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艾木地
-- 发布时间:2009/4/1 16:07:25
-- [原创] 北站惊魂 —— 我差点进了派出所
或许,这事本该发生在今天——愚人节?
北 站 惊 魂 电视里说,火车北站近期就要整体拆迁了! 喊了多年的事,一旦真要发生,心中仍不免失落。我在经武路住过十几年,五五年,我们被父亲的单位赶出来,搬到这里我母亲的单位,六八年,我们一家又从这里被赶出去。从童年走到青年,多少欢乐,多少屈辱,刻骨铭心。当年的住处就在离北站不远的“四煤栈”正对门;暑假里还常去煤栈给拖煤的板车“抻上岭”,一分钱一个上岭,抻五个上岭就可以看一回“儿童场”电影了。 失落之余是兴奋,想去拍照,该去纪录。一旦拆迁,这历经大半个世纪的、长沙无人不晓的地标,就会灰飞烟灭、消失殆尽,迅速被一堆毫无个性的高楼大厦淹没得无影无踪。 记得前年拍了一组《南站挽歌》,也算弥足珍贵。 从经武门道口进入北站,往北前行。 刚刚开拍,墙边一间小破屋里(北站里尽是这样的破烂小屋,还都编了号)出来一个年轻人,笑咪咪的,问,你朗家做么子罗? 我说,电视里讲北站要拆哒,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呢。 他说,不准拍呢。上面不准拍。 我问,咯里又冒得么子军事机密,俄解拍不得罗? 心说,这“上面”又是谁,北站当局?市里?省里?或许,还是模糊的好? 年轻人仍是笑眯眯的,说,反正是不准拍。要抓人的奈。 我也笑,那就等抓起来再说吧。 继续往前。年轻人不说话了。 锈蚀的条条铁轨,破旧的长列车厢,遍地的青青荒草,当年雄风不再啊。 快到北站的大门。突然一声断喝,你是哪里的?从扳道房出来一条壮汉,穿一身似要绷开的灰色制服,五十上下,神色凶煞。 我一楞,赶紧笑答,长沙的。 壮汉说,你搞么子? 我说,拍点照片。接着把电视报道、文物珍贵、怀旧情结宣讲了一番。 壮汉不为所动,说,不准拍! 我说,咯里又不是军事基地。 壮汉说,就是不准拍! 我说,俄解不准拍,总要有个道理噻。 壮汉说,就是不准拍!你要讲道理,到派出所讲去! 派出所!有点赫人了。但也只是认为他在吓唬我,不想与他纠缠,就继续往前走。 出去!壮汉手指北站大门方向,从咯里出去!声色俱厉。 估计打他不赢。无奈。只得朝大门走,很是灰溜溜的哦。 当然不甘心,绕过办公楼,从大约百米开外又折进了北站。继续拍铁轨锈蚀、车厢破旧、荒草遍地。 哈,远处墙边垃圾堆上有一群鸡!铁轨作前景,鸡们好欢快,不错的图! 蹲下来,一张接一张,全景、特写、大光圈、长景深,拍得正兴起,心花正怒放,又一声断喝,喊你出去,你又进来哒! 站起来,还没立稳,还是那壮汉,忽已到眼前,竟一把揪住了我的“皮心”! 他怒不可遏,喊你莫拍,你硬要拍! 我也急了,到底有么子拍不得的罗!一边护住照相机。 壮汉一根筋,就是不准拍! 皮心被揪,不蛮舒服,也不雅观。我说,你莫抓哒噻,我六十岁的人哒,又跑你不赢。 壮汉不依不饶,掏出手机,向“上面”报告了! 拐场,咯回真要进派出所了? 这一世人,也还进过一次派出所,那是四十多年前,去派出所迁户口,警察叔叔面无表情“啪”的一声,在我的那页上盖出硕大的两个字:迁出。和奶奶那页上的“死亡”一样,猩红。一阵透心冰凉,我再也不是我的故乡的人了。 壮汉还在叨叨,不准拍,咯又不是要搞你的钱。 此话反复多次,是否表白他是为公益而非谋私利? 我最担心的还是已经拍好的照片,加紧运神如何把储存卡偷偷卸出、藏起,到了派出所就向警察叔叔展示“照片已删除”,也不晓得糊弄得过去啵。 从北面的一间扳道房(好像到处都是扳道房)走过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没穿制服,瘦,微笑,也还面善。他就是壮汉的“上面”? 瘦师傅听了我把电视报道、文物珍贵、怀旧情结又宣讲一回,远没有壮汉那么情绪激愤。看得出,他俩关系不错。壮汉向他诉说我的不听话、屡教不改,瘦师傅还是微笑。转眼间,成了诉说某X(不雅之字)的不是,壮汉气愤道,上回哪个来照了相,某X把我骂得要死,对哒我是咯子吼,我也是几十岁的人哒。 声声委屈。瘦师傅也摇头,现在咯些年轻人…… 估计那某X才是现管级的“上面”,我连忙献计,你莫告诉他噻。再说,我实在冒做么子见不得人的事啊,一冒破坏铁路,二冒杀人放火。 壮汉说,某X晓得哒,要扣钱的呢! 透出无奈。揪皮心的手松了。 我突然可怜起壮汉,说,抱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为难你朗家。 壮汉和瘦师傅说起,昨天还抓了一个细伢子,也是来照相的,搞到派出所,要写经过,要罚一千块钱,还要拘留。听得我冷汗直冒。 写经过——有点烦,就是因为一手字难看,每每板书,愧对学生,当年才下决心学着敲键盘。进了派出所,还由得你宋体、楷体、黑体的臭美? 罚款——兜里只有一卷零钞和两张大票,随他罚去,不急,还有公交卡,回得了家。 拘留——这麻烦就大了!首先得跟上面请假,这口怎么开?扣发工资事小,斯文扫地事大啊!二是拉下的N节课,何时才补得上? 瘦师傅始终微笑,壮汉一直愤怒,我那块石头落不下地。 我说,南站要拆时,我也去拍了,冒得人管啊。 瘦、壮不做声。 我又说,电视里一讲,只怕还会有好多人要来拍照。 瘦、壮无反应。 我再说,我在经武路住了几十年(实际上是十几年),对北站蛮有感情的呢。 瘦、壮不表态。 ………… 终于,瘦师傅对壮汉扬扬手,算哒算哒。 我大松了一口气,乘机把照机塞进挎包,满心的感激,突然想起口袋里还有半包烟,连忙掏出递上,瘦师傅笑纳,壮汉摆手,我不抽烟的。我说,咯不是贿赂,是道歉,为难你朗家哒。他还是不接,脸上怒容未消,只是不那么吓人了。过后想,这烟是否该出现得早一点? 我作了几个揖,再次向壮汉陪不是。 壮汉还是想让我从大门出去,我说,不拍了,我想把北站从南到北走一遍。 分手,壮汉向南,我、瘦师傅往北。 壮汉走远,瘦师傅说,我出来一看,俄什是个老头子罗! 我说,是不蛮像恐怖分子啵? 他工资还不到一千呢!瘦师傅有点感叹。我忽然明白,壮汉是临时工。他怎敢不照章办事?怎敢不恪尽职守?怎敢得罪上面? 在瘦师傅的扳道房前,见他意犹未尽,我停下来又和他聊了一会儿。 我问,北站究竟有多少年了? 瘦师傅说,我也搞不清,那条轨道还是日本鬼子铺的呢。他指着最靠边的、也是锈蚀最重的轨道。还说,我只晓得我爷老倌在这里做工是领光洋。后来我们弟兄几个每人还分了几块。 我说,那就蛮珍贵了。 瘦师傅说,我们咯里历来是半军事化单位呢。 我当然晓得,但只能装作不晓得。否则,岂不是明知故犯!好在壮汉似乎还没有这个概念。 道别,再分手。 北站尽头,一排红灯豁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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