢吃这菜那菜,把我叫到大庙后边,将她自己碗里的菜往我碗里夹;见我衣服肘子磨破了,找来块布补上;我的草帽太破了,她不知从哪弄来一顶新草帽给我;我干活时不小心手扎进了刺,她细心地捏着我的手为我挑出来。还说准备哪天有空了给我洗洗被褥——我那被褥实在是该洗了。我就有一种我那跑了的亲妈又回来了的感觉。晓芳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和小时候我爸对我的虐待形成十分鲜明的反差,我常有一种扑进晓芳怀里痛痛快快哭诉一场的冲动。

    我妈跟别人去了南方,后我家和爷爷又分了家,我的厄运就来了,境况越来越差。老爸常常对我不是咒骂,就是拳脚,我记不清长到16岁下乡之前,挨过他的多少次毒打。有一次老爹回家,他发现我没有做饭,却抱本书在入迷了的看,一下子就将那本小说抢过来,一边撕,一边往炉膛里扔。我争辩说那是借同学的,他也不听,撕完了书就过来,拎起我的耳朵,又几脚踢到我腰上,我当时感到我的耳朵已经被他拧下来了似的;我和街坊的一个小孩子打架后回家,明明是那小子先欺负我,在我蹲着时候从背后往我脖子里撒尿,而且打架时我是吃了亏的,头上被那小子用土块撞了个大包。可是,我妹妹给他告状后,他不听我的辩解,就对我一顿拳脚,还把我拎起来在肩头又扔下去,摔得我半天喘不上气来;我给我弟弟打奶子时,实在抵不住那香味的诱惑,就抿了两口,端回来后他发现奶子少了,就狠劲括我几个大嘴巴子,直打得我鼻血如水般地流,他都没说是心软一下;他发起脾气打起我来,拎着什么东西就用什么东西,有一次用捅炉子的铁棍打得我脊梁骨上肿起一条条的疤痕,很长时间了我都不敢在同学面前脱衣服。他还常常将我赶出去,不管是什么天气什么季节。记得最深的是有一次,大冬天晚上十一点多了,我后妈告他嫌我洗被子时没洗干净,我辩了两下嘴,他就将我一顿拳脚逐出家锁了院门。我又冷又冻,在大街上满世界找能躲风取暖的地方,最后找到一个没有房顶的破房子里,里边有一堆麦草,就钻了进去过了一夜,第二天就感冒了,头疼,浑身发冷。回家去,他连问都没问我昨晚上是在哪里睡的。还是我后妈实在看不过去了,给我找了两片药服下。我钻进被子里去,一个劲地抹泪,还不敢哭出声来,泪水把眼睛都蜇疼了。一位初中同学找了工作约我们到他的宿舍里去玩,我见到他的宿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把他巴结好了,以后遇上我爸晚上赶我出来,就有地方过夜了!我穿的衣服,是我们班上同学中最破的,别人给我起个外号叫“花子”,因为我满身的补丁。我爸还不让我和他们睡一个炕上,嫌我脏,将我打发到院子里一个放杂物的小屋子里,冬天冻得要命夏天热得要死。我盖的被子又破又烂,棉絮套子中的虱子生得捉都捉不及,常常咬得我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捉它们,第二天早晨起来后,两个指夹盖红红的全是血。我老爸又爱喝酒,又爱抽烟,常常将他那一帮酒友们邀到家中来喝酒。有一次,他将我逐出家后,我饿了一天,也不敢回家,在巷子口遛达,看着我爸如果从家中出来后,好偷偷回家去,吃点儿剩饭,因为我实在是太饿了。这时候,就看见我爸和几个他的酒友从家中出来了,我急忙躲在一个墙角角里,好象是听着他们要去看戏。我爸来到我面前,我没有来得及躲过去,被他发现了,我以为又要遭他一顿训斥,可是他望望我,也许是良心发现了,从身上掏出了一毛钱,对我说,“去,买个饼吃。”

    我大喜过望,忙用双手接住了,刚要往口袋里装,他却将那一毛钱重新要了回去,又从口袋中半天摸出个五分硬币来,给我,说:“去买个冰棍吧。”又训我说:“看你那讨吃样,赶快回家去,回去后把那些剩菜吃了,把锅洗了,洗干净了,别再惹你妈生气。”

    我蔫蔫地低着头听他训斥,训斥完,老爹和那帮人走了,我转身狠狠心,将手中的那五分硬币扔进了身旁的臭水沟里。

    我们教音乐的老师偶尔发现我特别喜欢乐器,他对我说,回去给你爸说说给你买把二胡,我教你。我回家去,在我爸喝了点酒高兴的时候,颤颤兢兢地将老师的意思给我爸转达了。我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上,没想到,我爸竟然答应了。为此,我那天晚上高兴得都一晚上没有好睡。

    第二天,我就等着我爸去给我买二胡,心里那个盼呀。那是一个星期天,好不容易盼他起来了,看他脸色好,我就试探地问,“爸,你昨天答应了,今天就去给我买二胡?”

    我爸说:“买就买,你急个啥?”

    我心想,这下好了,他肯定会给我买的。

    我爸磨磨蹭蹭地洗脸刷牙上茅房,等吃过了,才去上街。我在家中等得那个急,就好象钟表的针都不转了,盼着我爸回来。好不容易盼他回来了,我发现他胳肢窝里夹着一条烟,并不是一把二胡。我急着问,“爸,给我买的二胡呢?”

    我爸轻描淡写地说:“急什么,下个月发工资再说。”

    我浑身从头凉到了脚,知道他这是骗我的话,以前,他就经常这样搪塞我。那把没有买来的二胡,成了我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痛……

    所以,我特别特别地看重晓芳对我的好。上工时,往架子车上上土,我拼命地来快了抡铁铣,推着架子送土时,格外地使力气,等推到地方车往上扬起倒土时,我也特使劲,总是想让晓芳轻松点,少用点力气。我发现晓芳和我有同样的心思,也和我做着相同的努力。我突然感到过去挺累人的水利工地的活,干起来比以前轻松多了。虽然那天在大荒地里原本可以亲晓芳一下让卷毛搅和得没亲上,但我心里就好象早已亲过了晓芳的感觉,特高兴,特愉快。这几天天天晚上收工后,开批林批孔会,会上基建队长老让我念报纸,所以躲不掉,等开完会,就到了困觉的时候,实在没有和晓芳单独晚上出去的机会。我在心里期待着,过几天晚上不开批林批孔会了,瞅个机会再约晓芳到大荒地去唱“黄歌”,这次不去里边,就在边上唱,一想到此,我浑身就特激灵!                                        

    还没把晚上和晓芳出去约会的机会等来,一天早晨起来,基建队长就通知我,让我回生产队去,说是我们小队的粮吃完了,让我回去拉粮回来。晓芳要跟了去,基建队长不让,说就几袋面,我一个人去就能拉回来。

    我给晓芳说,我可能下午就回来了,晓芳就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我,好象要送我上远路似的。

    回去后给队长老乔说了,老乔说队部仓里的陈麦子没有了,新麦子都在场上,还没打出来,让我到场上跟上看场的赵埋汰先碾上点送上去。我就跟上赵埋汰套来驴打场。打完了,下午又在磨道里赶着驴磨面。等磨好了面,太阳已经下了西山,我把放粮袋的架子车拉到知青点院门前,进来到厨房猴急地扒了两口饭,就想拉上架子车回基建队。点上的人围了上来,蚊子说:“连驴都歇了,张一凡你还不歇?明天早上再送不成?”

    陈玉霞这两天做饭,一边收拾着厨房,一边就悻悻道:“基建队上有人勾着魂呢。”

   “不就是有个罗晓芳。”蚊子说。

   “蚊子你别胡说。”我辩解道:“基建队长吩咐了的,让当天就赶回去。”

    陈玉霞就又酸酸地说:“蚊子你别拦他,拦了他,他今晚上还不又折腾得你一晚上睡不好觉。”

    我就知道蚊子给陈玉霞把前几天我和晓芳回来时,夜里折腾他的事给陈玉霞讲了,指了蚊子一指头:“你给陈玉霞胡埋汰我啥了?我跟罗晓芳啥也没有。”

    玉霞就道:“啥也没有罗晓芳那天也翻来复去地在炕上烙烧饼?”

    我就不吭声了,但心里甜滋滋的。

    其实,在白天我打场和在磨道磨面时,陈玉霞就几次溜到我身边,一会儿送个箩卜,一会儿送缸糖茶,一个劲地套我话,问我是不是跟罗晓芳好上了。我吞吞吐吐,模棱两可,把她弄得猴急。

    蚊子说:“别走了,今晚我们有行动。”

   “啥行动?”我问。

    蚊子眨巴下小眼睛,神秘道:“你留下来就告诉你,走就不告诉你。”

    我就欲出门去,蚊子从身后拽住了我,“真的,不骗你。我和大头、马大有谋划好了,半夜去蹩子家后墙边摘果子。”

   身边的大头点了下头,说,“蹩子家那棵果树上的果子长得可红可大了,上工路过,把人的口水都馋得直流。”——大头原名王建设,头长得大,大家给他起个绰号叫大头。

    马大有也说,“留下吧,人多了壮胆。”——马大有是我们点上最蔫的一个,人特老实,一般都是附和大家,自己从来没什么主意,是行动的执行者。

    蚊子就埋汰他:“你马大有天生就是个怕死鬼,胆子小得跟个老鼠,几件事情上,我算是把你给领教够了。”

    两人还要呛呛,我拦住了,问:“丁志雄知不知道?”——丁志雄是我们点长,个头矮矮的,爱练两下拳脚,遇事挺有城府,是点上的主心骨。

    蚊子回答:“告诉了他我们不就去不成了?他浇水去了,晚上不回来睡。”

    我犹豫起来,想到了卷毛送晓芳,晓芳又转送给我的那根黄瓜,心里一激灵,留上一晚上,虽然晚见会晓芳,弄点果子回去送给晓芳,也能表表自个的心意。想想自己身上几乎没有一分钱,除过能给晓芳送俩果子,还能有个啥送?蚊子又在一旁撺掇,就把粮车拉回到院子里,留了下来。<--++ plugin_code qcomic begin--> <--++ plugin_code qcomic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