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

   在学生时代，我读过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对永州，对蛇有了朦胧的概念。没想到几年后，我便踏上了这片神奇的土地，从此与蛇有了频繁的接触，在脑海里留下了许多关于蛇的故事。

   记得第一次看到蛇，是在这样一种场合。那是下放后不久的一天，我在打扫寝室卫生时，将废弃在墙角的一只热水瓶壳提在手上，准备扔掉。我感觉这只空壳沉沉的，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房间的光线暗淡，看不清楚。当我走出房门时，又感到这只空壳在晃动，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蛇，它的头已从瓶口处伸出，几乎触到我的手指。我吓得一身发软，空壳迅即从瘫软的手中脱落，掉在地上，那蛇从空壳中钻出，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模样，它就一溜烟朝着阴暗处跑了。我对这种软体的爬行动物非常惧怕，此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睡在床上都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会有一条蛇爬上床来，好在这种情况终究没有出现。

   似乎这种动物与我有缘，你越是想回避它，它就越是常常出现在你的眼前，而且是以一些奇特的方式，让你无法将它忘记。一次我和同队的两位农民一起上山砍柴，将柴火挑下山后，我们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息。那是夏天，我们都穿着简陋。一位农民兄弟穿着扎头短裤，两只裤脚口大大的。我还在开他的玩笑，说这条裤子好，凉快。正在谈笑之中，突然，一条蛇从他右边的裤脚口钻进去，又从左边的裤脚口钻出来，在他的裤裆里巡游了一回，却没有对他造成伤害，吓得他尿了一裤子。此地不能久留，我们连忙赶路。而且，后来砍柴，我再也不敢在这样的路边歇息了。

   有一段时间，我在公社加工厂上班，离妹妹家不远。那年，妹妹生了个女儿，不满周岁，我母亲在帮她照看，因此，我也经常到妹妹家就餐。一天中午，我过来吃饭，一走到门口，就看到小外甥女光着脚站在站篮里哇哇直哭。我走上前去逗她、哄她，她却越发哭得厉害。我问妹妹是不是饿了，妹妹说刚喂过的。我将她抱起来，她不哭了。我想可能是站累了的缘故。一会儿，妹妹叫我吃饭，我重新将她放进站篮，她死命地抓住我不放手，双脚卷缩，不肯站下去，并发出一种恐惧的哭叫声。我感到是有些不对头，便用手去摸站篮的底板，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扎脚，没有，扶手也很光滑。我围着站篮转了一圈，也未看到什么异常情况。当我将站篮移动时，一条褐蛇从站篮底下窜出，吐着舌头，昂着头，顺着阴沟扬长而去。我恍然大悟，原来我那可爱的小外甥女已经感觉到了脚下蛇的威胁，她是用哭的方式来求救，来保护自己。见此情景，大家都吓呆了，惊恐之中透着一份庆幸，庆幸之后是无尽的担忧。只有小外甥女若无其事，又在站篮里开心地笑着、玩着。我叮嘱妹妹，以后切记不能大意。

   公社加工厂旁边有一条水渠，渠水清清，终年不断。夏天，加工厂的工人们下班后，都喜欢到渠水里去泡一泡，洗掉身上的污垢，清除一天的疲劳。那渠道真是一个天然的浴池，也是一个极佳的泳场。当然，我也是这里的常客。我们在齐胸深的水里，相互追逐，尽情戏耍，那种欢快的场面，我至今难以忘却。一天，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我和徒弟一起来到渠边，将衣物放在渠堤的青草上，脱得只剩一条裤衩，跳进清澈透明的渠水。正当我们在享受大自然的恩惠之时，一件意外的事情悄然而至。那是我们浴毕上岸之后，徒弟将裤子穿在身上，感觉大腿处痒兮兮的，好象有东西在爬。他隔着裤子用手捏住那爬的东西，将裤脚翻开来一看，是一条蛇。那蛇的皮肤红黑相间，有七、八寸长，头被捏住，尾巴不停地摇摆挣扎。我叫徒弟不要松手，用力将它掐死。徒弟由惊慌转而冷静，用尽全力，紧紧捏住，直到看着那晃动的尾巴慢慢地耷拉下来，才把手放开。蛇掉在地上，死了。一位农民告诉我们，这蛇很毒，被它咬伤后如不及时治疗，会死人的。听来真是有些后怕。不过，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去泡澡，因为那清凉的渠水实在是太吸引人了，只是每次穿衣之前都要过细地检查一遍，吃一堑，长一智嘛。

   一次，我在瑶村看见几个小男孩逗一条蛇玩。那蛇有手腕这么粗，一丈多长，全黑。他们用树枝戳蛇的头，蛇头扬起一尺多高，伸出的舌头有几寸长。他们用手抓蛇的尾巴，蛇拉着小孩在路上跑，偶尔转过身去，作出攻击的姿态，孩子们就一窝蜂地散开。他们反复地对蛇进行挑逗，我真为他们的安全担忧，可又不敢上前去阻止。后来才知道，那蛇叫乌纱公，性格温和，无毒，是瑶民们喜爱的食品。

   真正与蛇接触多的还是在山上伐木之时，几乎天天都看到蛇的身影。有小蛇，也有大蛇；有毒蛇，也有无毒蛇；有主动进攻型蛇，也有被动防御型蛇；有在地上爬的蛇，也有在树上攀的蛇；有叫得出名字的蛇，可大多数是叫不出名的蛇；有黑色的、绿色的、褐色的、黑白相间的、红黑相间的、还有各种各样颜色花色的蛇，可谓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然究竟有多少种蛇，却是说不清楚的。农民兄弟告诉我，这山里还有一种蛇叫墨蛇，它遇到攻击时会放出一股黑烟，以掩护自己逃跑，就象海里的墨鱼一样。据说，墨蛇放出的黑烟可以杀死麻风病毒，真是太神奇了。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见到过这种蛇。

   蛇是蛙的天敌。蛙，在当地又叫蟆拐。一次，我到瑶山去作客，天黑后，主人带我去捉山蟆拐。山蟆拐多生活在山沟的石洞里。我们拿着手电和竹篓，每人手执一根二尺多长，直径约两根手指那么粗的软藤。主人告诉我，只要拿软藤往石洞里戳，山蟆拐就会抱住软藤，再将软藤抽出来，就可以抓到山蟆拐了。我将信将疑，来到山沟后，果真如此，这方法还真灵，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捉了好几斤山蟆拐。我很纳闷，这山蟆拐究竟是怎么了，直到我去用手抓它时，它还紧紧地抱住软藤不放。主人为我解开了这个谜。原来，山蟆拐误将软藤当作了自己的天敌——蛇。山蟆拐遇到蛇后，为了保护自己，会将蛇死命地抱住不放，并发出呼救的叫唤。山蟆拐是一种群生的较团结的动物，只要听到有呼救声，它们就会过来助战。它们手臂的力量很大，最后能将蛇箍死，同时，自己也由于体力消耗殆尽而死亡。这就是当地人经常说的“蛇死拐死”，后被引申为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说到蛇，不得不提起一位农村妇女，她家住古宅，就姑且叫她古宅女吧。古宅女二十出头，个子不高，身材苗条，眉清目秀，柔中透着一股刚劲。她的一次豪举，给我印象极为深刻，让我记住了她一辈子。那是一九七一年盛夏的一天，天空晴朗，艳阳高照。下午，各家各户都将牛赶到山坡上去放养。古宅女也和大家一样，赶着自家的牛，来到了山坡上。她头戴一顶棕丝斗笠，身着一套粗布衣服，袖子和裤筒都卷得老高，赤脚穿一双解放鞋，腰间别一把砍柴的钩刀，边走边吆喝着那头不太听话的大牛牯。突然，她感到左脚小腿肚子处猛地一下刺痛，低头看时，只见一条五步蛇从脚下溜过。她意识到是被蛇咬了，伤口开始发青。她抽出柴刀，毫不犹豫地将伤口处的腐肉挖掉。因为她知道，五步蛇是一种剧毒的蛇，它的毒汁扩散到人体后，据说走不了五步，人就会倒地，生命就难保。疼痛与生命相比，谁轻谁重，她掂量得十分清楚，她不愿因为害怕疼痛而丢失年轻宝贵的生命。其实，这个道理谁都懂得，可要在顷刻间果断地作出选择，却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这正是她的非凡之处。挥刀剐肉，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简直难以想象，她当时是怎么下得了手的。我被她的行为所震惊，她的形象在我的心中一下子变得那么高大，使我对她必须仰视。帮她治伤的是我所在农场的一个农民，我的好朋友，叫王超奇，广西灌阳人，招男过来的。他有一个专治蛇毒的祖传秘方，有特效。据他说，古宅女那一刀用力过猛，将骨头刮了一层，所以治疗的时间拖长了一些。我即刻想到了三国时期刮骨疗伤的关羽，这里所发生的是又一个刮骨疗伤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却是一位女中豪杰。伤愈后，古宅女送来一面锦旗，上面有八个大字：华佗再世  妙手回春。我有幸目睹了这位豪女的风采。

   永州之野产异蛇，对于我来说，这已不是写在文中的一句话，而是亲身的感受。

                 二零零九年五月十六日于汕头

永州之野产异蛇，对于我来说，这已不是写在文中的一句话，而是亲身的感受。

极具文采和生活情调的知青生活写照，看了很亲切，很释怀，谢谢好文章

        刚出“虎”口，又见“蛇”头。

         心惊肉跳，全缘宇尘好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