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二十号,是我下乡三十四周年的日子。打开记忆的那扇门,我又想起了我的第二故乡——永兴县高峰公社上湾大队。高中毕业后,我来到这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干就是五年。而今离开那里已有好多年了,但当年一些美好记忆,仍珍藏在我的心底,因为那里毕竟是我人生路上的第一个驿站。 抽到大队医疗点 插队落户六个月,我被抽调到大队合作医疗点,主要任务是跟一位老中医上山采药和在大队药场种植中草药。 刚去几天,接到通知要到公社卫生院去学习,我记得第一堂课,授课的老师是当时高峰公社卫生院院长李桂林同志。我们参加学习的人,每人都免费发放三本书:《农村赤脚医生手册》、《常用中草药手册》、彩色的《常用中草药图谱》。李桂林院长跟我们学习了一个资料:新中国农村合作医疗的典型,是一个叫覃祥官的人,在湖北土家山寨创造的。他主动辞去公社卫生院的“铁饭碗”,在大队合作医疗点当起了记工分、吃农村口粮的“赤脚医生”。农民每人每年交一元合作医疗费,大队再从集体公益金中,人均提留五角钱,作为合作医疗基金。覃祥官首创的农民看病吃药不花钱的“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在全国推广,惠及了亿万农民。 覃祥官——一个吃国家粮,拿国家工资的人,当时是令人羡慕的对象,他毫不考虑个人的得失,这,在那个年代是需要胆识的。一个时代,总要有牺牲个人的利益,敢于为老百姓造福的人,对这些人,受惠的老百姓永远会铭记着他的。 我们当时大队医疗点也就是按照这种模式运作。那个时期到公社卫生院参加这样的学习,是一件光荣的事,所以听起课来非常认真,没有任何枯燥无味之感。 第一次采药 第一次跟师傅李福荣上山采药,我记忆犹新。他有几句采药的口头禅:“治疗靠土药,药物山里寻。”采药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晓得“六路”、“八方”吗?初入社会的我听到这样的话,我哪里懂,摇了摇头。师傅对我说:“‘六路’是指近距离的前、后、左、右、上、下;‘八方’是指远距离的东、南、西、北、东南方、东北方、西南方、西北方。近距离用眼看得到,而远距离只能用耳才能听到,这是上山采药,注意安全,辨别方向要掌握的基本常识。” “学会寻草药,要靠‘看、摸、嗅、尝’,晓得药物生长的季节和生长的环境。这些也是要掌握的基本知识。药物的辨别出不得半点差错,我们采药是治病救人,肩上挑的是生命之责……” 记得那次我俩采了好几种药,师傅从背篓里拿出一把“人字草”,把我叫到身边,告诉我:“它为什么叫‘人字草’?”他把“人字草”叶片尖端扯掉一节,便出现了一个“人”字形。“你看,它的名字就是这样而来的。”他还拿了几味药,一一示范,告诉我怎么“看、摸、嗅、尝”。我思索片刻,这分明是师傅根据植物生长的特点,结合自己多年的实践经验,毫无保留地在教我怎么采药,才不会出现差错。这——让我受益匪浅,使我在后来采药的几年中,从未出现过辨别药物出现差错的现象。 年过半百、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的师傅,跟我上了一堂有些教科书上都找不到的、令我受益一辈子、又难以忘怀的一课。 无中生出有来 当年我所在的大队医疗点,与继父上班的基建队保健站相比,大队医疗点西药品实在是匮乏,除了一般的止痛、消炎针剂,剩下的就是红汞、碘酒,阿司匹林了。上山采药是当时药物的主要来源,对治病救人起了主要作用,但有时还是难以为继。为了克服这种困难,大队医疗点根据当时提倡的“三土、四制”,即:“土药、土医、土药房;自采、自种、自制、自用”的方法来缓解治病少药的困难局面。那时确实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我抽调在大队医疗点的时候,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叫“稻禾塘”地方的药场,已种植了一些药物,治疗用药有时还是缺少。大队医疗点只好动用公益金到公社卫生院去进些药,这样可以应急一段时期。但这不是长久的事,因为资金的来源有限。怎么办?大队和医疗点做出决定:“还要开垦新的药场,种植更多的药物。但,开垦新的药场只能是上午采药,下午抓紧开荒,还要想方设法抽时间把采回的草药加工制作好。这些任务自然就落在师傅和我的身上了。 记得有一天下午,开垦一个叫“大水垅”地方药场的时候,师傅边做边跟我讲:“我带你又要做‘无中生出有’的事了,以前我做过,现在又要带你一起做。”我不解地问师傅:“这是什么意思?”师傅放下锄头点燃“喇叭筒”,笑着对我说:“你想,卫生院给些免费的种子,我们再在山上采些药苗,种在开垦出来的土壤里,过些日子,让它长出治病需要的药物来,没出一分钱,只出了力,就有收获的药物,还解决了治病少药的困难,这不是‘无中生出有’来吗?” 开荒出来的土地种植药物,一些日子后,有些长势喜人,有的不尽人意,当时还是解决了大队医疗点少药的困难。 说实话,那个时候,刚做体力劳动的我,开荒种药,确实是一项辛苦的事,有时手上还起了血泡,晚上睡觉浑身都是痛的。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与这样幽默、勤劳的师傅在一起学习劳动,虽说身体辛苦一点,但心情还是蛮舒畅的,接受这样的锻炼值得。 承受双面的委屈 有天下午,师傅安排我第二天在家加工药物时说:“乘着天气好,我明天去龙形市赶墟,买些旱烟苗来,下午我俩一起到‘稻禾塘’药场去种。” 当时我想:药场是种药的地方,怎么师傅还种旱烟呢?突然想起师傅是抽烟的人,利用药场开一块新土种点旱烟,又何尝不可呢? 下午师傅回到家里,带我一起在“稻禾塘”药场又开了一块新地,种了几十兜旱烟苗。不久烟苗长势很好。 医疗点负责人李如桂医生与护士李秋姣前来药场看药物生长的情况,发现了药场新开的一块土种上了烟,李如桂医生指责师傅说:“太不像话了,利用种药的土来种烟,这种做法要不得……” 年过半百的师傅受到比自己小二十几岁人的批评,没做任何回应。等他们走后,师傅平静地对我说:“我在妇娘(老婆)手上要了二块钱,买了这几十兜旱烟苗,种在这块新开出的土里,是想做个改良土壤的试验,不晓得会不会成功?你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讲,要知道:‘成事不说,覆水难收哦’。” 到了旱烟收获的季节,师傅要我把长得好的烟全部挖掉埋入土中。后来实践证明,改良后的土壤,种植的药物确实长得好。 不久,我去师傅家玩,师母问起师傅:“你种的烟怎么没看到拿回家?”没办法,师傅只好如实作了解释。师母听了后大发脾气:“你用自己的钱为公家做事,得了什么好处?你还不准我跟别人讲,你要晓得两块钱可以买28个鸡果子(鸡蛋)。”看到师母在不停地还在骂师傅,怕引起吵架,我急忙劝开了师母。从此以后,我和师傅、师母都从没有跟别人讲过这件事。直到09年春节前夕,原来我的老同事、医疗点的护士李秋姣来我家做客,问起了当年我和师傅种烟的事,我才把三十多年前事情的真相如实说出。 “一个人为大家做点好事,即使有时可能怕,或会出现失误,只要他的心是正的,你不愿意跟别人解释,总有知情的人。做出了成绩,应得到赞扬。”这是李秋姣几十年以后为师傅作了最好的评说。 可以说,知青生活的这段经历,以及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片土地,我是难以忘怀的,因为,它给了我人生旅途以极大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