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的故事

平生最难堪的事是照相。

六七岁时懵懵懂懂从乡下跑进城，寄住在做鞋匠的姨父家。一日晚上，正在部队服役的两位堂兄前来看我，三人同去长沙最有名的摄影社“凯旋门”照相留念。两位兄长一个戎装笔挺，英姿焕发，一个身着便服，风流倜傥，只有我蓬头垢面，像个小叫化一样。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照相，尽管形象不佳，但因有解放军“撑棚”，为照片添色不少，可以在小同学面前炫耀，倒也给我的童年生活带来过些许乐趣。

初中毕业后因家庭原因升学无望，为脱胎换骨改造世界观，积极报名上山下乡。行前大家一起合影留念，其他人个个意气风发、精神抖擞，胸前的大红花在镁光灯下习习生辉，唯独我一个人耷拉着脑袋，眼睛茫然四顾，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那神态，好像不是去实现革命理想，倒有点像去赴汤蹈火下炼狱。这张照片当时一直不敢示人，唯恐被人指责对上山下乡运动有抵触情绪。

照身份证相片时，知道事关重大，特地换上新衬衣，还系了领带，偏偏却忽略了几个月没理的头发，还有嘴唇周围一圈枯黄的短髭，尽管目不斜视、表情严肃，可照出来的效果却十分不妙，尤其被嵌入身份证贴上网纹后更加令人捧腹，有同事见了笑曰：插翅难逃！

还有一次所在部门照集体相 ，知道自己有“前科”，唯恐因一张照片给上级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花了个把小时打理头发和修饰胡须，西装领带穿戴整齐，开 拍时积极配合摄影师不断调整站姿和面部表情，一心指望能皆大欢喜照出个满堂彩来。谁知忙乎半天，还是枉然，只听得’“咔嚓”一声，神情顿感紧张，眼睛眨巴几下，不幸又“筐瓢”了，事后面对照片上那个令人失望的形象，越看越烦，却又无奈，只好暗里咬牙切齿将自己咒了一顿。

结婚那年，太太说家里没张照片不像新房，两人商量好来到一家颇为时髦的婚纱影楼，缴费开票后兴冲冲踏入摄影室拍照，室内光线很暗，一位头发刚抹过油的青年摄影师嘴里叼着香烟接过票看了一眼，不吱一声扔给我一根领带，正待往颈上系时，忽然觉得手上有滑腻的感觉，拿到灯下一看，乖乖，领带中间一段满是积年的油垢，再看一旁衣架上挂的衣服，男女不分，参差不齐，有两 件竟像是才从酱缸里捞出来的，顿时气一挫，一点好情绪早跑到爪哇国去了。’

“这像不照了。”我一把抓过票几步跑下楼就要退款，不想那位开票的大姐也不含糊，坚持开了票就得照相，死活不肯退钱，有一位倒是要我说出退钱的理由，言下之意，似可商量。望着身边那么多顾客，这理由说出来势必影响他们的生意，再三权衡之下，我只得三缄其口。这天我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这钱，明天找你们经理要。第二天找到经理，没费多少口舌便拿回了退款，经理送出门还连说了几声对不起。

后来又照过几次相，总是失望，尽管每一次都诚惶诚恐，不敢稍有懈怠，可总觉得“底气”不足，这“底气”竟为何物，却又说不出来，反正翻遍相册，目睹自己矫情摆出的一副副“尊容”，不像“匪兵甲”便若“特务乙”竟难得从中找出一个良善君子来。

我想，只怕是命中注定，此生与照相无缘。

（原载《东方新报》）

后来又照过几次相，总是失望，尽管每一次都诚惶诚恐，不敢稍有懈怠，可总觉得“底气”不足，这“底气”竟为何物，却又说不出来，反正翻遍相册，目睹自己矫情摆出的一副副“尊容”，不像“匪兵甲”便若“特务乙”竟难得从中找出一个良善君子来。

幽默风趣，睿智的自嘲。

我想，只怕是命中注定，此生与照相无缘。

其实不然，

时代变了，朋友，买一个数码相机，和知青网的朋友们一起去郊外照照相，那才是一种享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