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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野渡
--  发布时间:2009/7/8 10:55:54

--  [原创]遗失在博亚尔卡的共青团证

遗失在博亚尔卡的共青团证

博亚尔卡是乌克兰首都基辅附近的一个小小的铁路车站。在上个世纪初,在苏俄国内革命战争中,保尔.柯察金及其战友们曾在博亚尔卡修筑一条铁路,以便在严冬来临之前,确保基辅市民渡过严寒所需的木材供应。冷风阴雨、潮湿泥泞,保尔和他的战友们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将铁路修好,把木柴运了出来。在这里,保尔遇到了初恋的女友冬妮娅,在这里,还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奥斯特洛夫斯基笔下所描绘的一切,这个位于第聂伯河中游、遥远和陌生的城市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一直影响着由青年变成老头的我。

我是在一九六八年下放到沅江的,那时候到沅江只能是是搭船,轮船码头应当是在坡子街,坡子街的那条麻石路如今不在了,但下放离开长沙的情景却是深深地刻在了我这颗已经不太年轻的心上:少不更事的我一直在纳闷:怎么有那么多的人哭呢?我的父母虽然没哭,但他们的眼睛是湿润的,最疼爱我的外婆早已是泣不成声。

下乡之后的日子过得平常而快活,吃喝不愁,又是农闲,白天吹吹牛,串串其它队知青的门,晚上吹拉弹唱,更少了父母和外婆的唠叨,平添几分轻松。

很快第一次出工开始了,那时我们下放的地方没有煤烧,做饭烧水全是芦苇,队上统一组织进湖砍芦苇,每家派劳力参加,砍完后回来统一分。我们知青点四个男知青,全是劳力,理应多去几个,我们点留下一个初中六八届的小孩看家,我们三个高中的都进湖。说实在话我还有几分的高兴:说是下放在洞庭湖旁边,好象很浪漫,但到队上已经十好几天了,连湖的影子都看不到,四处光秃秃的,见不到婀娜的杨柳,听不见悠扬的渔歌,既无“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之雄浑,又无“沙鸥翔集,锦鳞游泳”之婉约,几条淌着黄汤的小水沟也就是水乡泽国的全部含义,能进湖去看看倒是蛮合我的胃口。

我们分乘几条船进湖去了,谈到这个“进”字,却有几分的讲究,其一,我们是住在垸子里,似乎是在湖的外面,此为“进”去也,从湖里回垸子则为“出”来了。其二,“进”湖可不是船直接开将进去,而是众人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船从垸子里边的水沟里抬出来,翻越湖边的大堤,才能“进”湖。我在湖边看到好多砍好的芦苇一捆捆的卸在大堤旁,有几个抬船的人,象是知青,还向我招手致意,他们正向垸子里“出”呢。

直到将船开在了湖上,才真的有了几分惬意,清澈的湖水,清拂的湖风,淡淡的水腥味,开阔的湖面,兰天白云,端的是:“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只是几个在队上玩得不错的、很谦恭的农民青年全都变了,掌舵的、划浆的、升帆的一个个好象变了个人,很严肃,很神气,很陌生?他们怎么啦!…….

让我们把历史的镜头缓慢地摇向遥远的第聂伯河边,摇向遥远的博亚尔卡,看看保尔和他的筑路队:“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石头房的空架子,凄凉地立在那里……,唯一没有遭劫的是四个房间里的水泥地面。每天夜里,四百个人就穿着里外湿透、溅满泥浆的衣服躺在上面睡觉。大家在门口拧衣服,脏水一股股流下来。水泥地面上薄薄地铺了一层干草,他们紧挨着睡在上面,相互用体温取暖。衣服冒着气,但是从来没有干过。”

“保尔费了好大劲才把脚从泥里拔出来。他感到脚底下冰冷彻骨,知道是那只烂靴底掉下来了。他从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吃这双破靴子的苦头。靴子总是湿漉漉的,走起路来里面的泥浆扑哧扑哧直响。现在倒好,一只靴底干脆掉下来了,他只好光着脚板泡在刺骨的泥泞里。”

“筑路工程队以坚韧不拔的毅力经受着各种艰难困苦。路基一天天向森林的深处伸展。工程队里已经有九个人开了小差。过了几天,又跑了五个。筑路工程刚进行一个多星期,就受到了第一次打击——有一天晚上,火车没有从城里运面包来。”应当说这些场景我是很熟悉的,在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时,我曾经反复看过多次,反复想象着那些困难。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也会碰到类似的困难。


--  作者:野渡
--  发布时间:2009/7/8 10:5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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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大约划了大半天,我们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岛,我记得应当是一个小岛,因为在湖中如果没有小岛,芦苇会扎根在哪里呢?大家用砍下的芦苇搭成棚子,安顿下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密密麻麻,高大的芦苇包围住了我们,在眼前除了芦苇还是芦苇,从四面八方推进过来,挤压过来,这芦苇一律的黑灰色,上面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斑点。准确地说,它们不是芦苇而是芦苇的尸体,已了然没有生气。黑乎乎的芦苇,在暮色笼罩下,阴风阵阵,周围仿佛弥漫着强烈的死亡气息,应该说洞庭向我们展示了它不为人知的一面。

第二天我们开始砍芦苇了,说它是小岛,实际上它是淹没在水中的,水深大约有一尺吧。这水呈绿色,可能是年代久远,水面上有层薄薄的膜,膜上膜下全是蠕动着的虫子,芦苇丛中到处是飞舞的蚊子,粘糊的蜘蛛网和发霉的气味。最可恶的是水底被砍过而留下的芦苇桩子,两到三厘米长,砍刀砍过以后留下的茬口呈三角形的斜面,还有点锐利呢,隔着套鞋扎得脚生疼,尤其是扛着芦苇时,又长又重的芦苇捆子压着,只要踩中一个茬口,就是踩中了一个刀口,痛得叫人半天缓不过劲来,我真不知要往哪里下脚,我埋怨自己的脚皮怎么那么薄呢,不知别人的脚长得是怎么样?

适逢下雨,我们可受罪了,衣服老烤不干,天又冷,冷风一吹,沾在身上冷,晚上也只好多穿几件睡,指望能用体温把它烘干。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的皮肤过敏,也许刚到农村水土不服,在队上时就痒得难受,到了这儿身上到处更是奇痒难当,抠得血淋淋的,再加上我的雨鞋又被可恶的芦苇扎破了,那些被抠破的伤口被水一泡,有的已经化脓了,痛苦不堪。我在下放前从来没有吃过象这样的苦,天哪,我扛着芦苇每挪动一步,脚都钻心般的痛。我只好数数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数着,艰难地挪动着,从砍芦苇的地方到堆码芦苇的地方仿佛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我想车尔尼雪夫斯基流放到西北利亚的路恐怕也就如此了。

砍芦苇也并不好受,砍芦苇是要技术的,那些技术要领我始终掌握不了,因此砍起来很累。我的个子小,力气不大,在学校体育也不行,我记得班上长跑,除了一个脚有残疾的同学外,几乎我每回都倒数第一。身上的皮肤过敏愈加的厉害了,抠破的伤口本来就痛,汗水和冷水一泡浑身上下更是火辣辣的痛。我挥舞着那条长长的砍刀,咬牙坚持着……

让历史的镜头再次摇向博亚尔卡:“明天共产党员员和共青团员都不能回城里去。潘克拉托夫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强调这个决定是不可改变的。这个手势把大家摆脱污泥、返回城里同家人团聚的希望扫得精光。一开始,会场里一片喊叫声,什么也听不清。人体晃动着,暗淡的灯光也跟着摇曳起来。昏暗中看不见人们脸上的表情。吵嚷声越来越大。      

只有一个人声明要离队。他连喊带骂,从角落里发出忿忿不平的声音:“我一天也不在这儿待了!罚犯人做苦工,那是因为他们犯了罪。可凭什么罚我们?逼我们干了两星期,也就够了。没那么多傻瓜。谁做了决议,谁自己来干。谁乐意在污泥里打滚,谁就去打滚好了,我可只有一条命。我明天就走。”……

我这时开始盼望着回去了,可是看看被砍下的芦苇,堆在那儿可怜巴巴的一堆,离完成任务还早着呢,我的同伴看样子也痛苦不堪,但他们两个平常话都不多,都不大说话,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唉!那就这么熬着吧。又过了度日如年的几天,机会来了,队上说是要先送两船芦苇回去,以解燃眉之急,我找到队长,把困难说了一大堆,要回去。他阴沉着脸,也不说话,大概是新人初来乍到,不好回绝,算是默认了吧。当然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快收拾行李,准备明天上路。

回去当然是我盼望的,也是令人高兴的,但是离开前的这一晚我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的脑海中象过电影一样重复播放着“钢铁怎样炼油成的”那些熟悉的画面:潘克拉托夫站起来,挺直了身子。“谁在那儿胡说八道?谁说党给的任务是苦工?”他瓮声瓮气地说,严峻地扫视着站在周围的人群。弟兄们,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回城去,咱们的岗位就在这儿。要是咱们从这儿溜走,许多人就得冻死。弟兄们,咱们赶紧干完,就可以早点回去。当逃兵,像这个可怜虫想的那样,是咱们的思想和咱们的纪律所不容许的。

“那么,非党非团的可以走吗?”“可以。潘克拉托夫斩钉截铁地说。那个家伙穿着城里人常穿的短大衣,朝桌子挤了过来。他扔出一张小卡片,卡片像蝙蝠一样在桌子上方翻了一个筋斗,撞在潘克拉托夫胸口上,弹了回来,立着落在桌子上。这是我的团证,收回去吧,我可不为一张硬纸片卖命。潘克拉托夫抓起扔下的团证,伸到小油灯的火苗上。卡片烧着了,卷了起来,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筒……


--  作者:野渡
--  发布时间:2009/7/8 10:5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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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黑色的小圆筒在梦中缓慢地放大,一直放大到充斥整个的画面,充斥我的整个大脑,我记得在梦中我大声地反驳,“我又不是共青团员”…….

我没有料到,这个黑色的小圆筒,这种放大的蒙太奇效用会充斥我以后的人生,并且不管我怎么样为自己辩护,它都要时不时地,顽强地给我播放几遍……

更加奇怪的是,在我的梦中,梦很准确的,用强烈对比的蒙太奇手法把保尔离开博亚尔卡的画面也播放了出来:修路的任务快完成了,保尔两腿发软,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地走回车站。他已经发烧好几天了,今天热度比哪天都高,他每走一步,都像有什么东西猛刺他的胸部,浑身发冷,上下牙直打架,两眼昏黑,树木像走马灯一样围着他打转。他好容易才走到车站,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失去了平衡。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头碰到地上,积雪冰着他那灼热的面颊,怪舒服的。几小时以后,才有人偶然发现了他,把他抬到板棚里。保尔呼吸困难,已经认不得周围的人了。从装甲车上请来的医生说,他是肠伤寒,并发大叶性肺炎。体温四十一度五。关节炎和脖子上的痈疮,就不值一提了,都算小病。肺炎加伤寒就足以把他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潘克拉托夫和刚回来的杜巴瓦尽一切可能抢救保尔,他们托保尔的同乡阿廖沙·科汉斯基护送他回家乡去……

“天亮了,快起来!”队长的大嗓门在棚了外响了起来,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队长径直走到我的跟前说:“你跟江伢子的船走,快点!”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此时我真的有点犹豫,队长一把拿起我的行李,一边推着我走出了棚子“快点!再晚就到不了家了。”就这样,我半真半假地上了回家的船。

然而,我那时并不明白,上去容易,下来是很难的了,有时让你付出一辈子的代价你也未见得能下得来,不管你用什么样的借口,找什么样的托词。

夕阳烧红了西边大半个天空,象血色一般,它忧伤地注视着我回来了,我仿佛觉得周围的人都象队长一样阴沉着脸,我的心也阴沉着,这样的阴沉顽强地驻守在我的心中,直到今天,它仍不褪色。我记得后来我入团了,入团的那一天我并不高兴,因为我知道,我的共青团证已经遗失了,在很多年以前遗失在洞庭湖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

我想起了日本电影“人证”的主题歌:妈妈!那顶草帽,它在何方你可知道?它就象你的心儿,我再也得不到。妈妈!那顶草帽我可真爱它,无价之宝,就象当初你给我的生命,也都丢了,找不到!…….


--  作者:不知天命
--  发布时间:2009/7/8 11:3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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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渡兄蒙太奇的叙述方式使人眼睛一亮。

    逃兵,怎么说都不会是光荣的。但现在看来,保尔们、潘克拉托夫们的光荣在哪里呢?同样,是被欺骗的一代,“妈妈!那顶草帽我可真爱它,无价之宝,就象当初你给我的生命,也都丢了,找不到!……”,找不到了,这是历史的必然,社会发展的必然,那些曾经使我们发生过理想召唤的珍贵的感觉在现实中再也找不到了,或许,在艺术中的再现他时,能给人真善美的感悟,或许也不会,或许只因我们这一代人太容易感伤罢了。


--  作者:飞宇
--  发布时间:2009/7/8 14:2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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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和梦想,早已化为历史烟云。曾经都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豪情满怀地登台揭幕;转眼间,就垂暮夕阳,阅尽人世沧桑. 多少不了情、未了愿,真是满腹甜酸苦辣,如何诉说,向谁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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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陈年旧事
--  发布时间:2009/7/8 16: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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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渡兄;

我们是同龄人.我们都是知青.我们都去打过柴火.我们都吃过很多的苦.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我们那个年代的必读书.保尔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我们吃的苦比保尔多.但没有那么残酷.我们经过的是苦难.

回忆是痛苦的.不能拿现在的眼光审视过去.

过去我是因为政审不合格.招工无人要.

现在我是政治工作者.负责审查别人.

历史有时候给我们开了很多的玩笑.

值得庆幸.

我们艰辛的走过了人生中的苦难.


--  作者:隐士安
--  发布时间:2009/7/8 17:2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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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为中用,手法高明。柴山、柴山,一坦平洋。到“柴山”去打柴是一桩苦差事,总算已成为历史……。
--  作者:古潭静子
--  发布时间:2009/7/8 22:4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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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不知天命在2009-7-8 11:30:38的发言:

    野渡兄蒙太奇的叙述方式使人眼睛一亮。

    逃兵,怎么说都不会是光荣的。但现在看来,保尔们、潘克拉托夫们的光荣在哪里呢?同样,是被欺骗的一代,“妈妈!那顶草帽我可真爱它,无价之宝,就象当初你给我的生命,也都丢了,找不到!……”,找不到了,这是历史的必然,社会发展的必然,那些曾经使我们发生过理想召唤的珍贵的感觉在现实中再也找不到了,或许,在艺术中的再现他时,能给人真善美的感悟,或许也不会,或许只因我们这一代人太容易感伤罢了。


     读野渡君的文章,就会不知不觉地审视自我,如同进行一次灵魂洗礼。好读,有回味。
--  作者:菁菁
--  发布时间:2009/7/9 8:5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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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古潭静子在2009-7-8 22:45:13的发言:


     读野渡君的文章,就会不知不觉地审视自我,如同进行一次灵魂洗礼。好读,有回味。

读你的文章要细细品尝,用心体味。如古潭静子所言过其:有回味。


--  作者:野渡
--  发布时间:2009/7/10 8: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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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抽时间看我的东西,特别要谢谢各位的理解,相互的理解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如果能够经常审视自己,反思过去,理解也就容易得多,一个人是这样,一个群体也是这样,大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