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铺春秋
                           [续十七]

    立秋那天,一部三轮车停在妹姐门口卸货,正在唆面条的老康,一大筷子面塞进口,古眼一吞,就把碗一丢,对哒屋里开大叫:"妹姐,你置哒麻将机哎?来哒货咧!"又扯起喉咙念:"广东惠阳富利麻将机公司----崭新的咧!"

  端舅舅扯哒李妹子的袖口,对老康努嘴巴,"看罗,满象是他买哒部汽车!"又扭头策老康:"都看见哒的事,你叫得咯起劲,冒得必要唦!一早上把劲用完,小心晚上堂客不准你进屋!"

"咚咚咚咚"只听到楼梯响,妹姐下楼来,手不停脚不住,就给卸货安装的工人开烟,泡茶,又给茶铺里每位客人开一根烟,忙得打转转.端舅舅老起一副脸说:"你过硬是红光满面有财发的样子喃!"妹姐笑盈盈地说:"你的话是灵八字,最准哒咧!我咯回开张,硬要借你的吉言!"端舅舅听妹姐咯一讲,喜仰哒,也象老康一样,一张苦瓜脸,笑出了苦瓜花!

    大家都在嘻哩哈呐斗杂嘴子,看哒工人安装麻将机,华姐起身要往外走,毛哥扯哒她问:"你干么子去罗?"华姐说:"我们去买挂鞭子,庆贺一下妹姐唦!""要得!我陪你去!"毛哥跟哒起身.妹姐一听,赶忙上去拢住华姐肩膀,朗声说:"妹子吔!你们的心意姐姐领哒,鞭子我就不打算放.算哒!等一下麻将机一响,你们就上去,玩得痛快,就是帮我撑了台面子!"

   "要得!我上第一个!"华姐慨然答应.她是老麻将鬼.看她伸出来的两只手罗,修长尖细柔无骨,她自己常说,"<<麻衣神像>>我都对过,我是一双抓钱手咧!"那年她同居的老倌,摩托车被扣,吃醉酒打她,又反过来找她求她,她一发狠劲,跑到马王堆打了一场大麻将,赢了四千多元钱,又帮老倌买部摩托.老倌脸无地色,只好放肆抽自己嘴巴:"我最该死咧----"咯件事后来茶客们都晓得了,经常拿出来讲笑.

     "那我也算一个!"老康两只手放肆搓,"争取为妹姐作较大的贡献唦!"一副蠢蠢欲动的神气,摆在脸上,好现形!

   "你做出一副吓死人的样子,只怕是,猴子捞月想得美,竹篮打水一场空喔----"咯一次,端舅舅唱起湘剧拖腔.尖利的声音,俨然化成一只蜜蜂子,盯向老康.老康果然招架不住了,对哒端舅舅打拱作揖:"要上阵哒,你莫打咯号口风唦,积点德罗!"

"吧!"妹姐按亮了红灯:"开机!"

"哗!"麻将机推出了四圈绿茵茵光闪闪的麻将牌!

"承载希望与失望,选手闪亮登场!"李妹子发号施令!茶铺兼麻将室里,一片欢声笑语!
      其实,李妹子对麻将一窍不通,一张牌都看不懂.

                            茶铺春秋
                            [续十八]  

     妹姐茶铺里的麻将机,就象一把刀,把一对油盐坛子,砍成了两半.李妹子和华姐,原来天天同进同出,坐在一起,嘁嘁咙咙讲个不停;咯一下,本是"麻坛硬腿\'的华姐,粘上了麻将机,就象蚕子粘上了桑叶子,哪里还顾得上李妹子?李妹子每天独自抱一杯俨茶,总感到不蛮自在,颈根窝里象有蚂蚁在爬,就开始策了咯个策那个:

      "一大早,就望哒我哈笑,做么子唦?未必我脸上长哒人民币呀!"毛哥一进屋,李妹子就对他一吼起,吓得毛哥颈根一缩,坐到角落弯里去了.

        "死鬼吔,睬哒我的脚咧,看路唦!眼睛被哪个堂客勾走哒咯?"本想绕过李妹子,到台子边看麻将的老康,又被李妹子一顿骂起,心里乐开了茉莉花,杂嘴子就冲口而出:"被眼前那个林妹妹勾走哒唦!".

"勾得住你,我还会坐在咯里?你会带我到华天大酒店去咧!"李妹子蛮会戳老康的痛处.她晓得,只要一提花钱,老康就会象孙悟空,祭起筋斗云,窜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

    咯回她搞错了,老康粘上了她!老康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对哒李妹子说:"咯是几?""一!"李妹子答."那咯是几?"老康又伸出两个指头,"二唦!"李妹子不晓得老康搞么子鬼,答得不蛮肯定."合格合格!你不认得麻将一二三,但晓得大和细!华姐坐在桌上不理你,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包你好玩!""在哪里?"寂寞中的李妹子有点动心."就在这条街上唦,不想玩还可以回来吃茶!"老康边讲边来拖李妹子.

"莫去喃,她是想戴你的笼子!他是想把你咯粒豆子,放到锅里去炒熟!"

毛哥站起来拖都冒拖得住她.她跟哒老康拍拍屁股一溜烟走了.

      妹姐茶铺里,麻将正激战方酣:坐在华姐上首的五筒子,打出一张六条,华姐不动声色,摸牌!"自摸!打水!"全场尖叫:"好手气!""上手打的她过硬不胡咧!三六条自摸,有狠!"

  华姐从桌上每位手里接过10元钱,下桌让小王接位,又转身递给妹姐10元钱."你是今天第一个自摸\'打水\'的.谢谢你咧!"

"胡牌的下位.麻将老板向每位自摸的收一次"水子钱".人歇机子不歇.想接位就接位,不想打你吃茶就是了,自由得很!咯样打比以前好多哒喃!"站在旁边看了好久的端舅舅,带总结性地说,"口袋里少带点钱,也可以上去试几盘手气喃!""咯就是流行的\'转转麻将\'!"勒哥哥接口说:"你老上去打几盘.输哒我出钱罗!""我不打."端舅舅立场坚定,脑壳都摇脱,离开了桌子,自言自语:"还是毛大爹那个时候有狠,甚么卵赌博,一个晚上扫得一干二净!"

   这时,大家都看见,老康两手扶哒李妹子回来了!

"你何解一脸寡白的罗?"华姐问李妹子.李妹子还在发颤,一身蜡软的,靠在老康身上.

毛哥站起来,凶巴巴问老康:"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罗?"

"就在\'胜利家\'看\'炒豆子\'咧,正好碰哒树伢子堂客拿刀自杀!"老康好殷勤细心地把李妹子扶到椅子上,对哒毛哥细细子说,"血糊血海的,她看不得."

"唉!要你操么子空心咯!"毛哥边说边要给李妹子捏寒筋,李妹子突然一下跳起来:"不要你们管咧!"

             这一下,轮到老康笑了.

                         茶铺春秋
                      [续十九][续完]

      很难得,今天老康成了茶铺的主讲.他常常自诩是"人生的看客":在单位守传达室,天天鼓起牛眼睛看过往路人;退休坐茶铺,又端着茶杯看别人演戏.对女人,他本有一个原则:"看吃莫拿!"今天和李妹子斗几句杂嘴子,居然血冲脑门心,带哒她到那号地方去,做得有点过头了.望哒李妹子脸上还冒一点血色,他有点悔,.望哒毛哥凶巴巴的样子,他有点怕.他开始放肆辩解:

"进去之前,我和她讲好哒,我从不玩\'炒豆子\',我们只看不下注!一上楼,就只看见树伢子堂客一个人坐在赌桌边上,人围得冒得缝!\'内单外双\'唦,我看哒她押单数,把六万元\'老人头\'往庄家那边一堆,就抽烟!庄家是驮鳖,人头上只看见他抓哒那只盖碗,手摇腕翻骰子响,然后只听\'叮当\'一声,全场肃静,都等庄家揭宝,只听得一声\'开!\'我的天,三粒骰子,\'两点\',\'两点\'\',肆点\',一共八点----\'双!\'庄家赢哒!"

    老康有个特点,不讲就不讲,一讲就手舞足蹈口水四溅.坐在他旁边的几个人都深有感受.躲"雨"不赢!

"说时迟,那时快!"老康还用上了讲书的口白:"我和她站在后面,突然围的人就炸哒锅!咯时候我才看到,树伢子堂客还坐在那里,只见她右手握一把三寸匕首,正架在左手腕上,把刀刃对哒腕脉子慢慢转,嘴巴上还叼根烟咧!冒一个人敢上去!劝?你不敢开腔!正在场子里静得要死的时候,她右手放肆一勒,我的天,血都飙到我衣服上来哒!"

"后来咧?"静默中有人悄声问.

"我拖哒李妹子就往楼下跑,还冒下完楼梯,她就放肆呕!"

对面南货铺里,摆了一台电视机,音量开得嚇死人.奥运火炬正在一座城市里传递,画面上所有中国人,都在呐喊:"中国加油!"

"中国加油!\'声浪如潮,连老康都好象忘记了刚才的经历,大家都伸脑壳去看,去听.

只有李妹子耳朵尖,"急救车来了!"她细细念一句,大家却都象听到了一声炸雷,都跳起来就往外面跑.

一床白垫单,血糊血海.裹住的人,长发飘飘,看不到颜面,被塞到车上去了.车开走了.前后怕不到一分钟.

"我以后,呃,只在妹姐咯里吃茶玩一下子,好快活的!咯一出去就要碰鬼哒!"回到茶铺里,老康就发感慨.

"莫讲得咯样嚇人好啵!你一辈子快完哒,我们还要过几十年咧!"刚坐冒好久的勒哥哥,到底年青气盛:"树叶子还打得脑壳开咧!只怪他们自己唦!丈夫输了,堂客又去赌,两个人加起来输哒四十万咧!要是用来救灾,救得好多条命!咯是自己找死唦!"

     外面的太阳,白花花的,一阵阵热浪顺风往屋里滚.妹姐永远忠于职守,赶忙说:"快关门!我来开空调!"

     正在大家关的关门,关的关窗,开的开空调,手忙脚乱的时候,大家都听到了一连串的锐叫:

"见----血----哒---咧----见----血----哒----哦----"

大家竖起耳朵一听,是鬼妹在叫!尽管是皇天白日,听起来还是有些凄厉!

"她比李妹子更加见不得血.一见血就癫!"

        端舅舅边摇头边说,打开门向巷口走去.
                                   [全文完]

                          2009--7-9--于长沙南门口
                                      

   2009--7-9--于长沙南门口

刚刚写完的，谢谢蒲哥，谢谢永明马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