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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唐志龙<留守远村>(长篇小说)第七章第八章  (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48&id=40196)

--  作者:大漠孤烟
--  发布时间:2009/6/2 17:34:11

--  [推荐]唐志龙<留守远村>(长篇小说)第七章第八章

第七章

1.婚后产生感情裂缝  

王秋鸿在零陵师范的半年培训很快结束了。她还想在那儿多学习些日子。对于一个在乡间劳作多年,又已经荒疏功课的人来说,学习太重要了,这将给她日后产生很大的影响。她心里明白,只能如期回去!回青溪铺的第三天,她就去了公社中心小学报到,出人意料的是,学校分给了她一室一厨的房子。在卢俊明的再三催促之下,她答应与他在国庆举行婚礼。

王秋鸿见过村里人嫁女的礼数,她对卢俊明说,我是城里来的姑娘,不愿按当地的习俗办婚事。卢俊明依允了王秋鸿,只请了大队最漂亮的两个妹崽雪飘和焕英当伴娘。婚礼过程几乎都参考了城里的规矩。

王秋鸿家里没有来人参加她们的婚礼,但父母来了信,寄了200元钱来。婚宴办了10桌,卢家摆不下,在村前的晒谷坪摆了6桌。公社来了好几个头,附近几个大队的头儿都来了。着了新装的王秋鸿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史蛮子喝醉了闹事,使她颇感意外的是,史蛮子那天根本没有出现,这使她省了担心。

王秋鸿新婚有3天假,对卢俊明一家有了更多地了解。使王秋鸿脸上漾起一片喜色的,首先是俊明家的菜园。她和几个知青种的菜拉拉稀稀,黄不拉几,而这里,秋意已深,黄芽白 、冬苋菜、苞菜、香葱、大蒜鲜嫩水灵,辣椒树丛还挂着红辣椒,围墙边的花豆尚未败园,还亮着一束束紫色小花。卢俊明他娘风花专门陪她去看菜园。凤花说,俊明有时弄了化肥回来,她从来不用,还是农家肥好。她告诉王秋鸿,种菜底肥要足,追肥要勤,蔬菜才憋着劲往上蹿。王秋鸿问凤花,菜叶不见虫斑呢?凤花说,她常在清晨黄昏捉虫。像地老虎这类专咬断根茎的虫子就得清晨捉。除这以外,她还用土办法防治病虫害,王秋鸿好像上了一堂蔬菜栽培课。凤花说家里火塘边的橱柜下摆着七八只罈子。她如数家珍地告诉王秋鸿,哪只是牛角辣椒、剁辣椒、酱辣椒、干菜、酸豆角、酸蒜头,当凤花揭开一只罈盖,用筷子夹出一只状如牛角,红艳如初,十分盈满的酸辣椒时,她的口中不禁涎水涌动,待咬了一口后,那种微辣、甜酸的厚重味道使她像醉了一样。凤花的慈蔼声音如梦一样响在她的耳边,“你在学校中午不能回家吃饭,可以用瓶子带些去在那儿吃。听得王来鸿如醉如痴:我自此可以摆脱缺新鲜蔬菜吃的日子了!

凤花还喂了许多只兔子,而且是月月兔。每天早晨,凤花会去割一把青嫩的藤叶,或在菜园中剥些青菜叶回来,抹尽水珠后,丢进一间空屋。凤花有时还去庵子附近的溪沿,割青藤,兔子很爱吃那青藤叶。村里打黄豆时,凤花会从晒坪边抱些连枷打过的黄豆杆回来喂兔子。兔子很娇气,菜叶有雨水时必须用布抹干,不然,它会泻肚子。每当凤花进那间空屋子,马上就会响起她逗兔子的“咪咪”声。这时,兔子会从多个地洞和木箱中钻出来,聚在她的膝前,一边望着她,一连吃她丢下的食物。可是当凤花离去,王秋鸿走进兔屋时,兔们会很快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兔子生来胆小,虽有兔笼,但是,它们还老在地下打洞,以备它们产仔和哺育后代。空屋里有许多洞口,地洞究竟有多长,有多深,只有兔们知道。王秋鸿家里住下两个月后,频频给兔子丢碎米和新鲜菜叶时,兔们才不致惊跑。有一天,一只老母兔突然从洞里带出来一窝毛色纯白的白兔,让王秋鸿大为惊喜。她细细一点,竟有八只,兔崽绒毛柔嫩,眼睛血红血红的,那是一种健康的殷红。它们的两耳大而薄,纹络清晰可见。小兔吃食的时候,时而头微仰,双耳翕动,双眼一闪一闪地望着喂食的她。兔子很温驯,这样多的兔子相聚一室,从无喧闻,或发生撕咬,十分宁静。凤花有固定丢食物的地方,兔子也在固定的一角去排泄。渐渐地,王秋鸿每天傍晚,或周末时在丢食的时候,会抚摸一下兔子,兔们静静地伏在她身边,显得很驯顺。

每当亲戚造访,逢上节日,凤花会以兔肉为佳品,款待客人。兔肉鲜嫩可口,总会引得
--  作者:大漠孤烟
--  发布时间:2009/6/2 17:3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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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友啧啧赞叹。最值得王秋鸿回味的是兔肉的鲜嫩和清香。

王秋鸿也有对村里不甚满意的地方,她很烦村里稍有响动,便引发此起彼伏的狗咬声,叫得她睡不着。家家喂了大群鸡,一到天亮,不同音色,高高低低的公鸡叫声,络绎不绝地响开来,让你想睡也睡不实落!城里人炒蔬菜讲究急火猛炒,有时稍生嫩一点。而凤花习惯了什么菜都捂着锅盖放水煮。撮到碗里时,又黄又老,很不是味。王秋鸿劝她炒生点,她又炒得太生,难吃。卢俊明又喝酒,又抽烟,

薰出一口大黄牙,他那口中不时喷出的烟味酒气使她很难消受。婚后不久的一天深夜,醉得一塌糊涂的俊明让附近大队用牛车拖着送回家。送俊明的后生戏谑地对王秋鸿说:“他把酒仙送回来了。”王秋鸿当时有些生气,这不是折损人么,醉了也就醉了,怎么能用牛车送人呢。更另她着恼的是,醉了的俊明并不安静,会不停地折腾王秋鸿,让她留下了难以释怀的怨恨。

公社中心学校到家里二里多路,王秋鸿婚后有一阵子,总是每天下午课后回到关霞村。但学校更使她依恋,学校尽管简陋,但在这里有儒雅的年轻男教师与葱俊逼人的女教师,闲暇时,她会跟男教师打打乒乓球或打羽毛球,这远比在关霞村那栋老屋开心。村里人都出早工,晚上吃了饭,不久就关灯睡了。再说,也没有文化娱乐的场所,所以一到晚间,村里除了狗叫之外,十分清静和寂寞。她不想回家时就在学校就寝,还可以与年轻的同事玩扑克。尽管俊明对此很有意见,王秋鸿仍我行我素。她自从去零陵师范接受培训,尤其开始授课以后,与家庭与卢俊明之间有了微妙变化,同事们一个比一个有文化,穿得光鲜,说话得体,举止文雅,而卢俊明高小生一个,相比之下而且显得粗俗。一个周末的上午,她正在关霞村的家里看《蓉城春梦》。她听同事说这部长篇很好看才借来的。卢俊明昨天深夜喝得醉醺醺地回家,脸也不洗,脚也不泡,倒头不睡。适才他吃了早饭过来,走到王秋鸿面前。捧着《蓉城春梦》正看得入迷的她,竟未察觉。卢俊明那双肉厚的大手伸过来,抢过书,看了封皮一眼,斜着眼望了王秋鸿一笑,“你还看什么‘春梦’呀,你够美的了,青溪铺的知青,吃的什么?酸菜打汤是常事,还得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哪像你,像模像样的教师一个。”

王秋鸿看《蓉城春梦》兴趣正浓,书被忽然抢去,有些恼怒,“把书拿来。”

卢俊明嘻笑道,“别看《蓉城春梦》了。”便俯下身子,要解王秋鸿的衣裤干那事。

王秋鸿闻到俊明的酒气,使劲推开他。卢俊明没防备,一下退后几步远,“你怎么啦?”卢俊明脸色十分难看,但不便发作,“好。正午有两个公社干部和大队蒋支书来吃饭,娘做不赢,你搭个手去准备午餐吧。”他说完把《蓉城春梦》扔到王秋鸿枕边,重重地踏着木楼板出去了。

王秋鸿没了看书的心情,也不好忤逆卢俊明的吩咐,她走进厨房时,只见凤花已杀了一只兔子,正在手脚忙忙翻肠子。凤花对王秋鸿说,“你去摘些茄子,割茬韭菜,剥些青菜叶回来。”肖孟兰走后,她对卢俊明说,“你们俩又拌嘴了”,好知道崽的火爆性格,规劝他说:“你让着她点吧,人家好歹是教师了。”

卢俊明一听火了,“没有我,她能去当什么教师?”

凤花说,“好,别说了。你去楼上罈子里夹些裹了辣椒粉的油炸豆腐出来。”

卢俊明悻悻地上楼时,凤花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火塘里,干棒子柴燃烧后窜出无数金蛇似的火光。

凤花的脸照得红红的。王秋鸿把炒的兔肉端上桌不久,又上了腊肉炒油豆腐和一个小菜,这时卢俊明已与四位客人用蓝花饭碗喝起酒来。八仙桌上觥筹交错,不时响起划拳的声音。卢俊明的划拳声格外响亮。

凤花炒好一个又一个菜,王秋鸿则负责上菜,那位脸上喝得泛红的公社干部,用微带
--  作者:大漠孤烟
--  发布时间:2009/6/2 17:3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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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意的红红眼睛盯住王秋鸿直看,待她离去时,对卢俊明说,“你倒是好福气哟,找了这么个天仙般的城里妹子做老婆。”

卢俊明有几分得意,红着脸说,“城里妹子生得白净,有味道。”逗得一桌人哄堂大笑。

那位公社干部端起杯,说为俊明有这么个知青老婆干杯。

卢俊明一仰脖,把大半碗米酒一口喝了下去,随后夹起一大块半精半肥的腊肉送进嘴里。

菜上完时,王秋鸿对凤花说,“娘,我们上桌去吃吧。”

凤花说,“我留了点菜,我们在火塘边吃罢。”说着,把每道菜预先留下的一点点拼成两菜碗放到小方桌上。

王秋鸿一怔,疑惑地望了凤花一眼,“娘,我们不上桌,在这里吃?”

凤花淡然地笑着说,“这边请客人吃饭时,女人是不上桌的。你刚来不习惯,慢慢就习惯了。”

王秋鸿一下子呆了,她由疑惑、不理解、渐而气愤,一种强烈的受辱感直冲脑门,新中国都成立几十年了,在这里,女人还比男人低一等,而且自己还是人民教师!

凤花看出了王秋鸿的心事,盛饭时,同时给王秋鸿盛了一碗。她把那饭碗鸡肉推到王秋鸿面前,“秋鸿,趁热吃吧。”

王秋鸿望着一脸平静的凤花,心中不忍让她因此而不安,叹了一口气,慢慢端起了饭碗。

堂屋里,划拳行令声愈加酣畅起来。

王秋鸿一气之下,真想跑回学校,但想到酒席上还有公社干部,而且是新调来的管文教的干部压下了这股气。

晚上,卢俊明在木盆里用热水泡脚,一边听收音机。王秋鸿没有心思再看《蓉城春梦》,在火塘边低头闷坐着。

卢俊明泡完脚后喊王秋鸿泡脚。热水泡脚是卢俊明的习惯,他说一年四季都用热而不烫的水泡脚,所以身子骨健朗。

凤花把火塘里的一鼎锅热水倒进脚盆,渗了一点冷水后,和王秋鸿一道泡脚。王秋鸿木然地把双脚伸进热水里,望着小方桌的昏黄煤油灯发呆。泡完脚走进卧室时,卢俊明急不可待地抱住了她。她整下午都沉浸在不快的情绪里,对卢俊明的搂抱有些恍然,乏味。

卢俊明嘻笑着说,“来我们家吃饭的那位是新调来的文教干部,他说刚听过你的一次公开课,师生们反映很好。我对他说,你上课再好,是我屋里的人,我想要,就要。”

王秋鸿觉得卢俊明有点俗不可耐,面对他的粗鲁动作,她索性闭上了眼睛。

卢俊明气喘吁吁地说,“像你这年龄,村里女人都有了两三个奶崽;不到40岁,哪家都有四五个崽女。我们少生点,生两男两女够了。”

王秋鸿轻轻哼了一声。心里说,你当我是生育机器,你想生多少就生多少。但她嘴里没有说出来;她就是说出来,抢白他一顿,又有什么作用。这时,她感到了他的重量,他的剧烈抽动,他呼出的酒气和口臭是那样难闻,她一直闭着眼睛,好像死了一回。

一个周末的傍晚,王秋鸿从公社中心学校回关霞村,经过村前那片苍郁的杂树林时,从林间呼地跳出一个人影。王秋鸿本能地退后一步,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是你,史蛮子,你怎么在这里,吓了我一跳。”

史蛮子悠悠地说,“回了。”

王秋鸿警惕地望望四周,自从她与史蛮子活着走出深山后,除了那次接受史蛮子的樟木箱子,二人再没有任何接触。史蛮子也遵守那次山中约定,不来纠缠王秋鸿。其实,王秋鸿接受史蛮子的樟木箱子时有些忐忑不好,担心成为卢俊明口实,她了解卢俊明,在这方面心比针眼小。王秋鸿想罢,冷冷地对史蛮子说,“有什么事?”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走。

史蛮子漠然地说,“我在大队做木工,听说了卢支书去学校撒泼而且打你的事。”


--  作者:大漠孤烟
--  发布时间:2009/6/2 17:3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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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秋鸿一惊,眼中闪出两道惊惧的目光,你怎么知道那事他们怎么说?”

史蛮子斩钉截铁地说,“你不用管人家怎么说,老子想修理修理卢俊明!”

王秋鸿一听吓出一声汗,“史蛮子,我求你了,别做蠢事,你想没事找事呀!”

史蛮子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冷冷地说,“那好吧。”他说完转过身大步走了。

王秋鸿站住了,捂着眼睛,磨蹭了一会,见没了史蛮子的背影时,才一身瘫软地走回家。

2.难过婚姻这道坎

一天下午,焕英在庵子边不远做事,收工之后,焕英见两个木工出了庵子,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去。

“史蛮子,”焕英欢欢地说,“我在附过做事,来看你。”

史蛮子喜滋滋地说,“想我了?”

“你美了吧。”焕英自从史蛮子到庵子里做木工,一天难得见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真有点想他了。

庵子里摆着三条做木工用的马凳,长长的凳面上凳下撒落着刨花和锯屑。靠墙的杉木窗页,散发着杉树特有的清香。

焕英与史蛮子隔了一条马凳站着。

史蛮子越来越觉得焕英成熟了,眼睛亮亮的,有一种让他动心的魅力,尤其是那挺翘的奶子。他知道乡间妹崽是纯情的,真实的,那两坨也不会假。自从他在井台上看见焕英饱满的胸脯时,就想摸那奶子,而且想咬上一口。这时,他胆子大起来,想抱焕英,一下子捉住了她的手。那手很红润,他闻到了令他着迷的、少女特有的气息,尤其那么近地看她青春的胸脯,绯红的脸盘,他感到一阵甜蜜的震颤。

焕英感到了史蛮子强悍的急促的喘息。当他抱她的时候,似乎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但她很快清醒下来,“别,别,万一人家进门看见,多羞人。”她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挣脱史蛮子的拥抱,红着脸站着远远的,这才与史蛮子说话。

焕英说,“我估计爹对我与你相好会有意见。”

史蛮子一联想到焕英她爹,头就勾了下来,热情大挫,“如今是70年代了,农村还这么封建,真拿你爹没办法。假如你家里不同意怎么办,你怕不怕你爹?听村里人说,你爹是个火药罐子。”

焕英说,“要是你不怕,我也不怕。”

史蛮子笑了,“我那就要拐跑你啰。”

“你敢”,焕英望了史蛮子一眼,头低低地垂着,一对翘翘的奶子,起伏颤动。其实,她心里在说,我还怕你不敢拐走我呢。

没有不透风的墙。焕英他爹冬福终于知道了焕英和史蛮子相恋的事。一天,焕英一家吃晚饭时,冬福挑明了此事。他黑着脸说:“你和史蛮子相好?”

焕英只管低头扒饭,就是不作声。

焕英的四个弟妹,噤若寒蝉。第一次见爹对大姐发这么大的火,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在他们的眼城,大姐很勤快,很能干。平时,爹娘都喜欢大姐。

焕英的娘花女性格很软,是个糯米粑粑。“你告诉你爹嘛,他也是为你好。要知道,史蛮子那人靠不住。村里村外来我家提亲的多呀,你还怕嫁不出去。”

焕英看似温驯,其实内心有时会很倔犟,很刚烈,“我觉得史蛮子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坏。”

“他好,好在哪里?”冬福吼起来,“史蛮子到祥林村,不久,就和几个男知青合伙打了一只狗炖了吃,你可知道,我们瑶族人信仰的祖宗盘王是龙犬下凡,吃狗肉就是吃自己的祖宗,吃了要瞎眼、断手、跛脚,甚至断子绝孙的。而且,他的出身与你也不般配。你知道吗,他出身是伪军官。”

焕英平静地说:“爹,别那么咒他。人家脑子里没我们瑶族人的规矩,不知者,不为过。至于说出身,我更看重人史蛮子不是他爹,人家离了家乡务农咧。”

冬福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厚厚的八
--  作者:大漠孤烟
--  发布时间:2009/6/2 17:3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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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桌有了一声钝响,菜碗也跳起来,“你还犟嘴,我就是不准你再跟史蛮子来往。我告诉你,下个月初六,岩口塘春成他娘来提亲,人家是贫农,还是军属,我和你娘已准备答应这门婚事。”

焕英的弟弟妹妹被爹的声威吓着了,赶紧挟了菜远远躲开桌边去吃。

焕英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你们答应人家的婚事,你们去好了。我不愿意。”她放下碗筷,扭头离开桌子,往外跑去。

冬福追到门口,摔下雷声似的话:“你再跟史蛮子相好,我打断你的腿。”他因震怒而拍打桌子时,还未完全恢复的右臂发出一阵剧痛。他哆嗦了一下:“越大越不听话了。”

焕英她娘说:“你用不着对焕英发这么大的脾气。女崽大了,心事也大了,只能慢慢说。”

冬福说:“只能快刀斩乱麻,慢慢说,到那时生米煮成熟饭,晚了。”

焕英跑到门楼上小声哭泣着,田峒吹来草叶的清芬。焕英哭了一阵抹干眼泪,定定神,心里开朗多了。她想去找雪飘,两姐妹互相倾吐心事已成了习惯。雪飘正好要找焕英,倒是妹妹找上门来了。二人在门楼上悄声细语,很晚才分开手。

3犟劲冬福

傍晚,肖孟兰上楼拿小云和她洗澡的换洗衣裤。当她走完木梯的梯级,刚踩上楼板时,忽然看到靠壁放着的黑色棺木盖子隐隐在动。她吓了一跳。稍一定神,思忖:这空棺材怎么会动呢?她急中生智,迅速移到里屋,从壁边摸起一把钩刀,喝道:“是人?是鬼?”这时棺木盖慢慢移过一边,穿白背心的史蛮子现身出来,“吓唬吓唬你的。”他说完敏捷地从黑色棺木里跳下来。

“史蛮子,你可别再玩第二次呀。人吓人,吓死人,说不定我这刀不长眼,伤了你哪。”

史蛮子说:“看不出这些日子你的胆子练得这么大了。”

肖孟兰快人快语:“我还有事,你说,有什么事?”她一边说,一边往里走,点燃煤油灯,拿小云的换洗衣裤。

史蛮子说:“听说你快与贫下中农相结合了?”

肖孟兰瞟了史蛮子一眼:“是呀,回城里的那个家有什么意思?我和继母的关系难以改善,家里也不由老爸作主;再说,我和同父异母的弟也合不来,别说回不了省城,就是能回城也不想了。我都这年龄了,还拖着小云,你说,一个单身女人怎么办?人,就这样,在哪里都得首先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一点。”

史蛮子沉默了一会,“人总是有许多无奈。我家里也好不哪里去,唉,不说这了。你觉得焕英这妹崽怎么样?”

“这妹崽不错,能吃苦,长得也好。王秋鸿结婚就请 她当伴娘。听说,来她家提亲的还真不少,话说回来,即算焕英愿意与你相好,她那个倔头倔脑的爹那关难通过。青溪铺不比省城,还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

史蛮子快人快语,“我想请你替我向焕英家提亲,找冬福谈一次。”

肖孟兰想到这些年史蛮子对自己的种种好处,爽快地答应找冬福好好谈谈。再说,史蛮子调到了大队做木工活,由于公社拨了盖学校的款子,木工活远比生产队工资高。冬福家或许有可能同意这门婚事。

第二天晚上,史蛮子去肖孟兰家问消息。肖孟兰叹了口气,“促成你与焕英相好的事还真难。我对冬福说,史蛮子身体好,又会木工,挣的钱也比队里男人多,保准亏待不了焕英。焕英她娘没多大意见,冬福仍像点燃火药筒子似的,只说不行,就看你不顺眼。我说你给焕英找男人,得选人活泛,会干事。史蛮子哪点不好。冬福尽讲蛮话。她说完摇着头,“我还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人。”

史蛮子显得急躁,眼一瞪,“老子就去睡了焕英,搞大她肚子,看冬福怎么办?”

肖孟兰笑起来,“史蛮子,这事鲁莽不得。冬福这人摸不得倒毛,还是等他有七八分同意才行。我有个主意,你试着单独找冬福谈一次怎么样?或许,这样效果更好。但有一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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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09/6/2 17:3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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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让着他,不能动火。”

史蛮子苦笑着,“试试看,不过,我真没有把握。”

两场透雨之后,地上降了温,晚上,月儿移出东山时,月光有点凉。

天断黑不久,在刚下了基脚的青溪铺学校边,史蛮子坐在砖头上出神。这里很安静,背后是墙,前面,隔丈来远是一面高墈,再下面是田峒。他摇着一把花了边的蒲扇,驱赶着不时叮在颈上、裸臂上的蚊子。天有点凉,风不时吹动,蚊子开始少些,一旦闻出人的气味后,攻势仍不弱。高墈下,有几位后生在溪沟里照鱼,粗豪的话语不时随风荡过来。

几天前,他在村校地基上对冬福说,冬福叔,收工后我想找你谈谈。史蛮子将身上早准备的好烟递给冬福,殷勤地给他点上火。史蛮子说,我这人虽有几分粗莽,但脑子灵活,舍得下力,人也实在,今年已26岁,希望在祥林村成个家,眼下,我很中意你家焕英,还望成全。”

冬福听完,吐出口中未抽完的那支好烟,掐熄,扔得远远的。他硬梆梆地对史蛮子说,“我女崽不会嫁给你。”

史蛮子平静地说,“为什么?”

冬福说,“我不同意,不为什么。”他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史蛮子买了两瓶桂林山花酒、一条红桔烟,晚上又去冬福家提亲。冬福正在堂屋闲坐,一见史蛮子进来,马上绷紧脸说,你莫费神了,我不会让焕英嫁给你。”

史蛮子说“这是关系我与焕英幸福的事呀。”

冬福说,“她嫁给你会幸福吗?”

史蛮子说,“怎么会不幸福呢?你不同意,我带她走。”

冬福火冲冲地大声吼起来,“你敢,你把焕英拐到哪里,我就找到那里把她抓回来,连你一路抓。”

史蛮子见冬福犟劲上来,吵不出结果,悻悻退出来。

第二天,焕英一脸苍白地走进庵子,声音低低地对史蛮子说“卢俊明来了家里做我的工作,叫我嫁给春成,与你断绝关系。他说得很严厉的。”

史蛮子皱着眉,“他也来反对这件事?”

焕英说,“他还叫我考虑清楚,嫁给贫农子弟还是嫁给伪军官子弟,这是立场问题。”

史蛮子一斧子砍在马凳上,“关他什么事。”

焕英说:“过两天,春成他娘会来提亲,爹娘肯定会收人家的礼。”她说完,叹了一口气,“爹娘还不是图人家的财礼。”

晚上,冬福婆娘把史蛮子送去的两瓶山花酒和红桔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这一天,天阴阴的,下午收工后,焕英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她见四周无人,轻手轻脚溜进了庵子。一走进庵子内的天井,感到两侧逼来苍黑的树影,庵堂里冷意袭人。

史蛮子手头木工活紧,这些日子比同伴回得迟些。

“史蛮子,我在家里呆不下去了。”焕英一见史蛮子,直截了当地说。

我爹隔一两天骂我一回,娘也跟着唠叨,都不让我跟你来往。我出门,爹还让弟妹盯着。爹已答应了那边的人,春成家后天将带六个红鸭蛋(意为压担和六亲相认)两包红糕(意为成双成对),布两截和钱到我们家订婚。爹说今年年底前把我嫁过去。“

史蛮子坐下来,沉埋下头,卷起一支喇叭筒,狠狠地吸起来。他吸完烟,望着焕英,“我们明晚走!”

4私奔

晚上,卢俊明一个人在堂屋里喝闷酒。王秋鸿回家越来越少了,凤花吃完饭便去忙活,卢俊明常常是一人自斟自饮。

这时,冬福匆匆从两里外的祥林村来找卢俊明。他一脸惊惶,“卢支书,焕英不见了。与她要好的妹崽家我都找遍了,就是不见焕英人影。”

卢俊明放下酒杯问:“和她一起放牛的雪
--  作者:大漠孤烟
--  发布时间:2009/6/2 17:3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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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知道不知道?”

冬福说,“雪飘说她不知道。”

卢俊明又问,“焕英房里少没少什么东西?”

冬福想了想,“她常穿的几件衣裤不见了。我猜想八成是被史蛮子拐走了。”

卢俊明一仰脖子,喝完了蓝花饭碗里的剩酒,“焕英有可能跟史蛮子朝县城方向走了。我马上去史蛮子住处看看。你回去告诉德荣和年生,带枪在祥林村门楼上等我,我带你去追焕英。”冬福是他过世的爹的堂弟,焕英好歹也是卢家人,他不能坐视不理。

冬福走后,卢俊明离了关霞村向史蛮子住的大屋赶去。王秋鸿去了公社中心学校教书,苏仲恒搬去村校所在的关霞村,肖孟兰另住,偌大的屋子只住着史蛮子。他走近黑灯瞎火的大门前,手一摸,触到一把冷冰冰的大铁锁。他顿时心里有了底,忙去门楼上招呼兵德荣和连生,抄近道去堵截史蛮子和焕英。

一条两尺多宽的青石板路,从青溪铺的茶树林穿过,曲曲弯弯地向县城延伸。这是多后前修的一条通向永明县城的官道。官道上,手电筒光快速向前移动。月亮还没有出来,黑暗中,两个年轻人像两只出笼的鸟,快活地纵谈,林子里洒下了他们青春的笑声。走在前面的史蛮子肩背一只鼓囊的黄挎包,右手拎着一只塞满物件的灰色提包。焕发背着一个蓝家织布布包,里面装了几伴换洗衣服。史蛮子扫视着墨黑的茶树林,只听见微风拂动树叶的震响声。蛙鼓、狗咬声都渐渐远了。史蛮子兴冲冲地说,“两个钟头后,我们会在离县城两里远的白水镇住下,那里有我的哥们,他们都是从省城下放的知青。明天早上8点便可以乘去桃川的公共汽车。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在桃川镇吃晚饭了。焕英,听说过好鸟难飞桃川峒么?以后我在镇上做木工,你可以学缝纫,我赚了钱时,一定买台缝纫机让你车衣。那活轻巧,不晒太阳,也不淋雨。”

焕英有这念头,但总觉得遥远,还有些惊怕。她毕竟没单独出过远门,尤其是与一个没有结婚拜堂的男人私奔,爹会追上来吗?到了桃川,大队会派人抓他们回去吗?她一边留意四周的动静。

史蛮子说,“你别怕,我们是自由恋爱,又不犯罪,也没犯法,你怕什么,你脑子里可能还以为婚姻都得由父母包办吧?”

焕英正待回答,忽然,前面的一条岔路上,四个人影一字儿排开,四支电筒光里,分别站着卢俊明、冬福,还有分别端枪的德荣和连生。

“史蛮子,你胆子好大呀,竟敢趁黑夜带着焕英私奔,乖乖回去吧。”卢俊明的喊话石头般扔过来。

“焕英,别受他的骗,跟爹回去。”冬福憋着劲大声喊道。

史蛮子一怔,“你们,想干什么?”这猝不及防的拦截,使他心里一惊。焕英见这阵势,吓得躲在史蛮子身后,不敢正眼看她爹冬福。

史蛮子马上镇定下来,“我们是请了假的,请假条放在苏仲恒那儿,让他明天早上交到年旺队长那里。”

卢俊明冷冷地说,“你这是先斩后奏。焕英出走,她爹知道吗?你凭什么带焕英走?”

史蛮子平静地回答,“到了目的地,焕英会写信告诉她爹的。”

冬福仍在喊焕英跟他回去。焕英不愿搭白,。冬福见焕英喊不应,气势凶凶地骂开来,“死不要脸,没结婚,就跟野男人私奔。”

焕英心想,这回难死了,怎么会让她爹这么快就知道了,还带人来追,以后怎么见人啊。

卢俊明向德荣和连生打着招呼,“将两人带回去。”他忽然想起史蛮子曾让王秋鸿在山里吃苦头的事,想借此机会让他也尝尝苦头。

史蛮子怒眉高耸“哗”地从腰后抽出钩刀,“我和焕英是两相情愿,自由恋爱,是冬福叔不同意,才逼得我们走这一步的。我们没犯法,看哪个敢来抓我们,不然休怪我手里的钩刀不长眼。”他说着把钩刀一扬,雪亮的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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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亮出一道寒光。

卢俊明不由得站住了,他知道史蛮子不是地主富农,不是喊捆就捆得了的;若惹火了此人,恐怕局面不好收拾。见卢支书犹豫不决,德荣与连生也不敢造次。二人记得,有一次在地里锄草,几个后生谈论打架时,德荣与连生闹着玩,轮番与史蛮子比试,上阵没几招,都让史蛮子的“大背”、“小背”稀里糊涂地摔在地上。再说,二人与史蛮子关系并不坏,犯不着真与他动手。

冬福这时软下来,声嘶力竭地哀求焕英,“女崽,只要你回去,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你娘也在等你回去呢。”

焕英见这情景,知道今晚脱身不得;她更担心史蛮子性起弄出事儿来,乘史蛮子不备,猛一跑,冲到冬福面前,“爹,卢支书,是我叫史蛮子带我走的,不怪他,我现在跟你们回去。”她说完,远远地冲史蛮子失声地喊,“你一个人走吧。你长本事了,再来接我!”

史蛮子准备冲过去拉焕英,一听焕英的话,不由得站住了。他怔怔地望着流着泪水的焕英,心里发痛,“你……”

冬福拉住哭着的焕英往回走。卢俊明也知道,史蛮子果真火了,什么事干得出来;况且焕英已答应回去,强拉史蛮子回村没有多大必要,再说也未必能带他回去,连忙招呼德荣、连生回村。二人巴不得卢支书说这句话,打转身时,二人走得比卢支书还快。

史蛮子知道大势已去,焕英刚才那样说,是无奈,也是为他着想,想到这里他周身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点燃一支喇叭筒,慢慢吸起来。烤烟的气味马上在林地上弥慢开来。他吸完烟时,望了一眼焕英回村的方向,只见一片漆黑。他知道,冬福不会把女儿白白送给他这个穷知青,好吧,等半年后我做木工赚够了钱再来求婚,还怕你不答应吗?

第八章

1桃水上的排古佬  

史蛮子在山道上走了两 小时夜路之后,在县城附近一个知青哥们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乘车到了桃川潇江圩大队。史蛮子自知做木工没有名气,所以投奔名震一方的知青侯建民,邀他去县里做木工,徐图日后发展。

史蛮子到达目的地后,当着候建民,打开沉重的平提包,亮出几截油榨房的榫头时,使他为之一振。他拍了一下史蛮子肩头,“这是开刨子的上等材料,你真是雪中送碳。我正想开一套长刨、中刨、短刨的木料,你今天送来了木料,太好了。不过,这油榨尖还可以为你开一套长刨、中刨、短刨。”

史蛮子喜出望外,“侯哥,我此番专为跟你做木工而来,我觉得最好还是去县里。”他隐去了离开队里的真实原因。

侯健民说,“县医院一位主治医师来请我去打一房家具。你要知道,一去了,就脱身不得,我还没最后拿定主意,你先住两天再说罢。”

晚上,侯健民叫史蛮子与一个叫夏文斌的瘦个子知青睡一间屋。这里有一张空铺,是一个去了省城未归知青的床铺,打开他包扎好的布套就行了。夏文斌小名“猴哥,”猴哥不修边幅,很邋遢,蓄了胡子,长发披肩。他而且拉得很好。收工回来不是看书,就是拉小提琴,而且看书看到很晚。他很烦史蛮子老抽喇叭筒。史蛮子在屋子里抽第二天烟时,他会喊,喂,你少抽点烟行不行?要抽到屋子外面去抽。史蛮子毕竟是不速之客,只好到屋子外面抽烟。一天晚上,猴哥还在看书,那煤油灯光虽昏暗,却让史蛮子睡不着,他拎着烟袋和火柴走出了屋子。屋子依山而立,不远的高坡下,是流过田峒的小溪。眼下,溪水瘦了,长长的溪沿,无数点枞膏火在晃动,那是爱摸鱼捞虾的村里男人在照鱼。不时传来一声声带着乡土韵味的粗犷山歌。点点晃动的渔火,煽起他的梦幻,他想起了焕英。自从他昨天离开焕英之后,老想起她忧戚的样子。他一支接一支地烧着喇叭筒,开始盘算去县里做木工的事。他进屋时,猴哥还没睡,仍在专心地看书。史蛮子轻轻说,“猴哥,还没睡呀?”他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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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拿起他床边那摞书,心里一震,“这不是高中数理化的课本吗?!你还准备考大学,现在是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你去哪儿考?”

猴哥很平静,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想完全丢掉数理化知识,天生我材必有用呗。”他抬头望了一眼吃惊的史蛮子,“万一国家哪天恢复大学考试呢?那我就走运了,你不知道我从初中读到高中,成绩都是班上前三名哟。我没被大学录取,大概是出身问题”。

史蛮子想不到这偏僻山村还有一个做着大学梦的知青!在人们已对科学文化知识普遍漠视的时候,他仍在孜孜不倦地学习

史蛮子来桃川的头一天,一到晚上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天亮,这也许是太劳累了的缘故。

第二傍晚,侯健民告诉史蛮子,大队急需一批基建木材,安排他去源口放木排。还说,他这次去放排,是“排古佬”推荐的,几天后才能回来。

坐在矮凳上的史蛮子一下跳起来,“我也跟你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眼下过滩风锥子似的扎人,撬排水冷得刺骨,而且水路上难得不时时搁浅,背篙上岸,你行吗?”去源口放过两次排的侯健民问道。

“我行,有的是力气,”史蛮子说。

侯建民向大队建议后,大队长同意侯健民带史蛮子去源口放排,并且让一个叫盘树春的中年汉子与史蛮子共一张排。侯健民心细,带上了撬排的鹰嘴勾。到源口集木场后,大队去的排古佬很快办好了手续,顺当当扎好了七张木排,都是齐崭崭的大筒油杉条。史蛮子轻巧地跳上木排后,客客气气对先上排的盘树春喊了声“师傅,”请他一路多指教。

盘树春40多岁,中等个子,国字脸,粗眉,一双眼炯炯有神,显得很阳刚。听侯健民说,盘树春至今是个鳏夫。这倒使史蛮子心中有几分纳闷。放排出闸前,盘树春很简捷地交代了史蛮子怎么配合的要领,并叮嘱他,一路滩多水险,不得走神,不得心野。史蛮子望着陡峭的悬崖,听着“哗哗”的水声,连连点头。 “盘师傅,你放心,误不了事的。”

集排场水势平缓,但一出集排场,水流就湍急了。盘树春和史蛮子的木排居中,排古佬跳到各自撑的木排上,挥篙点水时,木排向下游射去。

史蛮子来放排之前,已向侯健民详细了解了源口河上放排的三处险关:杉木坪、竹根地和七公岭。侯健民告诉他每处关口的应对方法,但史蛮子毕竟未身临险境,不知其详。这时,已容不得史蛮子遐想那许多事,木排很快撑进两岸刀削似的百丈高崖杉木坪水路。

“前面要万分小心。”盘树春的喊声穿透河水的奔腾声传过来。

“知道了”史蛮子喊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雄峻的两面屏风似的峭壁。急水滩前他知道不得有半分懈怠和分神。

河谷越来越陡,水流越来越凶险,竹排就像一只脱缰的野马,“哗哗”地向前冲去。河谷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一时狂涛如雷,冷风嗖嗖,水雾朦胧。忽然一面奇峰横亘在前面河口上,形成90度的急弯,陡急的河水突然受到阻截,变得狂躁起来,暴怒地扑向高崖,噬咬着高崖,撞击着高崖,卷起一人多高的雪浪花。高崖并不理踩水的冲击,巍然不动,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整个山峡间荡满雄浑的水浪声。

“木排一靠近崖马上猛撑岩壁。”盘树春在排前喊道。他的话很快被喘急的涛声吞没。

史蛮子感到铁灰色的高崖朝头顶上压过来。他知道稍一不慎失手,撑靠不牢,或是撑篙折断,后果将是排散人亡。就在木排快近高崖的一瞬间,他奋力把篙顶在崖壁上,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木排瞬间停滞了,倏忽间,奇迹出现了,靠两人合力,木排慢慢地绕过高崖,像一片轻飘的树叶一样,向下游的水道冲去。史蛮子抹掉额上的水珠,也不知是汗还是水雾。他回望适才绕过的高崖,它在朦胧水雾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一溜七张排,一张未损,一张也未掉队,先后撑过杉木坪,进入源口镇。这时河道渐宽,水势趋缓,盘树春和史蛮子都松了一口气。史蛮子把两只脚伸到水里。大冲来的水很凉,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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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平滩之后,渐渐温了。他感到经历一场竭力撑排之后,肚子很饿。

盘树春向缠在腰间的席包里摸去,先掏出一只五六两重的熟红薯向史蛮子扔过去,“接住,”然后自己又摸出一只红薯啃起来。

史蛮子没带红薯,接过盘树春的红薯后,向他点点头,大口大口地啃起来。前面的源口河两岸出现了大片平展展的田峒,满峒翡翠色。如浪的群峰退居于远远的天幕下,暴烈的水流在这里温柔驯顺起来。澄碧的水流里,摆动的柔柔丝草依稀可见,河上的简易小木桥透发古韵。岸沿,三三两两的村妇,正在被河水冲洗得滑亮的石板上,用棒槌捶洗衣裤,嬉笑声随风飘来。沿岸奔驰的小手扶拖拉机,缠绕老屋的炊烟,那懒懒的黄狗,显得越加清晰起来。

史蛮子见排头的盘树春正沉迷桃水两岸的风景,一直没有作声,于是问道:“盘师傅,看来你对这里很有感情。”当他望定回头的盘树春时,感觉这是一张表情生动的脸,是他一路从未见过的。

“我很小就来到了桃水边。”盘树春的嗓音变得绵软。“我是过山瑶。爹娘过世后,我由一户好心的平地瑶收养,在他家里住下来。我散漫惯了,不到16岁时又跑了出来,先在桃川街上的店铺里打小工,也跟人跑过小生意,觉得太窒闷,又跑了出去。1961年,我20岁,那年开始在源口到潇水的河段上跑排。潇水流过桃川这一段,本地人称桃水。我对桃水是有些偏爱的。春天,岸柳绿了,桃红了,桃水像一位素妆的村姑,又丰满又温驯。夏天,她性子有些狂躁和野气,常常漫过河岸,淹没低洼处的庄园。秋天,她,显得清澈和宁静。冬天,岸沿的绿隐去了,红消了,她瘦瘦的,有些寂寞。那时,潇水上有船,但排筏更多,外地木材商把在桃川买的原木扎成排筏,沿桃水、潇水撑往广东、广西去卖。排筏上还捎带些外卖的粮食、蔗糖、水果。我时而在道县、零陵,时而在长沙,有时在广西、广东的小城泊岸,回程时运回食盐、布匹等生活资料。1961年以后,上头禁止长途贩运,桃水上的木排少了,沿岸赶圩的日子也作了限制,改5天一圩为一月两圩。沿岸的圩市凋零冷落,人的日子更不好过。那时,每人上圩市卖的粮食不得超过15斤,卖食油不得超过两斤,稍超量一点,都得藏藏匿匿,生怕被抓去罚款。1962年,闸坝堵塞,航道淤积,木排只能季节性通航了。后来木帆船多了起来,开通公路后汽车也多了。”排进竹根地时,盘树春换了笑题。“史蛮子,你别看源口镇平滩顺水,但此处会让你十分烦恼。”他提醒史蛮子说:“你看那浅滩中,大大小小的礁丛、卵石,其间层层陷阱,那一处处盘根错节的竹丛,常常使你闪避不及,绕开竹根的牵缠得十分小心,行排尽可放慢,抢了排,十倍工。”盘树春在源口放过多年的排,加之前有木排引路,不会在转弯处搁浅,但史蛮子毕竟是头一次搭档,不免出些疏忽。在一次转弯时,史蛮子没看清水中虚实,不小心让木排撑过浅滩搁浅。盘树春并未气恼,跳下木排赤着脚在长满青苔的卵石中碰撞,和史蛮子一道用双手推,用肩扛,用篙撬,好容易把排弄到深水区。两人重新上排时,双脚已经伤痕累累。浑身淌着水的盘树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走吧。”

史蛮子有些愧疚,呐呐地说:“这回,是我不好。”当史蛮子听盘树春说,前面的七公岭是最后一关时,更紧张起来。

不多久,一条高出水面60公分,百多米长的石坝横亘在河道上,这是一条难过的坎。这道石坝是桃川灌区的引水坝,坝中专留一个缺口走排。缺口不宽,乃至奔泻直下的水流速快而急,木排冲向缺口时,若不对准缺口,会造成木排翻落坝下,造成木排掀翻拆散,撑排人有可能被湍急凶险的水流呛死的危险。盘树春一想起竹根地上史蛮子的疏忽,不禁粗声粗气地说,“这回,别走神。”

“放心。”史蛮子硬梆梆地大声回应。说时迟,那时快,木排已冲近石坝。

盘树春像一尊屹立不倒的石雕。在离石坝几尺远时,他用篙调正排头急速冲去。史蛮子在后握紧篙,双眼不眨。在被急流卷进缺口的一刹那,两人的心提到了手心上。一瞬间,排头猛一上翘,随之忽地跌落,木排在河上砸出一声巨响,溅出丈多高的水花。两人都收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