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喜欢看战争年代的战斗故事电视剧，仿佛又坐到了童年时代的电影院看儿童场。不过，总觉得剧中的枪声不像是真正的枪声，却像是在放鞭炮的声音。真正的枪声，是在几十年前的那个农历七、八月……

华塘的枪声

    文化大革命早已席卷桂阳这座边远的山城，文攻武卫的标语早已贴满桂阳这座边远的小城。枪声已在当年三国赵子龙智取的城池上空廻响，开枪的人是一群朴实的农民和另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他们是远离父母、从大城市上山到此的下乡青年。凭着一颗好奇的心，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想当革命造反派，他们跟本不知道子弹随时都可能穿透自己的胸膛而刺伤父母的心。因此他们会奋不顾身地去抢夺别人手中的枪和子弹。去参加这样无聊的战斗，对于任何一方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件倒霉的事。可我这样一个天性胆小、瘦小的人却偏偏遇上了，这绝非是我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应该参加的行动。

    从县城回农场的朱吉泉告诉我，桂阳县图书馆的书随你看任你拿。他的这句话深深吸引了我。下午我便随他去了县城，在图书馆拿了《安娜卡拉尼娜》、《红与黑》、《雷雨》等中外名著。想回农场却天色已晚，无奈，只好随他去了由七里坪农场、樟市一农场、樟市二农场部分知青组成的“七一二”造反司令部。在那里看到了一头白发的唐亚强，别看他一头白发，其实比我还小，只有十八岁。因为我们在农场关系较好，他对我的到来显得特别热情。吃过晚饭后，他告诉我今晚有行动，要到郴县华塘公社去抢枪，问我去不去玩，我表示不想去。他说：“我给你一支全新半自动步枪，不要你下车去抢枪，只要你拿着枪站在车上就行，很好玩的，还是去吧。”我犹豫了，心想，拿着全新半自动步枪站在车上，多新鲜、多威风。但是去抢枪又多危险，这一切都是我平日想都不敢想的新鲜、刺激的事儿。正在我无法抉择时，一支全新半自动步枪放到了我的手上。唐亚强推着我朝车的方向走去，我也就半推半就地上了开往华塘抢枪的车。开往华塘的车有两台，我站在后面的车上。

    汽车在公路上急驶，我背着全新半自动步枪站在车上，秋风吹在被汗水湿润过的身上，全身只觉得有一股袭人的凉意。再看看身边雄赳赳、气昂昂的知青伙伴，又觉得这股凉意是那样的奇特、怪异。

    正当我思绪万千之时，汽车咔嚓一声停了下来。车上的伙伴一个个跳下车向公路两旁跑去，车上只剩下我和从未谋面过的k君，那夜星光暗淡，根本看不清k君的面容，只觉他个头很高，也不知道他是哪个农场的，在车上我们始终未曾说过一句话，我俩在车上呆了不到三分钟，K君终于耐不住了，嘴里叨念着，“这样多不好，大家都去行动，只有我俩站在车上，像个胆小鬼似的。”说着就跳下车向前跑去，不到几秒钟，就听到他大声喊道：“站住！口令！”但没听到人回答，也许根本没人在他面前走过，也许是一条狗、或许是一只猫在他面前窜过，也许是他想试试开枪是什么味道，或者是他刚跳下车就害怕了，只听到砰砰两声枪响，这枪声惊醒了周围的农民武装，顿时四周也想起了砰砰的枪声。知青们听到枪声都纷纷向车子跑来，爬上了早已掉过头来的车上。大家上了车后，汽车急驶返回桂阳。在返回途中，我端着全新的半自动步枪朝天开了两枪。

    在公路上当地农民横放着许多树木，枪声也一阵紧似一阵，汽车咔、咔、咔地越过树木急驶。车子已经开出了郴县，来到了桂阳的急乐公社，突然咔嚓一声，汽车撞在了一棵很大的老树上，引擎停止了响声。车上的持枪好汉一个个发出“哎呀、哎呀”的痛苦叫声。还好，我只觉得脖子上有点酸痛。

    后面的车子到后，就把我们这一车的伤员先送往县城。后来听说受伤最严重的是那位在车上架机枪的机枪手。因为车子出事时，他的肚子正好顶在枪托上，所以内脏都积血了。我的脖子经医生端了几下，已无大碍。这次行动除了这一车的伤员外，应该是一无所获。我回到寝室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清晨，我带着几本书回到了农场。第三天一大早我便从马田墟乘车回到了长沙。离开了这个多事之秋年代里的多发之地。

    几十年以后，我才深深地知道，其实我的心永远也离不开这个生活和劳动了近五年的地方，在这里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美好的青春记忆。尽管其中也有苦涩，但丝毫掩盖不了人性的善良、感情的纯真。她就像山间的清泉流经心田，沁人肺腑，是我一生享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回到长沙也不是离开时的长沙了，到处听到同样是枪声和人民对时政的议论声。子弹可真不长眼，你晚上在街边乘凉，有可能子弹不知从何处飞来，不是打伤你的手，就是打断你的腿，有可能还会带你离开这个世界。在这个动乱的年代，要寻找一片安宁的绿洲，真比去海市蜃楼还难。

    如今农场的知青都已过花甲，已有几位因各种原因离开了这个快乐的人世，到极乐的天堂去了。但我也幸福的知道，农场男女一百单七将，没有一个葬身于动乱年代的乱弹之下，幸运！幸运！

                                   深秋

2009年6月30日于长沙

疯狂的年代，疯狂的人群，演绎着血与火的故事。几多恐惧，几多凄凉。

荒唐年月荒唐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