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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笑对人生 -- 发布时间:2009/8/21 8:50:47 -- [转帖]马寅初长孙马思泽:“我爷爷没受到文革迫害”
受访者:马思泽 身份:马寅初长孙 年龄:56岁 受访时间:2009年8月13日 也许,就连马寅初本人也没预料到,自己日后的命运会因一篇文章而发生转折。 1957年,当他写下那本名为《新人口论》的文章时,两者的命运已经紧紧联系在一起。 1958年,《新人口论》遭到批判,北大开批判大会,马寅初不肯来,派人去“请”来了,他搬张椅子坐在台前泰然自若。并发表一篇言辞铿锵“声明”:“我虽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枪匹马,出来应战,直至战死为止。” 马寅初常对人说:“言人之言者易,言人之欲言者难,言人之不敢言者就更难。” 在北大学生的回忆里“马校长也是一块不择不扣的硬骨头”,“让他屈服,没门;逼他自杀,妄想!”季羡林也曾表示钦佩,说建国以来的知识分子,他最佩服的一个是梁漱溟,一个就是马寅初。 这便是外人眼中的马寅初了。 而作为马寅初长孙的马思泽,自1953年出生就和祖父共住一个四合院,他对马寅初的晚年命运则有与旁人不同的解读。 (以下文章为马思泽口述内容。) 1959年12月,马寅初处境恶劣,对他学术批判已经升级为政治斗争和人身攻击。第二年1月,马寅初被迫辞去北大校长一职,搬离燕南园,来到旧宅院——东总布胡同32号。 这一年,马寅初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大江东流去,永远不回头。往事如烟云,奋力写新书。” “爷爷发表《新人口论》被批判的事是五几年的事,那时我才四五岁,所以直接感受并不强烈。当然,家里气氛的改变我多少有一点感觉。 我记得之前每年五一和十一天安门上都有游行,晚上有联欢。每年这个时候爷爷都会带着我们到天安门城楼里看到那些演出、联欢,我们可以见到很多国家级领导人。但到了1958年的庆典,我们觉得到时候了,爷爷却说不去了,身体不舒服。那个时候我们很失望,觉得这么大一个活动没机会去。” 外界传言我爷爷辞职后就闲赋在家20年,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我记得1961年夏天,那时我上小学一年级,爷爷说要带我去浙江嵊县莫干山老家。其实那次去既是回家探亲,又是考察。 那次回去,他仔细地询问当地相关人员当年新添了几口人,死了几口人。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跟他同睡一个房间。当时他每天晚上会写东西写到很晚。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在写的是什么书,现在想想,应该就是文革时被焚烧的那本书——《农书》。 实际上从1961年回家以后,他也没有停止他的研究,不断在看书。从他1962年大病一场以后不能再外出,他社会调查的来源就没有了。到了1966年以后就更不要说了,整个研究环境没有了,他的书和资料都被烧掉以后他大概才不再研究了。”
很快,文化大革命开始,形势急转直下。学校休学了、工厂停工、大字报席卷各个校园,马寅初曾任职的北大成了大字报“集中营”,大家都在家里,不敢出门。 马家所住的东总布胡同也暗自起了变化,首先是胡同被更换成一个很革命的名字,而当时住在这条胡同里的张治中、邵力子等人都被纷纷抄了家。那个时候,马思泽路过那些空旷的院子看到熟悉的邻居都低低的弯着腰、挂着牌子,拿皮带抽打他们的都是红卫兵。 这时,马寅初一家人也坐不住,觉得有些不安,“当时就觉得这件事早晚会来,就是等着,等着一场暴风雨的来袭。” “最初大家都不太理解,闹不清是怎么回事,我和姐姐都去北大看大字报,那时候人山人海,报上写着打倒这个、打倒那个。我们就把大字报内容抄在小本上拿回家给爷爷看。他很关注这件事情,但他也不明白是发生什么样的大事。 很快,形势变化,大字报从校园里蔓延到社会,红卫兵也走到社会了,大字报也跟着贴到了胡同里。那时候全家是一种什么状态呢?我们就是等着,觉得这件事早晚也会来的。 那些被批斗的人有我同学的父母,也有我们平常的街坊邻居。我们家一直没有被冲击,但说起来也进来过一次,确实是红卫兵。那天晚上很晚,印象里是十点多钟,进来了不少,大概有二十来人。我们就问你找谁?他们回答说来抄马思通的家。我弟弟叫马思东,还有一个弟弟叫马思忠,音很像,但两人他们都还是孩子呢,所以对他们说“你们肯定搞错了。”对方听后就走了。这样一场虚惊,也让大家紧张很久。 从那之后,我们家就自己开始整理东西,爷爷的学术书籍、珍贵的往来信件,还有一些字画都被烧掉了。 刚开始是父辈们觉得贴在墙上字画对联这些东西可能属于“四旧”,已经跟当时形势不相符了,所以就跟爷爷说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吧,不要再墙上挂着。他们先是卷起来,后来才发现这些东西收起来还是“四旧”,并没消失,唯一的想法就是销毁——烧掉。我们找了一个很大的箩筐,把爷爷书房里的书找出来。他们筛选书是什么样的标准我现在也不明白。反正觉得只要是与当时形势无关的书可能都被挑出来销毁。那时我才十一二岁,大人把那些东西挑出来,然后让我去烧。那写书好多,堆在那里,我们烧了整整一天。 现在想想,如果我再大几岁可能会阻止这些事情,或者至少会从里面挑一些书保留下来。实际上,最后我只保留下一幅总理对联,那是我在送进火之前挑出来的。当时我打开看到上面的落款是周恩来、邓颖超、董必武。这三个人我想没问题的,就卷起来放到一边。等到把所有其他东西烧完,我把那幅对联放到炉子里。火已经灭了,它就在炉膛里放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时还有一幅是何香凝送给我爷爷的《下山虎》,这是我爷爷非常珍视的一份礼物。从他搬进这个院子就一直挂在最醒目的地方,当时我把它打开看了一眼,但是不知道何香凝是谁,也烧掉了。 整个过程爷爷没说什么,都是父亲挑书,挑完后最后请爷爷看了一下,同意以后烧毁的。爷爷后期那份百万字的《农书》也是当时烧掉的,它是在一个箱子里,手写的,一张张纸,把纸再接起来,接到很长,然后再卷起来,就像古代的卷纸一样,打开一卷一卷的。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烧掉的是爷爷未完成的书稿。 烧书过后一段时间,派出所的人来说:“周总理有指示,你家是保护对象,不准任何人闯入,我们负责保护。”因此,“文革”中我爷爷本人并没有受到冲击,他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多干扰, 而且可能是跟总理的关系,他的待遇都一直保留。直到去世前,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和我们住在一起,包括秘书、炊事员、司机和警卫人员等等。” 马寅初和周恩来感情深厚,1941年他被蒋介石抓捕,周恩来就曾营救他出狱;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国民党搜捕他,还是在周恩来安排下,他躲在了一艘去香港轮船上得以逃离上海到香港,后来又辗转从香港回到了北京。 “那个年代人的感情方式不像现在,平时可能看不出来,但关键时总会不同寻常。总理在爷爷生死攸关时曾给予帮助,而我爷爷也在总理去世时流露出我从未没见过的情感。”马思泽说。 “1971年爷爷患直肠癌,第二年他住进北京医院。院方对一个91岁老人的治疗出现两种意见,一种要求直接手术,一种害怕出事要求保守治疗。最后周总理做了批示:“病人本人有动手术的要求,医务人员就应当从手术着想。由天津的金显宅、王德元主持手术,议后望告。”周总理总在我爷爷生死攸关的时刻,给予他极大的帮助,所以我爷爷很敬重周总理。 1976年1月8日,那天是礼拜天,早晨我一打开收音机,听到周总理病故的消息,我都愣了,不相信这是真的。大家没敢把这一不幸的消息告诉爷爷。 1月10日,我家接到参加“周总理遗体告别仪式”的请柬,这回怎么也瞒不住了。吃晚饭时,父亲把报纸给爷爷看。他看了,什么话也没说。我们建议他不要勉为其难去参加告别仪式——他患直肠癌后做了手术,大小便失禁,大家担心有什么意外,影响不好。我爷爷非常大声地说:“要去!一定要去!死也得去!” 周总理的遗体告别仪式是11日下午举行。那天我爷爷早饭、午饭都没有吃,连一口水也没喝,他怕进食进水以后要排泄,不方便。直到下午三点钟,他就躺在躺椅上等着那个时刻到来。 当时是我和三个弟弟陪他去的,那是个寒冬,他穿着很厚很厚的大衣,戴着帽子。穿了这么多衣服以后,他已经坐不进去轮椅,基本就是我们把他塞在轮椅里,无法动弹。 到北京医院以后,站在总理遗体前,大家都鞠躬,但他动不了,他就给我做出要鞠躬的表示,我明白了,就在他的后背往前推,他努力往前欠了欠身,这样也是一种敬意。 给总理鞠完躬,大家都绕着总理遗体转圈,按常规来说转完一圈就出去了,但他坚持还要再回去再转一圈。后来我发现他哭了,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他走的时候应该很安静” 1979年7月26日,中央人民个广播电台播发了题为《党组织为马寅初彻底平反恢复名誉》的消息。 此时马寅初已经九十八岁了,历史终于在他活着的时候,有机会向老人道歉。 “爷爷去世时是在北京医院,他住院、治疗一直都是北京医院负责的。最后一年多的时间已经好几次住医院了。每次住院时间越来越长、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在这期间已经有过三四次病危通知了,但每次发完病危通知他都缓过来,最后这一次非常突然。 那时我在班上,回到家里以后,我爱人给我在门上贴了一张条,就让我立刻赶到北京医院去。当时感觉不好,赶到医院时我是最后一个。那会儿爷爷已经去世了,家里人都在。我用手摸一摸,他的身体还是热的。 老人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话,我想他走的时候应该很安静。”(作者:张琴) |
-- 作者:火土重生 -- 发布时间:2009/8/21 14:55:54 -- “此时马寅初已经九十八岁了,历史终于在他活着的时候,有机会向老人道歉。” 终于盼到了云开日出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