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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帖]【采青:知青日记之六】东山峰1974(六)  (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125&id=44763)

--  作者:九澧山鬼
--  发布时间:2009/7/17 17:45:12

--  [转帖]【采青:知青日记之六】东山峰1974(六)

东山峰1974(六)

六月一日   晴
今天又是保温。四肢无力,精神不振。险点和人打了一架,我实在厌恶那种假道学家,看起来道貌岸然。实际上满肚子污水,面貌可憎,心灵也卑鄙。我会接触这种人,也完全是出于无心。他居然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晚上懒得去开会,独自看《数学》。过去我觉得数学有些枯燥,可现在看起来很有些味道。

六月二日    晴
卸石头。心里难得快乐,这种日子到底有没有尽头呢?
在等车子来的时候,我就带个本子写写画画,总比坐着闲聊要好。
晚上大家都去看电影了,我仍然独自在房间里看《数学》。它能帮助我赶走心头的烦闷,似乎比小说更为有效。

六月三日    晴
依然卸石头。
稍有点空闲,我的脑子就会胡思乱想。我觉得我虽然如一盘散沙,可是只要努力淘,多少也能淘出些金子来。可是谁又肯来淘呢?
去分厂没遇到人,也没办成事。在学校逗留了很久,踩风琴。有些意思,最好我能学会。听了一会儿英语唱片,借得一本上海大学英语教材。今后我要抓紧学习,要知道,我已是快二十岁的人了呀!

六月四日    晴
今天在响水沟搬石头。
达华当上了事务长,她买东西路过糖厂,强拉她吃过晚饭再走。
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能安慰我,那就是学习。虽然是完全没有目的,也不明了方向,但是它能充实我的心灵。晚上开会,暴雨忽至。

六月五日    晴
昨天被暴雨冲洗过的群山,今天格外青翠。空气中没有一点尘埃,好新鲜哦。
今天集体放假。去分厂,没遇到人,要办的事儿又没法办。回到宿舍,又看到沾上油漆没洗的衣,只好到电厂去,要些汽油。遇到胖子,却被他“教育”了好一番。我不是不愿意进步,只是对于这种政治实在没有信心。我也很是不愿多解释我的态度。
从电厂回来后就洗衣。中饭后写了一会儿毛笔字。然后到分厂去拿东西。在学校踩风琴,听英语教学唱片。今天听了七课。
我本不想浪费时间,可不知怎么突然心堵,在隔壁房间里打扑克至十一点多。这一晚是浪费了!

六月六日    阴
今天是挖流送沟的土。
好不容易盼到中午,却也不让休息,叫我们挖沙坑。
下午仍然挖土。湘新来过了,送她到畜牧队后我就回来了。
晚上觉腰疼,未等到开完会,我就回来躺床上看书了。

六月七日    阴、晴
外婆至,没出工。吃过早饭就去学校听英语唱片。今天和许谈得颇投机。的确,趁着年轻要多学些东西,不能将年华虚度呀。我厌烦辛苦麻木的生活现状,也鄙弃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寄生虫。人生的乐趣,不在吃、川、玩,而在于学习。是的,当我埋首于书本,凝神于英语单词和数学公式的时候,还真有些宠辱皆忘呢!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学习是很盲目的。
在学校呆了一上午,下午想去学娅那里,托沈给我找车。等了很久也没见有,只好去了九队。
人们是那样地空虚快乐着,我很是不理解。时间在抽取她们生命中的血液,她们一点也未悟到,真可谓单纯啊!其实我很羡慕她们。
天已黑,没回糖厂,在九队宿了一晚。

六月八日    晴
早饭后和湘新等一同去科研队。我是有目的的,树民要我抄一首歌。到科研,和达华两人拼凑起来。午后回糖厂,丽辉告诉我,景凡捎了信来,要我去她那里。心里有些不想去,可又无法,只得又去分厂,托沈给我找车。
坐车到干校,然后走路到一工区,景凡刚好在家。和她去找学娅,可她偏又去了分厂。
虽然这里离山上只有十多里地,可气候迥然。这里很热。和景凡谈话,某些想法颇一致。
晚上看《茅盾文集》。大都是三十年代的事情。我不否认,对茅盾的东西感兴趣。

六月九日    晴转雨
早饭后坐车到车站,然后走路回家。太阳很大,走得累极了。在分场找到学娅,和她同去糖厂。在糖厂和学娅、丽辉聊了一上午的天,全部谈话内容都是围绕着一个主题----上大学。我们都为自己的命运叹息着。我想起“沉重地修理地球是我们的神圣职责,我的命运”的句子来。我对前途终竟是信心不足。
昨天从九队采来的金银花真香啊,沁人心脾!嗅之便觉心旷神怡,外表不甚美丽的它却香味异常,而有些很艳丽的花儿却香气全无。
下午与学娅去了一趟商店,买了一本《英语语法手册》。理想归理想,计划还计划,完全是两码事。画了一幅《朝鲜舞》,自娱。晚上大雨忽重,床也给漏湿了。这几天很累,将就着很早就睡了。

六月十日    雨转晴
今天必须出工了,很是不情愿。我并非厌恶劳动,而是恨它浪费了我的青春。学娅今天不走,在我们这儿休息。上午下细雨,开会。我溜回来睡觉了。
下午天气转暖,又是在响水沟搬石头。晚上分场放电影,我只看完《地震》就回来了,东山峰的夜晚气温实在太低,我打熬不过了。




--  作者:九澧山鬼
--  发布时间:2009/7/17 17:4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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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峰1974(六)

六月十一日    晴
早晨起来就洗东西,连饭都没吃。出了一会儿工后,回来吃饭,并送学娅回去。今天还是搬石头。
晚饭后去分场清箱子,回来已八点多。觉得好困,早早睡了。

六月十二日    晴
今天依然是搬石头。晚饭后独自去学校习英语。分场有电影,本不想去,可学校要关门,也不得不去了。电影是新拍的《海港》,没看完就回来了。

六月十三日    晴
搬石头。好不容易盼到收工。晚上去学校习英语。

六月十四日    晴
这些天对记日记也失去了兴趣。日记到底还是有闲之人的玩意。
白天还是搬石头。晚饭后打了一会儿乒乓球。回来后准备学习学习,不知怎么情绪忽然特别低落,算了浪费时间也罢,放纵一下自己吧,打了一晚的扑克。心情啊心情,你究竟听谁的主宰呢?

六月十五日    晴
上午的太阳像是要把人烤焦一样,真是难熬呀!挑土,没精打采的。有什么法子呢?吃得少而挥发得多,于身体来说真有些力不堪任。
好在中午菜还可以,炒鸡蛋和土豆,破纪录地吃了四两饭。
小林和彭春珍来做客,和她们谈话使我又一次自审,她们比我要纯真得多。
下午开会。
晚饭后去学校准备习英语。谁知被C 老师叫去踩风琴,竟和她聊起天来。我奇怪地是也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存在着。那个聪敏、沉着、高高个子的年轻人,却有着与我同样的心情与遭遇。和她们聊到天黑,我才回来。计划是打破了,可我却不觉得可惜,以为我觉得好像是寻到了一个知音。
悲观失望的情绪冲淡了我的学习热情,真的,像我这样无目的、无用心的奋斗,只会是一无所得。无疑地,我将会使自己更加痛苦!学以致用,空学无用,倒不如做一个白痴来得快乐简单。我不得不揭开那层自欺欺人的面纱,来对付眼下这份颓丧的心志了。
我不愿再看什么《几何》《英语》了,只想有什么东西来填补我的虚空,于是我又翻出鲁迅的《伤逝》读了一遍,虽然已是很多遍的读它,今天读来依然是如此地打动我的心弦,引发我的共鸣。“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忘记翅子的扇动”。但是我现在正如关在笼中一样,靠一点小米来维系,我自己应该觉悟,应该使自己振奋起来,应该有展翅奋飞的准备。

六月十六日    晴转雨
大概清晨两点就醒了,再也无从睡着,苦于无灯看不成书,只好又胡思乱想了。到早晨就觉得头昏起不来床,自然也就不想出工。八点多起来后,看到这张糟糕透顶的床,觉得惨不忍睹,便花了两个多小时整理,才稍有改观。做这种事情我永远都觉得好累。
中午丽辉煮了一点糯米饭,还算是吃了一些。午后又突然下了一阵大雷雨,房子里也滴滴答答地随着下了起来,真是难以招架。不过也好,洗掉空中的尘埃,洗掉心中的愁烦。
雨后天晴,太阳格外烤人。到商店去了一趟,然后去了学校。在那里和几个医生聊了很久。说实话,我还是愿意多与知识分子交往,有知识怎么也比白痴强啊!
在C 老师家吃饭,听了一阵英语唱片就回来了。黄昏很是无聊。没有来电,不能学习,和C等闲聊,及至来电意兴未尽,直到九点。

六月十七日    晴
一直睡到出工时间才起床洗漱。南瓜、干饭,一看就犯恶心。没有吃就出工了。九点肚子饿极了,只好到人家家里找点吃的。
下午在响水沟挑土。整天都很懒散,打不起精神来。
从学校听完唱片回来后开会。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惆怅地走到室外。夜空青暗,繁星满天,凉风习习,灯火点点,一个人立在这静夜中,是一种幸福。要开创新的生路,不能自废,是我目前的任务。争取,全在争取,学业上的争取并不能代替一切,尤其重要地是政治上的争取。我一向冷漠于政治,它却正是我失败的主要原因。一定要努力争取哦,趁现在还不算太晚!
没等开完会,我就回来写了一份一提笔就令我头痛的“入团申请书”,虽然写了,心里却憋屈得紧,因为这是最违背我意志的事情。

六月十八日    阴转晴
上午阴晴不定。大概是天气的缘故吧,精神稍佳,没有一向来的萎靡。
一天都在响水沟挑土。
中午没有睡觉,画画。
傍晚,天黑沉沉的,似要下雨。和小多在公路上走走,和她谈起很多童年往事。我不想象人们那样混沌地过日子,也不想人们像我这样落落寡欢。我希望人们理智一些、快乐一些。
回来也不想做事情,打扑克。达华和小林来了,聊天。我真希望她们今天不要走,可是没有留住。她们走后忽感疲倦,迫不及待地睡了。

六月十九日    雨
讨厌的南瓜,我愿意吃白饭也不愿意吃它。
刚出工时天是阴的,九点多下起了雨,回来换下淋湿的衣服,给姐写信,才写一半就开饭了。
雨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房子也漏得厉害,不想出工却又无可奈何。下午学习、念文件,装个样子而已。
这间屋子漏得已经不成体统了,地上湿透了,床上也湿透了,这真是非人的日子。雨还在不停地下,水还在不停地流,烦极了,虽然手忙脚乱,却无济于事。心身俱疲,在丽辉床上睡下了。不觉想起一句话来“严霜单打独根草”,离开父母就有此种忧愁。哎,孤单困苦,谁怜无家之人?

六月二十日    晴
一早起来就是洗洗晒晒,不亦乐乎。早饭又是南瓜,只好咽了二两白饭出工。我实在希望自己能够粗放一些,不挑食,可怎么也做不到。
我想起来今天是姐的生日,她们在家该是热热闹闹地吧,可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处境呢?
正拿着手套准备出工,有人找我出刊,不想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但又拗不过,只好将就着干了。一上午都是抄写大字报。
中午刘与周来玩。
下午还是抄大字报。
整理床铺,晚上也未去看电影。时间对我来说,确乎是宝贵的。


--  作者:九澧山鬼
--  发布时间:2009/7/17 17:4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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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峰1974(六)

六月二十一日    晴
上午向请假修整房子,不准。人们就是这样,自己的事才紧要。别人家就是人命关天,也不过是小事一桩,漠然置之。一点人道主义精神也没有。
不准假,只好仍然挑土。
景凡中午来过。
下午还是挑土,提前回来修补房子。晚饭后还是去学校听英语唱片,至黑方回来开会。我们从明天起被调去搞基建,以后就是做副工了。

六月二十二日    阴、雨
做副工出乎意料地轻松。挑一担灰后就可以坐一会儿。我倒是很乐意。
晚饭后打突击运瓦,八点方回,回来后又开会。
六月二十三日    阴、雨
上午挑石头。值得纪念,有史以来。我挑断了一根扁担。这也说明,我并非永远都是弱者,少些锻炼而已。
中午去分场一趟,弄到粮票,给大姐去一信。
下午出了一会工便下起雨来。房子还是有些漏,只是要好多了。达华从泥市给我买来麻花,撑得晚饭也不想吃了。
因下雨,不能去学校,黄昏颇无聊。又不能看书,这里站站,那里看看,及至来灯我也疲倦,只好睡了。

六月二十四日    阴、雨
东山峰的端午节竟是雾雨之天,真令人扫兴。我的出外玩玩的念头不得不打消了。早饭后去学校习英语。天气很冷,令我生寒。没学多久便去商店。遇到陈师傅与丽辉。陈师傅要我们去电厂玩。虽然不远,可到那里一身也湿透了。人很多,我忽然觉得无聊,就回了糖厂。打乒乓球、打扑克混过了一天,觉得十分快乐。“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何苦要庸人自扰呢?屈平子虽然得到了人们的纪念,可却是忧忧在世、愤愤死去的呀!
“每逢佳节倍思亲”此言不虚。我很少思念谁,可今天我确确实实地感到孤独之苦。
写《回家散记》。这次回家犹如一场春梦。不知为啥,回来后一直不想回忆回家的情形。可是那些天的日记不详细,还是想写点文字记录当时的心情。
“行乐须及春”我用这句话迁就着自己,打扑克至十一点。

六月二十五日    阴、雨
六月的天气竟这样阴霾,使人不解,也令人心烦。头有些痛,不想出工。可这个月出勤太少,不得不勉力为之。
上午没干啥活,坐玩。下午很费劲地挑石头。晚上继续打扑克。
接志英的来信,颇高兴。

六月二十六日    阴、雨
昨夜偶尔的谈话,又提醒了我的宇宙意识。即刻我觉得渺茫极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将有灰飞烟灭的一天,学习再多、再好都将无力抵抗宇宙的运动,毁灭将是不可避免的。人生一世不过是过眼云烟,实在无意义可言。
上午雨不断,可工还是得出。挑沙,下午挑石头。
回来得还算早,到修理厂打了水来,洗头洗澡洗衣。忙到八点,晾好衣服后去分场看电影。片名:《亚洲第一届乒乓球锦标赛》,看过的。看完电影在鲁政委那里玩了一会。
人的变化也很快的呢。上次休息去九队就有此感。今天在电影场上碰到C ,谈起一些事来,犹觉如是。
出门时就料到会摔跤,果然。

六月二十七日    阴、雨
重复昨天的事。几天没去学校了,我的英语学习不又是虚话了?去学校,X 不在,借了唱片去糖厂,可惜没电池,四用机声音太小,没办法听。在文娱室打了一会乒乓球,这一晚也就过了。

六月二十八日    阴
天仍然阴沉着脸。收工后去科研队一趟。回来看常纺慰问团映电影《27届联大》、《伟大祖国欣欣向荣》、《杂技》,都是新闻简报,站到腿疼。

六月二十九日    雨
上午出工不久就下起雨来。和丽辉回来自己做菜吃。青辣椒,在此地可是稀罕物。忙乎了一阵,手虽然被切了一刀,可是饱餐了一顿。
午后无事,看着百合花写生,不佳。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由于X 不在家,糖厂的四用机又不行,英语学习也停了好些天,不能不想个法子了。和丽辉去趟商店,然后去分场。要沈给我借了部四用机,才算听了一会儿英语。
晚上看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

六月三十日    雨
天气老不好转,房子又漏得一塌糊涂了,好不令人烦也。上午挑了几担沙,然后就是坐聊。
中午看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孙犁的《村愁》加上糊糊涂涂地睡。
大雨如注,工是不会出的了。听说开会。我对开会始终反感,不去,和小秋打乒乓球,人来叫也懒得理睬。直到四点多玩够了才去会场。人们怒目相向,我无所谓,我见过的多了,这几个村夫吓我不倒。管他说啥,全当耳旁风,太白的无羁又在我身上活动了。功名利禄也不过是浮云一片,这点小吹风算得什么呢?
胸怀逸兴壮思飞
欲上青天揽明月
我又何尝没有逸兴与壮思呢?可是上天无路,揽月无方,奈何?越想越觉得气馁,偏偏漫山遍野又是迷雾漫漫,没有一步路可走,没有一处景可观。
丽辉从外面进来说山景可观,我急急地出外,一看果然恢宏。云雾收拢了,聚集在对面山顶。把山团团地围住。有的山露出个暗青色的头,象烟波浩淼的大海中的礁石,又如蓬莱仙境中的仙岛。“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对着这美丽的大自然,我不得不随着东坡发出一声感叹。
看样子天是要晴了,晴是令人舒畅的。
我的沉闷情绪被美景驱走,记了日记便和景凡聊了起来。整晚我们都是谈文学,诗歌、小说;谈茅盾、巴金,莱蒙托夫、普希金;谈《大学春秋》《上尉的女儿》,无所不及。我发现能找个指引聊天,也是一种快乐。
这次谈话延续得太长,直到十一点多,我才渐生倦意。

《回家散记》

(一)
车在平坦的大道上疾驶着。我凭着车窗,眺望着湖区的初夏景色。大概久居平原便觉得山色宜人,而久居深山,却觉得平畴可爱。这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裹着一幢幢民居,时隐时现。才插的秧田,绿油油的。田埂上也爬满了绿生生的青草,整个大地都是翠绿的一片,虽没有春天的繁花争艳,万紫千红,喧喧嚷嚷,却给人以一种静穆、庄严、幽柔的感觉。
我幼年之时,便深深地爱上美丽的大自然。我爱乡村中清新的早晨,也爱每一个寂寥的黄昏。所以我会常随大人们去乡下玩耍。现在我常居于深山,见到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冷峻。而这英雄般挺立的白杨、地毯似鲜绿的农田,芳香的沃土气息对我来说是多么的熟悉,多么的亲近啊,这是我日里梦里都想着的故乡啊!

(二)
“伯伯”,幼年时比“妈妈”还叫得多的称呼。今天叫起来依然是那样亲切。
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是伯伯带着我们。她很漂亮,也很勤谨。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温柔。她象对亲生女儿一样地对待我们,无论我们的父母在不在。以致长到八九岁的我,在脑子里对妈妈还没有认识。
夏天繁星满天的夜晚,我们躺在竹床上,她便给我们打扇,边给我们讲故事。这时候我就特别兴奋,总是磨着她一个接一个地讲下去。她没文化,肚子里故事却很多。什么“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呀,“七仙女下凡”“田螺姑娘”啊,以及古常德的很多传说与掌故,都源源不断地灌进了我的脑海中。她的口才也极好,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令人沉醉着迷。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伯伯不但故事讲得好,她还能背许多旧时的儿歌。我想她要是有机会读书,语文成绩一定很棒。受伯伯的故事与儿歌的启发,我对书本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她应该就是我的蒙师吧,我对文学的爱好应该是不知不觉地始于那些夏夜。
今天坐在我面前的依然是那时的伯伯。离别十有一年,她的相貌一点都没变。艰苦的生活、繁重的劳动以及沉重地精神打击都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而时间也不能腐蚀她的面容。可是外貌的安慰不能取消我心灵深处对她的痛惜。现在我深深地自疚于幼年无知时的我所加给她的种种重负与劳累。我从心底里爱她并深深地祝福她。

(三)
桃源,我称之为“第二故乡”的地方,离别它有五年了。当我下船,重又走上这窄窄的街道时,思旧的情绪取代了临来的兴奋,惆怅远远胜过了欢乐。我马上有些懊悔,不该来这里,已经经过去的人和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重寻,徒惹悲伤?
既来之,则安之。懊悔也没有用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前行。随着树民走着,眼看着冷落萧条的街市,向树民打听着旧日朋友的所在,W已回北方老家,A的兄长(也是我的同班同学)新丧,虽然她呆在家中,却不便去叨扰。原来大院的人们也各个云散,我深怪自己此来真是自寻烦恼。
要去看T ,需走十里路才行。那地方以前时常去的,为了看看别人的生活,走走路也无妨。树民放弃了练球,也陪我走一遭。和树民边走边谈,她向我倾诉着这些年的人生遭际,我细心的听着。对于她,我向来很信任,她有毅力,能理智地处理自己的事务。她不是个感情冲动的人,虽然第一次遇到感情方面的困扰,却能象快刀斩乱麻似地果决。虽然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个方面的问题,可是自忖事到临头,多半没有她的气魄。
到了,这个地方。依然是老样子,未尝稍有改变。不同的是路边秧田中的老农换上了年轻稚气的学生,他们中很多人曾经是我的同学。大家都很热情地上来攀谈,而我忽然觉得有些隔膜了。大概是我的衣饰过于整齐,站在他们中间令我很不自在的缘故吧。
为了让T 出乎意料地高兴一下,我们又去她教书的地方。想不到她也走上了这条路,不得不承认,这是现时逃避繁重的体力劳动的良方。她正在上课,我偷偷地窜到窗口,想见识一下她的教学水平,大概是我不灵活,刚一贴近窗口就被她发现了。她马上现出了惊喜地神色,快步地走出了教室。她也基本上是老样子,只是高了些、胖了些。但她的言谈举止却大有改变,站在我面前的,已不再是天真的顽童,而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她很激动,为着这次出奇不意地重逢。我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极力地想表达我的高兴,可是搜枯了肚肠也没说出几句好听的话来。哎,只能怨自己嘴太笨了。
本来,很想和同学们叙叙别情,可一进T的房间,我就发现了几本书,我的注意力马上被书吸引了,同学们也因为要做好吃的招待我们,竟把我和树民冷落在房间里了。
人事变迁真是不可预知,X 女士以前我从心里大不以为然,今天却是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我眼前。她穿着破旧的衣衫,光着脚,一副地道的农民打扮。人也老成很多,以前故作的小姐态一扫无余。我听说她还入了党,当了个什么官了,真不可理喻。
下午我们同去树民家,漳江小学。那是我就读过六年的地方。
然后树民带我去中医院,很奇怪她的举动,又没生病,往医院里跑。树民在一间病室前停下来敲门,出来一个外地姑娘,非常热情地把我们迎了进去。这个姑娘热情爽朗的不同,初次见面就像老朋友似地,我诧异树民怎么与她相识,我仔细地打量着她。她大约也就是二十一、二岁吧,短短的辫子,前额有几缕天生的卷发,很洋气。眼很大,可一看就知道她深度近视。衣服是墨绿色隐格子的的确良,劳动布裤子,虽然朴素,可一看就是江浙人,而绝不是来自北京。树民悄悄告诉我,她是南京大学政治系得学生,我向来钦慕大学生,就和她攀谈起来,并向她打听风云人物钟志民的事情。谈着谈着我突然自卑起来,她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可比我们强得太多,于是我和树民告辞,匆忙之中竟然忘了问她的姓名。
告别桃源,已是二十三日下午,同学们热情地邀我重来,我想,也许吧。

(四)
常德一中,我的母校,使我绝望的地方。我爱她,同时也恨她。怕见她却又想见她。在以前常近常出的大门口,我徘徊起来,进去还是走开?始终不能决定。几次我鼓足勇气前进,可一见到熟悉的校舍和取代我的少年,我又缩了回来。我怀着一颗郁闷的心从这校门里走出去,却又更加颓丧地走回来(而且我已经永远被这校门拒之门外了)我实在没有那份勇气。但是,思旧的情绪又强烈地冲击着我,令我和卑怯心理作斗争,不舍离去。徘徊,徘徊,正如我在人生的十字街头徘徊一样。(补记于1974年6月)